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折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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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有個清風倚,城西有個皓月滿
望月樓班子閉了着實沒人想到。
“你算算,四爺還唱時,那可是風頭無兩,萋州城中它一家獨大。近些的樓裏月場周場,遠些的王公宅宴,說起這戲來,誰不頭一份兒想到他?那些個後來的什麽馮家班李家班,擱在當時,哪
還有立足之地?”
少年也不作掩飾,跟着驚訝:“如此盛名,怎麽會閉了呢?”
大漢又是止不住惋惜:“嗨!傳言只說是沖撞了哪方「神明」,讓人接連擺了幾道,後有一新捧的角兒趕哪位貴人的壽宴,竟給攔在宅前連門也進不得。”
林班主掃了顏面,無臉留在萋州,幾番躊躇整頓,終于決定帶着班中一衆老小回老家振寧去。
少年道:“離了咱們四爺,量他再紅的班子也撐不起個臺面,定是班主意識到四爺一去便是大勢
已去,才拾掇包袱歸山了。”
神情語氣間,竟頗有幾分自豪得意。
“且不然。”大漢擺擺手,這回卻有自己的看法:“世間之情,從來是新紅換舊綠,縱然再好,終歸去了便去了,哪有吃茶的單耗着杯涼透的舊茶?”
四爺雖好,望月樓這些年經營,倒也不乏能者,那些個大角兒挑出來,在各家也盡排得上位,站臺上也撐得住場的。
可它還是殘了。這是天意。
春末四爺得知消息,連夜趕去望月樓院中相見。到了大門口,跪在道中。月朗星稀,林班主攜樓內衆人推門出來,将他扶起。
人依舊是當初決裂時圍在他身後的人,此番再見,卻無別話,個個只剩唏噓。
林班主托着他臉,借月色分明能見眼下那道傷痕,雖早變得極淺淡了,仍然心疼不已。
“眉書。”
他幾欲落淚,顫着手撫上那痕跡道:“是我對不住你。”
衆人皆是哀痛不忍,仿佛都又想起了匕首劃破皮肉那一刻,鮮血直湧,觸目驚心。
林班主又說:“可是你莫怪我,我也是為了這樓,為你師兄弟小輩們。大家都知道,你若擋在前頭,他們哪有……哪有……”
四爺道:“我明白。”
如今再說這些已是無用。
林班主道:“我收回那話,戲還是得唱,開心你要唱,不開心你也咽幾嗓,這戲是你的血你的骨,別丢!哪怕是為了你自己呢!”
從小養育,雖不是血脈之親,卻早如同父子。這話四爺聽了,有千言萬語堵在心間要傾吐,最終卻還是眉眼一忍,只說:“我知道。”
那夜望月樓園中花燈通明,一群的戲瘋子水袖長揚刀甲相應,如同還是年年的除夕夜宴,衆人把酒作戲,歡鬧盡興永不散場。四爺抹了妝,眼尾飛紅,站在場中花指豔絕,仍唱那《胭脂銷》。
最後一句——
“貪杯莫笑年少癡,一醉方試紅塵淺。輕信洛陽煙。黃金甲、千斤劍,原來盡是戲言。他作馬絕塵去,哪記你回眸一面——”
那面字一音憑空拉長,哀戚如訴,一氣九轉,至燈滅了樂聲歇了,仍有他細細的餘音固執堅持着,仿佛這詞不唱盡,這戲就永不離散。
等衆人湧潮般的掌聲漸漸平息,四爺從陰暗的戲臺上緩緩回頭,他華美的紅袖無力垂落,他絕麗的眼眸黯淡失色,原來早已淚流滿面。
人生啊人生,如此殘酷。
此夜此生不可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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