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夥

秦戈帶陳栖葉去了一樓的校醫室,體溫計一量,陳栖葉燒到了38.9度

還沒開始頭暈的陳栖葉對這個數字挺意外的,抱着一絲僥幸心理問校醫:“可以給我開點退燒藥嗎?我高三的,沒時間挂瓶。”

“可以啊。”這些年醫院都在提倡多吃藥少挂瓶,校醫當然答應。秦戈“哎”了兩聲讓醫生先別開單子,問:“哪個效果快?”

“那肯定是挂瓶啊,”校醫眼尖注意到陳栖葉摩挲的大腿,問道,“你是不是過敏起紅疹了?”

“嗯。”陳栖葉點頭,“我經常過敏,熬夜累着了就容易變成感冒發燒,我都習慣了。”

“你對自己的健康情況還挺了解的嘛。”校醫最後還是開了個挂瓶的單子,“你還是用點抗生素吧,我怕你這種情況拖着反而不好。”

陳栖葉還想說些什麽,但校醫說的話正合秦戈的意,他接過單子,二話不說把自己的校園卡放在刷卡器上。

陳栖葉聽着刷卡成功的提示音:“……”

校醫去藥房配鹽水,陳栖葉坐在輸液臺前,雙腿并攏雙手交叉,秦戈站在邊上觀察他,總覺得陳栖葉乖巧到過分拘束。

都這麽大人了,總不能怕打針吧。秦戈腹诽,陳栖葉始終不能放松的手背證實他的猜想。

“別怕,不疼的。”校醫拍打陳栖葉的手背,用棉簽反複在透着輕紫血管的皮膚上消毒,陳栖葉一想到自己馬上會見血,手就不聽使喚,秦戈護住他的腦袋,安慰道:“別看。”

陳栖葉眼睛一閉,再睜開,視野裏只有秦戈的校服下擺,上面龍飛鳳舞描畫着一排字——通天門下小許巍。

随後陳栖葉感受到手背一點輕微的刺痛,秦戈的手在自己頭發和後頸的觸感更明顯,他仰頭,看到秦戈的目光直直落在針管上,嘴微張着,等管道裏沒有血色後低下頭對自己說:“好了。”

兩人對視了一兩秒,校醫摘下鹽水瓶,讓秦戈把人帶到輸液室。房間裏只有五六張椅子,沒有其他學生,秦戈就把瓶子挂在唯一的一張軟躺椅邊上。

陳栖葉并沒有享受得躺下,他微弓着背,跟秦戈說:“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好不容易有機會翹夜自修,秦戈怎麽能就這麽回去呢:“沒事,我陪着你。”

“真的不用……”

“你怎麽變得這麽客氣,一點都不可愛。”秦戈故作不耐煩地往事重提,“你小時候吃我巧克力的時候可沒這麽多話。”

陳栖葉立馬就沉默了,秦戈算是看出來了,陳栖葉這人經不得逗,是聽人起哄兩句都會耳朵紅的性子。

秦戈放軟聲音,正經問:“你暈血?”

“有一點吧……”陳栖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有很長一段時間,陳望的私生活混亂,不僅把男人帶回家,用HIV試紙的時候也不會特意避着兒子。陳栖葉每次都能看到陳望用采血針紮破手指擠出血滴在檢測區,等待二十分鐘後試紙上沒出現紅線,在健康邊緣游走的陳望臉上浮現得不是劫後餘生的欣喜和慶幸,反而是潰敗和落寞。

陳栖葉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外向些,跟秦戈道謝。

“真謝我就快點好起來。”秦戈想到校醫提到的過敏,“你昨天脖子上的紅疹也是過敏反應?”

陳栖葉點點頭。秦戈開始話多了,又問他是不是由飛絮灰塵引起的,陳栖葉搖頭,說他什麽時候過敏完全是玄學,根本算不準時間和季節。

秦戈皺眉,不能理解:“可我小時候從沒聽你提過這事啊。”

“我升高中後才這樣,”陳栖葉無奈地笑,躺進椅背,“小時候又不需要熬夜刷題。”

兩人都笑出聲,都漸漸沉默。陳栖葉微仰着腦袋看天花板上的燈,輸液室裏安靜到只能聽見中央空調的工作聲,秦戈在陳栖葉的餘光裏側過臉,陳栖葉也看過去,他的手背因為輸液而變冷,他的心是熱的。

陳栖葉先開口:“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啊。”

秦戈神經大條慣了,沒聽出陳栖葉語氣裏的忐忑和期待,揶揄道:“你吃了我這麽多零食,為什麽還這麽瘦。”

我現在不怎麽吃零食了。陳栖葉想說的是這句,脫口而出地卻是自己最想知道的。

陳栖葉急切又不合時宜:“你為什麽突然離開杭城?”

秦戈臉上的笑容一僵。

“……就、就正常搬家啊。”秦戈斷斷續續地說,“我媽潭州人,我跟着回來上學啊。”

陳栖葉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你父母都在杭城工作——”

“我爸死了。”

陳栖葉眼前閃回秦戈在那個雨天裏孤獨又執拗的背影,張嘴說不出話。秦戈現在提到秦思源的時候并沒有悲傷,冷漠得不像在談論自己親生父親,而僅僅是個陌生人。

陳栖葉意識到自己問多了,說了聲抱歉,低頭不好意思再跟秦戈聊。秦戈嘆了口氣,也挺郁悶,一聲不吭想別的事。陳栖葉覺得尴尬,但藥水滴得太慢,他沒忍住問秦戈:“你能……幫我去教室拿幾張試卷嗎?”

秦戈看着眼裏充滿對學習的渴望的陳栖葉:“……”

秦戈給對學校環境還不大熟悉的陳栖葉科普:“校醫院隔壁就是印刷室,別說幾張,一打試卷我都能給你拿過來。”

陳栖葉以為秦戈嫌自己屁話和瑣事多,乖乖閉嘴,秦戈又嘆了口氣,出門再回來,手裏多了一張數學試卷。

“裴哈哈剛發的,你謝我的時候到了。”秦戈大筆一揮寫下自己名字,雙手一攤給大佬遞筆。陳栖葉被他的動作逗到了,也松了口氣,秦戈沒生他的氣。

他沒插針頭的手接過筆,草稿紙一鋪開,開始了競賽學霸的表演。不到半個小時就寫完選擇填空題。

但他的眼神比半個小時前渙散——鹽水挂到現在已經過半,他沒覺得多神清氣爽,發燒應該有的頭暈眼疼倒是全來了。

“那你睡會兒,運算我自己來。”秦戈抽出他握着的筆,從別的椅子上拿來毛毯給他蓋上。算了幾道題後他随意地扭頭看看陳栖葉,眼神就收不回來了。

輸液室裏很白,燈光是白的,牆壁是白的,挂鹽水瓶的柱子是白的,陳栖葉的校服是白的,臉也白得透粉。

他緩緩後仰,悄無聲息得注視陳栖葉的側臉。少年的五官線條起伏有致,就像潭州的山,遠看不高不峭很普通,近看又別有韻味。

然後他起身,站在閉眼小憩的陳栖葉三五米外,将眼前的陳栖葉和記憶裏的陳望做對比。陳望是媚麗的,一颦一笑都有風情,陳栖葉的的面龐輪廓卻像潭州的水,平靜而溫柔。

陳栖葉身子抖了一下,毛毯掉落到腿上露出胳膊,秦戈幫他重新蓋上,才發現陳栖葉眼皮上有顆小黑痣,眼睛一睜開,就看不見了。

陳栖葉睜開眼,雙眸比睡前清亮。

秦戈問:“好點了嗎?”

陳栖葉點頭,眉頭卻微微蹙着,毛毯下的一條腿翹到另一條上。

秦戈以為他腿上的紅疹還癢,裝沒看見,陳栖葉漸漸有些坐立不安。

秦戈問:“你……是不是想上廁所?”

陳栖葉被說中了,擡頭看鹽水瓶,裏面的液體還剩小半瓶,逞強道:“我不着急。”

秦戈懶得廢話取下鹽水瓶高舉:“走吧。”

“都是男的,有什麽不好意思。”秦戈摸清套路了,知道跟陳栖葉相處就不能好言慢語,必須不耐煩地催促,不然他能跟自己客套到天亮,陳栖葉果然不再磨蹭,跟着秦戈出門去旁邊的衛生間。

現在正是夜自修,衛生間裏空無一人,陳栖葉不好意思當着別人的面解手,秦戈就把鹽水瓶挂上衣帽鈎,出隔間等待。一分鐘後隔間裏傳來沖水聲,陳栖葉開門,說:“好了。”

秦戈并沒有在陳栖葉臉上看到舒緩和放松:“真的好了?”

“這能有什麽真的假——”

秦戈手指一撩陳栖葉校服下擺露出褲腰,應該穿腰帶的地方系着一條起毛的棉繩,繩頭不小心打結,靠一只手解不開。

陳栖葉瞥開眼,奈何隔間太逼仄,兩人的目光最終還是對上了,他再看向別處,那意思裏就有了默許的意味。

秦戈上前一小步,手伸進陳栖葉的衣擺下,手指時不時會蹭過陳栖葉的小腹。

他解開那個結頭,随口評價了句:“你腰好細。”

秦戈點到為止,沒再碰陳栖葉的褲拉鏈,退出隔間關上門。陳栖葉用手捏肚子上抓不起來的肉,好像對自己的身體很陌生,他不止一次聽別人說自己瘦不長肉,秦戈卻是第一個真正摸到他腰的。

陳栖葉莫名覺着熱。

這人的心底一旦熱起來啊,那浪潮可比感冒發燒洶湧多了,反倒是秦戈從始至終眸眼清澈沒什麽欲望,坦坦蕩蕩得撩而不自知。

陳栖葉平複好心情後才沖水,秦戈重新進隔間幫他拿鹽水瓶。回輸液室後沒多久,那瓶鹽水就挂完了,拔針後他用棉花摁住手背,跟着秦戈回教室,等他注意到秦戈故意帶他繞遠路,他們都走到實驗樓了。

秦戈強詞奪理:“你需要休息,我帶你走走逛逛。”

“是你不想回教室吧。”陳栖葉朋友少,升初高中後上的都是尖子班,沒見過秦戈這麽不把讀書上課當回事的,上個星期他問同參加物理競賽的同桌對秦戈的印象,同桌左澤文不太甘心地說,秦戈這人流裏流氣,态度不端,活該掉出一百名外。

陳栖葉到第二天終于明白了秦戈怎麽個“态度不端”法。這是開學後的第二個星期,輪到高三(2)班做值日班級,別的學生都不想負責知根知底的兄弟班,沒意思,陳栖葉作為轉學生就被分去檢查(1)班的眼保健操。

(1)班上節課是體育,陳栖葉站在後門窗外,看着好幾個大汗淋漓又拿球的男生在課間最後幾分鐘返回教室,眼保健操音樂響起後,教室裏還空着一個位置。

陳栖葉低頭看着扣分單上“遲到”的選項,猶豫着沒打勾,等學生們都開始按太陽穴輪刮眼眶,秦戈才姍姍來遲跑上樓梯,手裏提着好幾杯奶茶。

秦戈這是拿外賣去了。

這也意味着他帶了手機,學校命令禁止學生點外賣帶手機,秦戈頂風作案,罪加一等,若是被巡邏的教務處老師發現,通報批評加處分肯定跑不了。

可他卻一點都不慌,見檢查自己班級的是陳栖葉,更是笑嘻嘻的。只見他麻溜地跑到後門,進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其中一杯奶茶放進陳栖葉的校服外套口袋,然後關上門,窗戶為了不讓冷氣逃脫也是鎖着的。

秦戈把剩下的奶茶給林記讓他快點發給別的同學,自己裝模作樣得做起輪刮眼眶,手指全都挪到太陽穴後眯開眼,窗外的陳栖葉握着那杯奶茶不知所措,被對方這一波操作整懵了。

秦戈沒震動聲帶動唇,說這個送陳栖葉喝,陳栖葉居然看得懂,問:【為什麽要給我?】

兩人說完都覺得匪夷所思,沒想到對方看得懂唇語。

【因為你肯定舍不得扣我分。】秦戈先反應過來,又做了半個八拍輪刮眼眶後俏皮地沖陳栖葉眨了一下眼。

被強行賄賂的陳栖葉覺得手裏的奶茶燙手,秦戈又正色道:【我們現在是同夥。】

抑揚頓挫的女聲喊道“八二三四”,陳栖葉在“五六七八”中把奶茶放回兜裏,匆匆回到隔壁的教室,并沒有進(1)班教室在講臺放上一張扣分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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