第46章 南柯一夢
回到十四歲的年紀,本該無憂無慮,但聶明珠卻莫名心慌不安,總是感覺不踏實,不對勁。
丘夫子的課很高深難懂,聶明珠上一世聽的打瞌睡,這輩子依舊沒能逃離,她以手托腮撐在桌子上,眼皮直打架。
右前方的聶明松看她一眼,無語的搖頭,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天天睡,也不知道整天皮的什麽這麽多的覺要睡。
“嘿!”墨骐從窗邊探出腦袋,低聲喚聶明珠。
聶明珠看了臺上講的投入的丘夫子一眼,他并沒有注意到她。
聶明珠這才扭過頭,用手擋住半張臉,用口型和墨骐溝通:“站在外面幹嘛?進來呀!”
丘夫子是國士,他的課以及他所面對的學子并不局限于王公貴族,而是向所有人開放,只要你真心想聽講,都可以進來,這也是他格外受尊敬的原因。
有的人遠在千裏之外,都要跋山涉水到楚國來聽丘夫子講學。
聶明松和聶明珠也是如此。
所以聶明珠心底一閃而過的怪異,墨骐又想搞什麽,連丘夫子的課他都翹?
“你出來,我跟你說!”墨骐比比劃劃,眉飛色舞。
聶明珠無奈,看了看院子裏的石刻鐘,伸出一根手指頭比劃:“還有一盞茶的時間!等一下。”
墨骐晃了晃脖子,不爽的盯她。
他這幅氣呼呼的樣子太好玩了,聶明珠忍不住低聲偷笑。
“聶明珠。”丘夫子叫她名字。
“在!”她猛一激靈,立刻坐直了。
Advertisement
“我在問你,對于鄭莊公屢次放任叔段而不加以約束,最後一舉殲滅的手段,你如何看?”丘夫子和善的看她。
聶明珠張了張嘴,只覺得周圍一圈都是眼睛,盯着她這個班裏唯一的女娃娃。
“咳咳……”聶明松拼命給聶明珠使眼色。
聶明珠看懂了,他在說:敢丢聶家的臉,你就等死吧!
聶明珠吞口口水,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腦子拼命在轉。
她作為和男人一起上課的女學生,如果答不出一點見解,那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她偏偏就很要強,不願被別人瞧不起,所以哪怕胡編亂造,她也會把所有人蒙過去。
院子裏陽光正好,沐浴陽光等待她的墨骐也在好整以暇的看她。
“怎麽,答不上來?”丘夫子揮揮手,打算讓她坐下。
聶明珠清了清嗓子,道:“莊公的母親偏愛叔段冷淡莊公,所以叔段本就不服鄭莊公登上王位,不管多次僭越也好,屢教不改也好,都是他想取而代之的野心的表現。”
丘夫子眯了眯眼:“說下去。”
“莊公雖然屢屢放過這個弟弟,但其實是放任叔段多行不義,惹的失心于衆人,等時機成熟一舉除掉他,可見莊公對他籌謀已久,他只是在等最合适的時機。并且文章裏的一句話也說的很明白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這句話可以沿用下去。”聶明珠清澈的聲音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聶明松點點頭,總算沒丢人。
丘夫子贊賞的讓她坐下,道:“那用你自己的話來總結呢?”
自己的話?
聶明珠眉頭一皺,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宇文靈,兩人曾經聊天時的一句話,讓她記憶尤深。
“那,大概就是,要想使人滅亡,必然要先讓他膨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窗外爆發了一陣爽朗的笑聲,惹的所有人都扭頭去看。
院子裏墨骐在捧腹大笑,而且好大聲。
聶明珠黑了臉。
丘夫子忍住笑意,“話粗理不粗。”
這時,時間到了,鑼聲敲響。
聶明珠立刻離開座位往室外沖。卻被聶明松一把拎住衣服領子。
“珠珠,幹嘛去?”聶明松陰恻恻道。
“大哥你松開我!”聶明珠扭着手拍聶明松。
她從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墨骐在瘋狂挑釁她。
“仗着點小聰明課也不好好聽,整天跟他們出去不往好地方混,我看你皮又癢了吧?小珠珠!”
聶明珠吱哇亂叫,總算掙開聶明松的魔掌,一溜煙的沖了出去:“人家忙着呢!忙着揍人——”
她跑的太快,聶明松只看到她的一片粉色裙角。
墨骐見她追出來,也掉頭就跑。
“跑什麽你?剛才不是笑的很大聲嘛!”聶明珠抓着地上的鵝卵石,佯裝往墨骐身上扔。
墨骐邊躲邊笑,兩人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出了學堂。
等到了大街上兩人才消停點。
“你又搞什麽幺蛾子啊。”聶明珠問。
墨骐道:“新開的一家賭場,頭一名的賭注不是金銀,而是瑪瑙。”
聶明珠驚道:“瑪瑙?哪有賭注是瑪瑙的,這是什麽奇怪的賭注啊。”
墨骐湊近聶明珠:“對啊,所以好奇,才想叫你去的。”
聶明珠一挑眉:“走,去看看。”
兩人來到場子裏,人山人海。
老板正端着一個絲絨盒子,裏面靜靜躺着兩顆殷紅如血的紅瑪瑙石。
奇珍異寶聶明珠見過不少,可像這麽圓這麽紅,這麽潤的原石,聶明珠還是第一次見。
不是說多稀罕,只是那紅彤彤的顏色十分喜慶,叫人看了心裏就舒坦。
“喜歡不?”墨骐推了推她。
聶明珠中肯的評價:“挺好看的。”
墨骐看她的眸色深了深:“那我們把它贏回來。”
聶明珠一陣奇怪:“要它幹嘛?”
“你不是說好看嗎。”
“好看我未必想要啊。”
“你這是什麽邏輯。”
“你的邏輯也沒有怎麽對好不好,再說了,咱們兩個賭神,一出手別人還有的玩嗎?”聶明珠想把他拉走。
她拉他的手還微微顫抖。
當年怎麽沒發現,原來墨骐在這一刻,就已經隐隐約約的向她表明心意了。
紅瑪瑙,紅珊瑚,紅豆蔻,本意都是一樣的,愛戀與相思。
她拽墨骐,卻發現拽不動。
“走啊。”
“我不走,我要贏瑪瑙。”墨骐執拗的掙開聶明珠,轉身進了賭場。
聶明珠無奈,知道這是當年必然要走過的步驟,她只能跟回去。
墨骐賭技高超,聶明珠重生而來,沒多久,兩人便将場子裏的人“殺”的片甲不留。
老板黑着臉将瑪瑙放到墨骐手裏。
墨骐十分歡喜,盯着兩顆紅彤彤的珠子看個不住。
聶明珠卻看到角門處出來十幾個拎着棍棒的夥計。
這場景她太熟悉了,前世還經歷過一模一樣的。
“跑!”聶明珠一把抓住珠子扔了盒子,拉過墨骐轉身就跑。
老板一愣,顯然沒料到聶明珠居然反應如此迅速。
“給老子追!他奶奶的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敢坑老子的錢!給我追!”
墨骐拽着聶明珠玩了命的一路狂奔。
走街串巷,旮旯胡同沒有不鑽的地方。
但兩人還是被一群人堵了。
聶明珠知道,她千躲萬躲也躲不過去。
墨骐還是為了她和這群人打了起來。
這群人發了狠的打,就算墨骐是混混出身,也占不到什麽便宜,身上挨了好多悶棍。
但他沒讓那群人碰到聶明珠一下。
墨骐身手不凡,雖然挨了打,但那群人更慘,被墨骐打殘了一大半,剩下的都負傷跑了。
聶明珠帶着墨骐去包紮,然後回了城外的破廟裏。
這裏是墨骐暫時的安身之所。
“你不要命啦,不就是兩塊破石頭嗎?”聶明珠氣死了。
“好看不好看?”墨骐臉腫成豬頭,從懷裏掏出那顆紅瑪瑙,放到聶明珠掌心上。
聶明珠眼前一陣模糊:“好看……”
“你一顆我一顆。”墨骐把另一個收了起來。
“幹嘛?”聶明珠吸了吸鼻子。
“知道你不缺,但這是我送你的。”墨骐蠻橫的說:“除非到死,否則,你這輩子都要戴着它。”
聶明珠喃喃道:“你講不講道理的啊。”
“對你講什麽道理?只講感情。”墨骐痞笑,那笑容邪門極了。
“行吧。”聶明珠收起那顆珠子。
如果可以,她不要他的紅瑪瑙,她要他別離開她,陪她看日升月潛,四季變化。
可這話,她還說不出口。
“行了,這不是你呆的地方,回去吧。”墨骐推了聶明珠一把。
聶明珠心裏一抖。
她知道,前世的時候,墨骐也是和她說這句話。
然後等她第二日再來的時候,只剩下滿地刺目恐怖的血跡,而不見了墨骐的蹤影。
只有一串血紅色的腳印,消失在泥土裏,隐藏了痕跡。
“我不走!”聶明珠害怕極了,她一屁股坐到墨骐身邊。
她也說不清害怕什麽,又或者,她就是想看看,她離開的這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麽,從此墨骐消失在人世間。
墨骐轉過腫脹的腦袋,摸摸她的頭,嘆氣:“傻丫頭,你再不走,就醒不過來了。”
聶明珠一愣,下意識開口:“你在說什麽呀?”
墨骐不說話了,只是沖她笑,笑的詭異。
“墨骐,你什麽意思啊,你別不說話啊。”聶明珠有一絲慌亂,她好像隐隐約約明白了一點東西,又抓不住頭緒。
“該走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墨骐不顧她的苦苦哀求,冷着臉把聶明珠重重的往牆上一推!
聶明珠吓的閉眼,她以為自己會狠狠地撞到牆上,至少也會磕個頭暈目眩。
可沒想到的是,那堵不起眼的牆壁就像棉花一樣軟,像水一樣柔,她甫一觸碰,人就陷了進去,掉進了另外一個空間——
換言之,她醒了。
聶明珠猛然睜眼,日光,樹林,鳥叫,還有地上的屍體和昏迷不醒的宇文乾。
見到熟悉的場景,聶明珠那股不安焦慮終于壓下去了。
原來是幻境,難怪她覺得到處怪怪的。
雖然幻境裏很好,足可以讓她永遠停留在她最想要的十四歲,可聶明珠卻覺得缺了點什麽。
相反的是,現實裏他們躲避追殺,又餓又困又累,擔心刺客随時會出現給他們一刀,還要照顧個不知死活的宇文乾。
可聶明珠依然喜歡這個糟糕透了的現實世界,這裏讓她踏實。
哪怕宇文钺不在身邊,她也覺得心裏踏實。
聶明珠緩緩神,現在天大亮了,毒瘴散去,她那股頭暈惡心的症狀輕了不少。
宇文乾左肩貫穿傷,雙手也有傷口,鮮血已經凝固成痂。
這都不是最可怕的。
聶明珠怕的是,宇文乾在受這麽嚴重的傷沒有人處理的情況下還中了毒瘴,昏迷了這麽久,會不會出事啊。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蹲下來探宇文乾的鼻息。
呼——還活着。
只是發燒燒的厲害。
“陛下,得罪了。”為了延緩宇文乾的傷勢,聶明珠只能手動扒掉他的上衣,露出白淨的胸膛,還有血肉模糊的肩膀。
聶明珠不忍直視,她扯掉宇文乾黏在傷口上的衣服,打開包裹快速幫他處理。
衣服和傷口的拉扯把宇文钺痛醒了。
睜眼就看到聶明珠在自己身上弄什麽東西。
“你做什麽?”宇文乾掙紮着起來。
聶明珠一把按住他:“別動,馬上好了。”
她最後纏了一圈布條,終于把他的傷前後處理一遍。
“你還在發燒,這可怎麽辦。”聶明珠直犯愁,宇文钺和盛淑瑤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大半天了,還不回來。
還是說,走丢了回不來了?
“扶我起來。”宇文乾不願意坐地上當廢物,勉強站起來。
“這林子邪門的很,那霧也不對。”宇文乾嘴唇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聶明珠附和道:“是啊,剛才都進入幻境了。”
宇文乾環顧四周:“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裏為妙。”
聶明珠扶住宇文乾:“可是陛下你傷成這樣,先休息為好。”
宇文乾低下頭沖着聶明珠笑了。
那笑容裏有真誠和溫柔,這是宇文乾從未有過的笑容。
聶明珠看傻了。
“雖然傷的嚴重,但有明珠在側,我亦覺得,我可以撐過去。”
聶明珠被這話驚的差點松開扶着宇文乾的手。
他這話說的也太……
“我們兩個一定可以找到他們的,對嗎明珠?”宇文乾依舊溫柔。
聶明珠腹诽,宇文乾不會吸瘴吸多了,腦子壞掉了吧。
“啊,是的。”聶明珠随聲附和。
宇文乾見她心不在焉,苦笑一聲:“朕現在暫時只能和你相依為命了。”
聶明珠也苦笑一番。
“此地不宜久留,陛下,我們快離開這裏。”
“嗯。”
臨行前,聶明珠拿了帕子,蓋住了為他們戰死的侍衛的臉。
她沒辦法為他收屍,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保留他最後一絲尊嚴。
做完這一切後,聶明珠扶着發燒說胡話的宇文乾,慢慢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