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請你挂瓶

陳栖葉在吃晚飯後搶着洗碗,陳悅争不過兒子,就打了一盆水幫他洗校服。陳栖葉把整合後的剩菜放進冰箱,擦幹淨桌面後,餐桌就成了他的書桌。

陳栖葉下意識去摸左手手腕,才想起到自己已經把趙雲和送的腕表還回去了。他擡眼看牆壁上鐘表确認時間,在便簽上寫下今晚的學習任務。

如果是平日,他早就心無旁骛開始刷題了,他的筆在試卷上停頓太久洇開墨。陳悅以為自己動靜太響打擾到兒子,端起洗衣盆去陽臺,陳栖葉幹脆放下筆端來小板凳,和母親一起洗衣服。

“媽,”陳栖葉下定決心道,“他下次再說要來我們家吃飯,你別答應,我們和他不熟。”

陳悅打手勢:他是你爸爸。

陳栖葉說:“他從來沒把我當過兒子。”

陳悅這次加上嘴型:【你之前在杭城讀小學初中,他也有出學費,讓你住他家。】

陳栖葉不想回憶那些年陳望帶回家的形形色色的男人,他沉默,陳悅擡手摸上陳栖葉鎖骨下方的一塊皮膚,滿眼擔憂地看着那片突然泛起的紅疹。

“我等會兒吃點撲敏片就好。”陳栖葉忍住習以為常的癢意,不想讓母親擔心。他的軀幹部位時常會過敏,泛起的紅疹若是兩三天都消不下去,就很有可能演變成感冒發燒。他去醫院檢查過,醫生也治不了本,只說他免疫力不太好,平時要多注意休息。

陳悅雙手合十貼在耳邊,叮囑兒子早點睡覺,陳栖葉先答應着,洗完衣服後回到餐桌前做試卷。

他在學校裏已經完成了大半作業,把物理解決後,他給自己限定時間做一套全國數學競賽聯賽的模拟卷。

聯賽分為一試和加試,加上中途20分鐘的休息時間,整場考試需要四個多小時。陳栖葉有策略地給每一道題分配時間,他放下筆,牆上的時針剛好指到12點。

陳栖葉舒了一口氣,狠狠撓瘙癢的皮膚,指尖劃過的紅痕比疹子還猙獰。陳悅躺在靠窗的床上睡不着覺,起身拿了把蒲扇過來給陳栖葉扇風,陳栖葉指着頭頂的風扇,說:“媽你睡吧,我不熱。”

“我還得對答案。”他知道陳悅在擔心什麽,扶住母親的肩膀,将她推回床邊。陳悅重新躺下,陳栖葉蹲在地上,跟她說些開心的:“我這次有把握進省隊。”

保送政策年年都在變,陳栖葉剛進高中的時候,一些拿省二省三的學長學姐都有機會保送名校,當他面臨高考,連省一都只能當自主招生的敲門磚,他必須考到全省前幾名拿到參加CMO冬令營的資格才能被保送。

陳栖葉高二就參加過一次數學聯賽,拿了一等獎但沒進省隊。這個成績在高二學生裏非常顯眼,他也成了競賽老師們的重點栽培對象。到了高二下學期,他和其他幾位競賽生連着好幾個月都沒去教室上課,天天窩在一個實驗教室裏刷老師整理編寫的競賽題。

那段日子堪稱昏天黑地,陳栖葉覺得自己以後萬一沒法保送只能去高考,也未必會這麽拼。不過他有自信,他跟母親承諾:“等我保送上好大學,我就帶你去新的城市,過新的日子。”

“到時候我還能拿到很多錢,你就沒有理由再推脫不去醫院了。”他想到和溫中簽約合同上的金額,才不願意把一半的錢給陳望。陳悅年紀大了,累着了容易直不起腰,陳栖葉勸她去醫院看看,她總是抗拒,打手勢說醫院是個燒錢的地方,沒毛病也會檢查出毛病。

陳悅微笑,反握住兒子的手。陳栖葉也笑,一高興,忍不住分享喜悅道:“我在學校裏見到秦戈了。”

陳悅覺得這個名字陌生,陳栖葉補充:“就是杭城大別墅裏那個經常給我塞巧克力吃的男孩。”

陳悅朦朦胧胧想起來了,那是兒子剛去杭城時認識的朋友,每個月回潭州見自己,他都會同自己念叨那個小少爺請他吃了什麽零食。

陳悅問:【那個孩子現在怎麽樣?】

陳栖葉笑:“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很是熱心腸。”

自從轉學回潭州,陳悅很久沒見到兒子笑得這麽輕松。她很欣慰,陳栖葉卻問:“媽,你跟我說實話,陳望和秦思源真的沒什麽別的關系嗎?”

陳栖葉眼裏有一種小心翼翼的期待,陳悅實在狠不下心摧毀兒子的小确幸,搖頭說:【媽媽不清楚,他們應該不熟吧。】

陳栖葉不認為自己母親有隐瞞他的必要,松懈得呼出一口氣。他睡在閣樓裏,整理完錯題後他躺在床上,電風扇并不能驅散身上的癢意,第二天醒來,胸膛處的紅疹不僅沒有消退,還蔓延到了脖子。

陳栖葉見怪不怪,從抽屜裏拿出一罐泰國産的清涼油,摳出裏面綠色膏體塗抹到皮膚上。這罐藥膏還是趙雲和送的,師生倆獨處的時間太長太久,趙老師自然觀察到學生的過敏體質,擔心他考試的時候也被瘙癢分心,就托人從國外帶來這藥膏,多少能緩解一點。

趙老師對他很是關切,藥膏只是冰山一角。由于參賽人數衆多,每個地級市需要在六月份舉辦選拔賽,學校為了幫競賽生擠時間,特意給他們買了折疊床放實驗室裏,希望他們把來回寝室的時間都利用起來,趙雲和就搬了張搖椅過來,說陳栖葉如果住實驗室,他也陪着,這樣陳栖葉半夜淩晨突然想到什麽問題,他們也好交流。

睡實驗室這事最後因為洗漱需求不了了之,趙雲和對陳栖葉的關照只多不少。幾個月前趙雲和還送了他一塊價值不菲的機械表看時間,他很珍惜,但還是在離開杭城前還了回去。

陳栖葉把蓋子擰好,盯着手裏頭的藥膏出神。趙老師過去對他的好全都歷歷在目,他敬重趙老師,羨慕趙卓能有這樣溫柔敦厚的父親,他真的沒料到趙老師對自己有別的想法。

紅疹只會越撓越多,陳栖葉幹脆換了件襯衫把紐扣系到第一顆,盡量不讓紅疹露出來。撲敏片不是每次都有效果,他又吃了兩片,然後繼續模拟了一次考試。

如此心無旁骛到中午,陳栖葉就着昨天的剩菜簡單吃了頓飯,又把餐桌變成書桌。四大板塊裏他最薄弱的是數論,陳栖葉原本打算花一下午的時間把之前做過的數論題再整理一遍,二樓對面的張爺爺撐起木窗戶喊陳栖葉的小名。

陳栖葉應聲,抓起筆記本跑到樓下前往住宅區前的南洋街。張爺爺在街上有家賣筆墨紙硯的小店鋪,經常給陳栖葉送紙送筆不收錢,陳栖葉沒什麽東西可以禮尚往來,就會在張爺爺外出時幫忙看店鋪。

今日地表溫度爆表,小店開張了一上午都沒生意,陳栖葉坐在挂着各式各樣毛筆的房檐下,從椅子到擺放畫具的長桌都是木質的,上面灰灰一層不是塵埃,而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這就是秦戈遙遙看到的景象,豔陽天下的古街小店裏,陳栖葉穿着身白襯衫伏案,安靜沉穩得不像做生意的老板,而是舊時代的秀才書生。

“這不是陳栖葉嘛,你怎麽在這兒?”杜欣怡進屋收起遮陽傘,笑容熠熠。秦戈站在她身後,穿着寬松印花大褲衩和人字拖,給人的感覺過于随意。

杜欣怡回頭,看出秦戈有些扭捏,憋笑道:“都說了讓你換身衣服再出門,現在知道尴尬了吧。”

秦戈在心裏頭叫屈。周末他一般回城南的別墅區,和杜欣怡同一個小區,小區裏的籃球場全是露天的,他嫌熱又沒事幹只能在家打游戲,杜欣怡就時不時把他約到旁邊咖啡店督促他完成作業,或者像今天這樣出門,買畫黑板報需要的顏料和筆。

她特意把目的地選在南洋街,就是希望秦戈多到外面走走,別再因為模拟考不開心。這招果然有用,秦戈原本不情不願,進屋見到陳栖葉,身板都比之前挺得直。

陳栖葉也不像之前那樣拘束內斂,目光在兩人身上流連。杜欣怡不止一次在一些不認識的女生那兒看到這種眼神,用玩笑話解釋:“你可千萬別跟裴哈哈打小報告說我們倆在談戀愛。他剛從杭城回潭州那年我們就認識了,他要是對我有意思,哪裏還等到現在。”

杜欣怡這話怎麽聽都有那麽點暗示和醋味,秦戈連忙接上:“那沒辦法,從小到大想追我的人能從南洋街排到通天門下,我有選擇恐懼症,一個都不要。”

“你就吹牛吧。”杜欣怡吐槽了他一句,開始選畫筆。陳栖葉站在內側看他們倆一唱一和的,還挺羨慕秦戈有個這麽要好的異性朋友。

“這是數論?”秦戈瞅見了陳栖葉的筆記,陳栖葉點頭,說一個月後就要聯賽了,他得好好準備。秦戈還看見陳栖葉手邊放着的便簽,時間安排表裏,陳栖葉在家的兩個晚上都刷題到十二點後。

“你……”秦戈想說他好努力,一擡眼,注意到陳栖葉脖子下有幾個紅點。

他第一反應想到的是親吻留下的痕跡,有些滞愣,陳栖葉就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秦戈回過神,話鋒一轉又多此一舉地再次強調:“我單身。”

陳栖葉還叫不習慣裴仁貴的外號:“你放心,我不會告訴裴老師。”

杜欣怡選好毛筆,一摸口袋,才發現自己忘帶錢包了。秦戈吐槽了句“能指望你做什麽事”,掏出張百元大鈔遞給陳栖葉。

陳栖葉拉開桌子下的抽屜,張爺爺今天還沒開張呢,放錢的盒子裏空空如也。

秦戈環顧四周沒發現二維碼,拿出手機:“我轉給你也行。”

“我沒有智能手機。”陳栖葉握住自己兜裏的諾基亞磚塊機,沒好意思拿出來。都是認識的同學,他建議道,“要不你們先把東西拿上,至于錢的話……你們明天到學校再給我就好。”

“這是哪兒來的道理。你先把錢拿上,不用找了。”秦戈不由分說把紙鈔又放回桌上,像是怕陳栖葉再跟他客套,把杜欣怡當兄弟似得勾過她的肩膀,抓起那幾只毛筆就跑。跨出門檻後他松了手,回頭,陳栖葉并沒有追出來,只是看着他們倆笑。

但秦戈沒來時那麽輕松了,“再見”都沒說一聲,就催促杜欣怡快點離開。杜欣怡覺得奇怪,秦戈腦海裏閃回陳望那張狐媚子臉,總不能莫名其妙跟杜欣怡說,社區科普窗戶裏有很多艾滋病相關的照片,這個病症狀很多,如果是紅疹,多生在脖子上。

秦戈承認自己過分緊張了,陳望是那種會跟有婦之夫搞婚外情的同性戀,他兒子未必是這樣的人。可當他晚上輾轉難眠從枕頭底下抽出那張照片,再回憶起陳栖葉白日裏那雙純良的眼,就又覺得不鳴,憑什麽他可以一無所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秦戈猛得從床上坐起來,為自己的小肚雞腸和無端偏見忏悔。他對一個普通同學有這麽多偏見,孔夫子是不會保佑他的,他過幾天一定去孔廟挂個新福袋,争取下一次月考回到原來的名次。

他帶着對陳栖葉的愧疚之情睡去。溫臨中學要求所有高三學生在星期天晚讀前到校,他第二天幾乎踩着點進教室,晚讀結束鈴響後,他看到陳栖葉走過來,敲了敲自己邊上的窗戶。

秦戈出門,陳栖葉遞給他一卷錢,說:“找你的。”

秦戈的目光落在陳栖葉的脖子上,那裏一片白淨沒有任何痕跡,倒是臉頰兩側輕微泛紅,像是被熱的。

秦戈沒接:“昨天都說好了,不要找。”

“怎麽能占同學的便宜。”陳栖葉聲音也比昨天沙啞,他動了動腳,有些受不了褲腿裏的癢意。昨天他刷題刷到淩晨兩點,一早起來後身上的紅疹轉移到大腿內側,比前兩天還癢,整堂晚讀都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秦戈不确定地用手背貼陳栖葉的額頭:“你好像發燒了。”

“啊……可能吧,我免疫力不好。”陳栖葉迷迷糊糊的。

秦戈提議:“去校醫室看看吧。”

陳栖葉并不想去,正盤算今天晚上兩節夜自修能寫多少題,秦戈抓住他的手腕往樓梯走去。

“你腦子萬一燒壞了怎麽辦。”秦戈想彌補昨天的失态,更想逃晚自習,在大夏天送溫暖:

“走,我請你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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