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分離不需要理由

徐曼走出公寓小區大門,滴滴打車到人民醫院。眼科中心的值班護士告訴她,田醫生有一臺手術,不過不在眼科中心的手術室,而在急診中心的手術室。急診中心設在門診大樓底層北側,徐曼知道地方,本市的年青母親恐怕沒誰不知道這個地方,盡管多數情形下嬰幼兒的發燒咳嗽并無急診的必要。但是徐曼不知道急診中心還有專門的手術室,也不知道設在什麽地方,想必離不開急診中心,所以她也沒向護士打聽。進了急診中心,徐曼從導向圖上很快找到手術室的位置,上電梯到五樓,一出電梯就看到走廊的廊檐上挂了一塊指示牌,向右的箭頭指示手術室方向,向左的箭頭指示家屬等候區。徐曼是來“等”田小蕙的,不是來“找”田小蕙,所以向左轉去往家屬等候區。等候區除了一個敞開區域,另設了兩個單獨房間,家屬并不需要根據手術到指定位置守候,徐曼選了一個稍微少人的房間,找個空位坐下。液晶顯示屏滾動提示五個手術室的手術情況,信息非常簡化,只有“進行中”和“完成”兩種動态信息,不像機場那樣,會提示延誤、取消、起飛、到達、登機口變更等等信息。但徐曼不是患者的家屬,而是給患者做手術的醫生的家屬,所以她不會心如刀絞,不會坐立不安,她知道田小蕙近在咫尺就滿足了。從顯示屏上看到,田小蕙在No.3手術室,進行中,無法預計何時完成,她也不急,拿出手機刷屏消磨時間,反正一直會等到田小蕙完成手術走出來為止。

剛過十一點鐘,就聽到一個小護士站在門口喊:“哪個是陳來富家屬呀?有沒有?陳來富家屬到3號手術室門口來一下!”話音剛落,一個年輕姑娘應了一聲,站起來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徐曼擡頭看了看液晶屏幕,田小蕙的手術還在進行中,手術的對象正是陳來富。過了一會兒,剛剛出去的那個姑娘表情輕松地回來房間,告訴另一個親屬說手術成功,可以帶哥哥去安排病房了。徐曼這才知道手術信息不僅簡單,而且不及時,她馬上站起身,走到與手術室相通的走廊上,剛好看到田小蕙站在手術室門口,側身拿出電話撥打。徐曼不能肯定是打給她的,也不能沖手術室喊叫,只好站住不動,但手機馬上響起了來電鈴聲,指劃後徐曼輕聲說道:“小蕙,你回頭可以看到我,收線吧。”

田小蕙沒想到徐曼會來醫院等她,徐曼想不到的是,田小蕙身穿白大褂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覺到一種身體上的誘惑,并且能夠清晰地辨識出,是田小蕙的制服引起了這種誘惑。可是田小蕙的第一句話就是,“徐曼,你等我一下,我換身衣服就來。”徐曼知道沒有哪個醫生穿着白大褂招搖過市,所以不能要求田小蕙這樣跟她走出去,而且後來她發覺,制服的誘惑不會因為田小蕙脫去工作服而消失,而是一直成為她欲/望的一個秘密來源。田小蕙換上自己的衣服回來,并沒有說諸如你怎麽會到醫院來的話,眼神中的喜悅表明她很高興見到這意外的一幕。

“徐曼,要不咱們去利和吃飯,然後看看有啥好電影?”田小蕙提議。

“好呀,自從那一次,我們再沒有一起看過電影了。不管啥電影,我們都看一場吧。”

“行。”田小蕙一口應承下來。

兩人坐上車,田小蕙還沒把車開出門診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就跟徐曼說道:“徐曼,你看我呢,現在也不用接送孩子了,駕車無非就是一個上下班,然後車整天都在醫院趴着,利用率實在太低,你打官司需要到處跑,以後這輛車就給你開吧。”

“那怎麽行!小蕙,我知道你喜歡開車,也知道你多麽喜歡自己這輛車。是這樣的,我在武漢時買了一輛車,現在律所要在中山設立分所,律所本身也改制實行公司化經營,我就跟蕭主任說,律所給了我那麽一大筆獎金,實在受之有愧,我又要去中山工作,就把我的車過戶到律所名下,因為有些小年輕助理暫時還沒有車,他們用得着。我自己還有一些儲蓄,雖然不多,買個二十萬以內的車還是可以的。”徐曼回應道。

“徐曼,雖說車不過是代步工具,可你一個金牌律師沒有一個像樣的行頭,面子上說不過去,人靠衣裝馬靠鞍,社會風氣如此。再說過去在中山你就開奔馳了,總不能倒退吧。我看這樣,你要買車也行,反正遲早都是要買,要買咱就一步到位,錢不夠我這有。”

“小蕙,我不能用你的錢,真的,我随便先買一輛開着就可以了。”

“我的錢?啥意思,徐曼,你打算跟我泾渭分明嗎?”

“不是這樣的,小蕙。自從我決定回中山找你,我就對咱們的未來做了長遠的考慮。本來我想等我們一起規劃的時候,才提出來跟你慢慢讨論。簡單地說,我打算提出一個大致的界線,比如說,你我之前的財産各歸各的,從我們在一起開始,我們不分彼此。你要是喜歡我買一輛高檔些的車,那我就買,你比我愛車懂車,哪天咱們一起去看車,不夠的錢你也幫我墊上,然後從咱們共同的資金中扣除出來還給你。這樣的話,從財産上說,這輛車按照出資比例,部分是我個人的,部分是我們共同的。當然,我們之間是君子協議,用不着公證啥的,我們這種情況不方便就共同財産做公證。你看這樣好不好?小蕙。”

“嗯……”這時,狂飙突進的田小蕙已經将車開進了利和廣場,“對了,小蕙,我現在發現了一個停車的好地方,不用停政府二辦了,你瞧,這個附樓整六層都是停車場,轉到四層以後大把位置,随便你停。你剛才說的是個提議吧?等我把車開上去再說。”

田小蕙一直把車開到第六層,果然空曠無垠,車一停下,徐曼就說,“你快把我轉暈了!”“我可是一點都不暈,就這山路十八彎的功夫,我已經考慮了你的提議。行,就照你說的辦。”“噠”一聲,田小蕙松開了安全帶,“下車,咱們吃飯去。”

“這就完了?”徐曼沒想到田小蕙做決定跟她開車一樣快,“這可是重大提議呀!作為職業律師,我有義務提醒當事人謹慎考慮。”徐曼順乎自然又故意地套用了職業辭令。

“不然呢?”田小蕙哈哈地笑了起來,“我可不想跟律師讨論來讨論去,不如你咋說就咋辦。”

田小蕙領着徐曼穿過一個廊橋,進入利和大廈的主樓商場,兩個人找了一家粵菜館坐下來,快速點了兩個炖盅和三個小菜,邊喝茶邊等着上菜,田小蕙說,“我真有點餓了,早晨只喝了一杯牛奶。”

“我也只喝了一杯牛奶。”徐曼說。

“你幹嘛呀!我記得冰箱裏有吃的呀。”

“有,我看到了。就是不想吃東西,可能沒睡夠覺吧。對了,小蕙,早晨你走後,我把屋子視察了一遍。”

“哦。怎麽樣?對我地咯家還滿意吧?”田小蕙拖着白話腔問道。

“非常非常滿意,”徐曼答。然後又猶猶豫豫地,“只不過有一個地方……”

“啥地方不滿意,說,咱們立馬整改。”田小蕙快言快語。

“沒有需要整改的地方,”徐曼突然害羞起來,“等回去再說吧。”

“你不是打什麽壞主意吧?”田小蕙注意到了徐曼的詭異,“行,回去再說。吃飯先。”

飯後,徐曼随田小蕙繞過中空的環廊,剛一轉彎,徐曼就拽了一把田小蕙,“對呀,電影廳就在這一層,我想起來了!”“才離開兩三年,你不會忘了利和長啥樣吧!”說話間,兩人就到了嘉禾電影廳,剛好有一部情人節大片幾分鐘後放映,幾乎連片名都沒記住,兩人就匆匆忙忙買票進了場,發現大半場座位空着,最後兩排空無一人,她們就坐到了最後一排的位置上。銀幕上閃出片名時,兩人會意一笑,難怪一下子記不住,原來片名太長了——《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徐靜蕾導演的,挺文藝的,但是徐曼和田小蕙都沒有進入文藝的狀态,這個不能怪徐靜蕾。因為她們兩人不過是在長久的別離後,重新來電影廳找回原來的生活而已,也不全然是原來的生活,而是追尋她們跟原來生活的共同淵源。而且徐靜蕾不會想到,這兩位特殊的女觀衆,霧裏看花一樣地跟随着電影情節,各自竟然被角色的一句臺詞擊中。

電影放映到第45分鐘時,當男主角說出“沒有在一起的,就是不對的人,對的人,你是不會失去他的”,徐曼的心倏然間收緊了,于是知道自己還無法從辜負有情人的負疚中走出來,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麽的絕情,才有勇氣向自己承認她曾多麽愛那個她離開了的人。盡管徐曼竭盡所能對吳曉蘭做出了補償,盡管這句臺詞似乎恰如其分地為她的離開提供了理由,然而,比起吳曉蘭的傾心相許,徐曼的那點補償算得了什麽?而離開的理由比起離開本身又算得了什麽?況且,人世間多少離開或分離,并非是在合适的理由下發生的。或者毋寧說,離開也許不需要理由。吳曉蘭對徐曼來說,真的就不是對的人嗎?假如徐曼需要離開或者必須離開或者只是想離開吳曉蘭,根本就無關乎吳曉蘭的對與不對,倒是對吳曉蘭來說,徐曼反而是不對的那個人。

電影快結束時,另一句臺詞則讓田小蕙心頭一熱——“世界上會有一個人的出現讓你覺得,之前的人生都是為了等待他的到來。”她覺得徐曼就是出現在世界上的這麽一個人,而自己之前的人生都是為了等待她的到來。田小蕙情不自禁地把徐曼的手拉到自己的懷裏,像上次看完電影給徐曼暖手一樣,手掌覆蓋在徐曼的手背上,不過這次她五指收攏,握緊了徐曼的手。那只手還是有點涼,也沒做出任何回應。田小蕙多少有些詫異,便側臉去看,發現徐曼微閉雙眼淚花閃現。田小蕙轉過身,同時拉扯一下示意徐曼,輕聲問道:“徐曼,怎麽了!你有什麽事吧?要不,咱們走吧。”淚眼朦胧的徐曼,這才意識到自己心不在焉,田小蕙的關懷讓她有點慌亂,“不,還是看完吧,好像也快結束了。小蕙,我是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回去再跟你說。”

田小蕙看出徐曼有心事,卻看不出徐曼內心難以排遣的痛楚,無從知曉在她贊賞的徐曼的勇氣裏,究竟包含了多少畏懼和猶疑。田小蕙立刻想到徐曼這幾年一個人過得一定很不容易,說不定心中有難言的苦衷,不過她并不怎麽擔心,因為她們在一起了,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可以共同克服,再大的苦難也不要緊,她們将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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