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折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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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有個清風倚,城西有個皓月滿
世上怎麽能有四爺這樣的人存在?
他本該青天碧落,同風歸去,仙境桃源,花下眠,葉底栖,變只展翅的鳥兒,變只戲水的魚。何
必要矮居那小庭,屈坐這暗裏,食這人間的糟谷,捱這殘酷的命數?
楚少爺托着腮,也不知帶着何種的笑意,一派癡迷地直望着他。
真真奇怪。
要說他同四爺,那是打也打不着的交情,說起話來,卻盡像是相熟了好久,聽得人渾身別扭。
戲至中場,他竟借着感嘆如今的韻味不夠,要請四爺開嗓,還款款言之,稱為免四爺尴尬,務必會親自作陪。那目光懇切,若是換了旁人恐怕都推脫不得。
而四爺卻仍面不改色,緩緩道:“你原是個不懂行的。這位新角兒的功已是極好了。”
楚少爺道:“我知他算不錯。只是已見過了最好的,此生不論再遇上哪個,也難再有驚豔。”
言語間,那神情向往,仿佛回到少時初入晉王府,遠遠望見叮叮當當眼花缭亂的戲臺,還有那戲臺中央風華絕代瑤宮谪仙般的人物。
他看向四爺的眼中萬種深情,更是入迷似的要伸手來,堪堪将到了四爺耳下發前。他道:“你一定,很懷念戲臺吧?屬于你的戲臺。”
四爺只漠然不動。
如此,那手在離他半指的暗裏停留片刻,又落寞收回袖中。
夜愈發深去,戲終于該散了。
臺子上樂師離席,雜官撿場,喽啰們清了花往幕後送去。
臺下燭火一盞接一盞亮起,随侍的少年也學着別家做派,拿火觸了桌上備的燈。于是廳中喧鬧起來,人人起身,二樓的,泛溪一般順着窄道歸流向一樓,再合了大股,緩緩淌出門去。
四爺他們這格卻并無動靜。直待人行了差不多,才窸窣動身。
方離座,便撞上一襲冰水藍的長衫。四爺擡頭,對上一雙清涼的眼。那雙眼恰似葦叢中蕩漾的螢火,那張臉便如靜照溪水的月光。連路人也不禁暗暗稱贊,是如此一位秀致靈動的少年郎!
那雙眼狀似無意地掃過來,又立即笑彎成月牙的形兒,來人喜道:“久聞四爺,今竟見得真人了?”
四爺這邊正猶疑着,還不明白來者何意,忽見他腰帶間一物什脫力墜下,如花蕾般觸地綻成大朵,十分惹眼。細看之下,乃是一條鴉青的穗子。
那人一慌,作勢要去撿,卻給四爺搶了先。
四爺直起身,拿在手中便見那穗子上結了只掐絲的銀蝶,往下一縷一縷的青線緊密相纏,穗尾蘇散齊整,用刀細細裁過,看得出是精心制作。
昏暗的光線中,四爺看得出了神。
那小楚少爺起初不解意,頗有風度地但作旁觀,并不言語。
直到聽得四爺說:“這是我的東西。”
不說像,也不問哪裏來,沒有彎子可繞,直往明了講,這是他的東西。
那水藍衣的公子輕“呀”了一聲,擡眼來,映着桌上燭火的光,眸子分明清亮,卻作出慌亂的神态,急急來搶。
四爺手一收腕,淡淡道:“本送了旁人,他既不喜,便焚了罷。”
言罷擡手,指長的穗尾觸了桌案上短燭的火舌,瞬間舔起一叢火簇。火光映照着他的臉,他眼中的悲喜也随着灰燼掉落驀然消散。
還未燃盡,随手棄在地上 ,無半分留戀。
那失穗的公子又驚又怒,攥了拳頭,卻只眼睜睜見着那一條漂亮的穗子霎時化了青煙,半晌不敢言語。待四爺讓過他要走,他才倏爾一笑,挑釁十足地道:“非是他不喜,只是我喜罷了,四爺
何必置氣呢?”
但這話無人回應。一衆仆侍只追着四爺的步子去了,半刻也不曾停留。
出了樓,又到車前,楚少爺仍擡手來請扶。四爺轉頭看了看他,落在眼裏,依舊是那副淺笑不語的樣子。只是這回,四爺并未拂意,将手輕搭他袖上,順勢上了車去。
馬車一徑往北,毂輪碾過石板路,微微搖晃,漸行漸融進深沉的夜色中。如同一個不穩的夢境。
少年透過簾隙望見車外倒退的街景,皆隐在涼薄的霧後。
卻想起那日也是聽戲回家,白老板抱着四爺一步一步,從容地走向街心。
他本以為,那便是感情最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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