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果抛開奇怪的目光不談，褚致軒倒真像一位過于熱心的客人。他似乎是專程來給夏桓炖補品的，等夏桓喝完之後，就主動搶過碗筷清洗幹淨，又将自己制造的垃圾與包裝袋打包好，這才禮貌地向夏桓告別。
夏桓寫犯罪小說寫多了，此時看褚致軒的舉動，怎麽看怎麽有種消滅犯罪證據的感覺。
“夏哥你別送了，回去好好休息，我過兩天再來看你。”褚致軒依依不舍地握着夏桓的手，突然掏出手機看了看，遺憾地嘆口氣，“我走啦。”
他走得有些猶豫，走過拐角時還在偷偷摸摸地回頭張望。夏桓朝他招招手，他開心地笑起來，唇邊呵出的白氣讓這個笑容有些朦胧，卻很适合冬天的風景。
夏桓倚在門邊，目送褚致軒遠去，後知後覺發現他不是開車來的。心裏正想着，耳邊突然聽到汽車的轟鳴聲，居然是沈紹飛的車子。
早上離開時，沈紹飛說要很晚才能回家。夏桓微微詫異，下意識理了理衣服，站在門口等他。
然而，從車上匆匆下來的卻不是沈紹飛，而是他的助理。
“夏先生，這幾份文件需要您過目一下。啊，在這裏簽字就可以。”
夏桓接過文件，示意助理進去坐，可他卻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想到沈紹飛的脾氣，夏桓對他此時的心情非常理解，顧不得仔細閱讀，趕忙在指定的地方簽好字，好讓他快些回去交差。
助理對他的體貼千恩萬謝，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又一溜小跑地坐上車，眨眼間絕塵而去。
自己究竟簽了什麽文件呢？
夏桓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剛才他在簽字的地方看到了“委托人”這樣的字眼，其他內容都沒來得及看，沈紹飛需要自己委托什麽？
不過話說回來，他現在整個人都是沈紹飛的，對方要如何處置，也只能聽之任之，并沒有提出異議的權利。念及此處，夏桓也就不再多想了。
一連接待了兩位客人，夏桓心頭的陰翳散去不少，他重新坐回電腦前，深吸了一口氣。
抱着視死如歸般的心情打開網頁，夏桓幾乎不敢看評論區。飛速更新完畢，目光無意間一掃，卻發現今天的評論區與昨天竟截然不同。
那些無意義的負面宣洩一夜間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對他維權的鼓勵與支持。夏桓急忙看了看系統記錄，發現昨夜從淩晨開始，書評區的那些惡意咒罵就一條條遭到舉報和删除，一些相關用戶也被封禁，列入黑名單。按照網站規定，他們最少在兩個月的時間內，無法在幻享于天的作品下發表任何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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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上的風向也發生了轉變。許多人對零餘者提出質疑，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為幻享于天發聲。一些他的書迷整理出更多的抄襲證據，并且聯系了其他曾經被零餘者抄襲的作者粉絲，那些曾經被辛苦做出卻無人問津的證據又一次被擺上臺面，這一次，它們不會再被人忽視。
确鑿的證據之下，無論如何強勢的言論引導，都沒辦法掩蓋事情的真相。這場反抄襲的活動從幻享于天孤身作戰開始，漸漸變得聲勢浩大起來。
“什麽叫‘抄你是看得起你’，小偷什麽時候有資格自鳴得意了？偷別人的東西才讓人看不起！”
“一邊支持抄襲作品，一邊罵國産作品沒有創造力。對啊，創造力呢？不是都被你們自己親手殺了嗎？！”
“出名就是有本事，‘成功’就是一切？不好意思，這種偷來搶來的本事，觸犯法律的成功，你們還是自己收着吧。”
“看過零餘者的小說，心情複雜。為什麽要抄襲呢？想了想還是因為寫不出來，才華不夠抄來湊。唉，心疼我的錢都拿去喂狗了，還是完全不可愛的抄襲狗……”
“‘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蟲。’這句話送給零大，最後叫你一聲零大。道歉吧。”
看着看着，夏桓仰起頭，捂住了眼睛。
成功的光芒可以掩蓋抄襲的污點，資本的運作甚至可以将其變成贏得關注的砝碼——可這個世上，總有人的道德不那麽輕飄。
在這抄襲者能夠獲得“成功”的喧嚣時代，一個人的聲音或許渺小。
但絕不孤獨。
晚上沈紹飛回到家，迫不及待丢給夏桓一個本子。
自從夏桓不能開口說話，他就買了不少筆記本，放在家中各個角落以防萬一。但這次的有些不同。
夏桓不太懂這方面的知識，只依稀覺得皮質封面上的那個标志似乎在什麽衣服上見過。翻開記事本，內頁的紙張十分美麗，整體看起來比沈紹飛自己用的還要好上一些。
“以後你有什麽話要告訴我，又覺得說不出來的話，就都寫在這個上面。”沈紹飛解釋，“這是上次來的黃醫生吩咐的，你照着做，每天至少寫三千、咳，三十字給我。”
簡直就像小學老師布置作業。夏桓腹诽着，可手卻像被吸住似的，在筆記本柔軟彈性的封皮上摸來摸去。
這麽好的東西，怕是有幾百塊錢吧。他暗忖。拿這樣昂貴的記事本來寫小學生作業，無論如何想都過于奢侈了。
可拒絕沈紹飛的命令并非一件易事。因此，當在對方的催促下準備寫出第一筆的時候，夏桓的手指甚至有些不自然的顫抖。
三十個字對幻享于天來說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情，可對此刻的夏桓卻實在不那麽容易。沈紹飛正虎視眈眈坐在一旁監視着他，任是原本文思如泉湧，在這樣的目光下也只得幹脆利落地斷流。更何況，夏桓根本找不到什麽話可說。
寫一下今天褚致軒的拜訪？
不好不好。夏桓率先打消了這個念頭。站在沈紹飛的立場上，發生這樣的事情總有點後院起火的味道，雖然不知道後院裏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但寫出來一定會讓他大發雷霆，讓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說一說今天收獲的支持、感覺到的溫暖與安慰？
這對他夏桓來說倒是非常重要、非常值得記住的一天，可跟沈紹飛卻是毫無幹系。
苦思冥想了半天，夏桓最終決定詢問一下今天自己簽署的文件。
“今天我簽的是什麽？”
他在心裏暗暗數了一下，加上标點才九個字符，顯然遠遠沒有達到三十個的标準，肯定不能交差。
夏桓抓了抓頭發，突然感覺到更勝卡文十倍的痛苦。沈紹飛的凝視無疑加重了這種痛苦，幾乎要達到痛不欲生的程度。
“你寫呀。”沈紹飛還在催，但态度尚還溫和，甚至還循循善誘地啓發，“只要是你想對我說的話，無論是什麽，無論寫多久，我就在這裏等你。”
怕的就是你等在這裏。
夏桓暗暗想着，繼續搜腸刮肚。
此時此刻，他很後悔自己作為一個網絡寫手，沒有掌握足夠的注水技能。但他寫了這些年，基本的素養還是有的，最後終于憋出一段話，如釋重負地拿給沈紹飛交差。
沈紹飛接過一看，上面是夏桓一貫的端正字體：
“早上十點多的時候，你讓彭誠送來的那幾份文件，具體是什麽內容？”
他原本看夏桓苦思冥想，還以為是有什麽特別複雜特別深刻特別微妙的內容，連這位寫過接近千萬字的網絡作家都一籌莫展。沒想到這小子憋了半天就給他寫出這點東西，細細一數，加上标點正好三十字。
沈紹飛無處發作，恨不得自己剛才說的是三萬字，可見夏桓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樣，舍不得逼他，只好挑了挑眉。
“你想知道？”
其實夏桓無所謂知道與否，但沈紹飛既然這樣問了，他還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哼，我不告訴你！”
說完，沈紹飛氣哼哼地走了。
臨走時，他習慣性地打算重重摔門，可發力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麽，半個身子敏捷卻別扭地一擋，發出一聲聽起來就很痛的悶響。
夏桓下意識偷眼看他，發現沈紹飛若無其事地甩了甩胳膊，轉身将門輕輕帶上，終于離開了房間。
這番變故其實只發生在瞬息之間。等外面開門關門的聲音再次響起，呆呆坐着的夏桓方醒過神。
回味片刻，他突然“噗嗤”一聲，伏在桌上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