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存在抽象的愛
田小蕙和徐曼看完電影,順便到下面超市采購,徐曼說晚餐由她打理,所以買什麽菜就由她說了算。買好菜兩人風馳電掣地回到了家,田小蕙想午休一會,問徐曼要不要一起,徐曼說要整理一下行李,洗洗兩人的衣服,再說小蕙做手術也累了,讓她一個人好好睡一覺。田小蕙說那好,一個小時後叫醒我,聽你說說話。
徐曼沒有按時叫醒田小蕙,結果等田小蕙美美一大覺醒來,已經聞到了廚房裏飄出的誘人味道。田小蕙走出卧室,誇張地伸了一個懶腰,見徐曼端着一個白瓷盆湯從廚房出來,便沖她嚷嚷:“徐曼,這都幾點鐘了?你是故意不叫醒我。”
“我是想讓你多睡一會,好養足精神。”徐曼一邊回話一邊将湯盆放到餐桌上,田小蕙走過去雙手從身後攬住徐曼的腰身,把臉貼在她的後背上,“養足精神幹嗎呀?”
“好好做手術呀!”徐曼扭過頭對身後的田小蕙說。
徐曼說“手術”這個詞時,的确是指醫生所從事的工作,不過包括她自己在內,耳朵聽到的卻是另外的意思,而且是兩人都懂的那個意思。由于“手術”突然有了攻守同盟的默契和暧昧,田小蕙更加抱緊了徐曼,徐曼抓住田小蕙環扣的雙手,身體盡量後仰,兩人就這樣依偎着,共同回味詞語新意包含的那份羞澀和甜蜜。
“好了,小蕙,我們吃飯吧,我怕一會湯冷了。今天讓你嘗嘗我做的排骨煨藕湯,武漢人最喜歡了,希望你也喜歡。”徐曼拍拍田小蕙的手,說道。
田小蕙這才松開徐曼,把注意力轉移到那盆湯上。“看起來不錯呀,徐曼。”田小蕙在餐桌邊坐下來,馬上為自己盛了一碗湯,但喝的時候一絲不茍,用匙羹舀出來,緩慢地送到嘴邊,嘴唇輕輕測試了一下溫度,然後張開嘴巴攤平舌頭,把一匙羹湯送進口裏,吞咽後又抿嘴咂摸滋味。這套動作使得品嘗者的評價具有了不可置疑的權威性,田小蕙的評價是:“真的好好味呀!”
“廣東人對煲湯太講究了,我還沒學會,只能拿出武漢人的看家本領來讨好你。你覺得好,臣妾就知足了。”徐曼說。
“廣東人不過是喝慣了廣東湯而已,它的缺點恰恰是太講究,重點不是講究味道,而是講究養生,用了太多藥材,弄的像靈丹妙藥似的。從美食的角度講,還不如你的這個叫什麽來着?”田小蕙問。
“排骨煨藕湯。”徐曼立答。
“嗯,排骨煨藕湯。”田小蕙重複一遍,為了記住品名,“我覺得這湯色香味俱全,我喜歡。對了,現在可以吃飯了嗎?徐曼。”
“可以呀,你看,桌上這兩菜一湯,兩個人吃足夠了。我最後才把湯端上來,然後就會去叫你,沒想到你自己醒來了。”徐曼說着,也給自己盛了一碗湯。
吃飯過程中,田小蕙又點評了徐曼炒的兩個菜,都是誇贊。還說:“過去老人們講,家裏有個女人才好。現在咱們有兩個女人,豈不是好上加好。”
徐曼接口道:“此言甚是。小蕙,你如此善解人意,本宮甚慰。”
“剛才你還‘臣妾’來着,這會兒就成了‘本宮’!看來你是要跟本宮平起平坐了?”田小蕙故意板起面孔。
“不然呢?”徐曼答,模仿了小蕙的語氣。
“好吧。等吃完飯,哦,不對,應該說,等您用完膳,您就好生歇息,臣妾自會将碗碟收拾妥當。”田小蕙答道。
飯後,田小蕙開始收拾,徐曼完全不幫手,也不離開飯廳和廚房的區域,腳跟腳跟着田小蕙寸步不離。田小蕙雙手戴着橡膠手套,站在水槽前,正用溫水沖洗餐具,回頭看了一眼徐曼,然後問道:“你這是想我了,還是我哪兒把你感動成這個樣子?”
“兼而有之。”徐曼說,“我想等你這裏收拾好了,再去把我行李箱裏的衣服放到卧室裏去。還有兩個紙箱的衣物之類的,我發了快遞,估計兩三天就能到中山。”
“幹嘛非得等我收拾完?卧室都給你準備好了呀,你自己找地方放就是了。”
“因為,小蕙,我的視線不能離開你。”
“你真夠肉麻的,徐曼。不過我喜歡。那你的意思是,等會兒你去卧室裏擇嘢(廣東白話裏,“擇嘢”就是收拾東西的意思),我也得跟着你,不能離開你的視線了?”
“本宮正有此意。”
之後,田小蕙跟徐曼一起進了卧室,徐曼将行李箱打開攤在地板上。“對了,徐曼,”田小蕙見徐曼拿起小物件,正準備放入空置的那個床頭櫃,“我用了靠窗的那個床頭櫃,不知道你習慣上喜歡睡在床的哪一邊?左邊還是右邊?昨晚上你睡在右邊的。要不,我們把床頭櫃調換一下?”田小蕙問道。
“不用,不用。”徐曼急忙地說,“不管以前什麽習慣,從今天起,不,從昨天起,我要跟你建立新的習慣,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習慣。”說這番話時,徐曼想起将近一年時間裏吳曉蘭的習慣,她們住一起時,曉蘭總睡在她的右手邊,即床鋪的左邊,入睡前還喜歡把頭依偎在她的臂膀上。再次想到吳曉蘭,徐曼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認真地對田小蕙說,“小蕙,我必須現在跟你說一件事,提到一個人。”
“啥事?啥人?你說吧。”田小蕙答。
徐曼語氣緩慢地說,“回到武漢将近兩年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姑娘,年紀比我們小不了多少,可是一直未結婚。跟她交往的過程中,我察覺出只有拉拉之間才會有的那種依戀的傾向,後來我直接跟她說明了我的性取向,她才将心中的痛苦傾瀉而出,訴說自己在異己的世界裏那份孤獨和寂寥。于是我們走到了一起,成了相親相愛的姐妹。”說到這裏,徐曼停了下來,坦誠地望着有些驚異的田小蕙。
“我沒事,徐曼,我只是沒往這方面想過,所以有些意外而已。但其實,我也不應該覺得意外。那時我還處在正常婚姻裏……”田小蕙突然意識到,自己使用了一個非常不恰當的定語,“對不起,徐曼,我說錯了!你看,我自己身處拉拉的關系裏,潛意識竟然還是把同性戀視為不正常的秩序。我們只是經歷過一段常規的婚姻形式而已。再說,我和丁建軍的那種婚姻,哪裏還稱得上正常呀?簡直是一場噩夢!”
“你不知道,小蕙,實際上,同性戀者一半的痛苦來自他們自身的不認同,他們無法解釋自己怎麽成了這個樣子。我個人倒是沒有這方面的痛苦,我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性取向,也有勇氣作為同性戀者追求自己的幸福。然而,或許我一直沒有意識到,或者意識到了卻不敢提醒自己,那就是,我的痛苦在于我根本沒有機會跟我真正愛的人一起生活,而這個人就是你,我的小蕙,所以我在武漢的痛苦是深藏在我心底的絕望。”
田小蕙被徐曼的話語深深打動,她把她拉到懷裏,眼含熱淚擁抱她親吻她,讓她覺悟到她已經跟她真正愛的人在一起了。不是說愛情裏面沒有絕望,但她和她之間的愛情,已經在那些所謂正常婚姻的廢墟上絕處逢生。
“小蕙,親愛的小蕙……”徐曼在田小蕙的懷抱裏呢喃着,“能跟你在一起,我太幸福了。你知道嗎?今天早晨你說的那些話,真是說的太好了。一個女人,是去找男人還是去找女人,愛才是自己的根據。而性別只是引導了方向,區分了愛情的形式。我希望所有的拉拉姐妹都能聽到你說的這句話,像指路明燈照亮她們的道路。”
“你這樣贊揚,我太慚愧了。那些認識說到底,不過是失敗婚姻給了我太多的教訓。或許我早該認識到,我不是找錯了老丁,嫁錯了一個男人,而是根本上就不該與男人為伍,他們沒有一個好東西。”田小蕙接着說道,“而你,徐曼,才是真正從自己的存在出發,身體力行追求真愛的人。”
“不過,小蕙,”徐曼擡頭望着田小蕙,田小蕙以為徐曼要指出剛才她憤懑話語裏的偏激,誰知道徐曼壓根就沒興趣為男人糾正什麽冤假錯案,“你的那些話,也令我內心十分糾結,一個白天我都試圖回答我向自己提出的問題:假如愛是唯一的原因,那麽我跟吳曉蘭之間算什麽?”
“徐曼,你剛才提到吳曉蘭時,顯然是懷着美好心意的。正是這一點,讓我對你産生無限的信賴。你說跟她在一起,彼此成了相親相愛的姐妹,這不就是最好的回答嗎?我相信,吳曉蘭一定是個好姑娘,你離開她回到我身邊,只會更加讓我體會到你對我的深情。徐曼,對此我心懷感激,我一定不負你的情誼。我愛你。”田小蕙情真意切地說道。
“是的,小蕙,曉蘭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姐妹,是我辜負了她。聽到你這樣說,我想我可以說出來,我不可能忘掉吳曉蘭,在我們的生活裏,請允許我保留一份對她的懷念。我能跟你說出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再糾結了,我會全心全意地愛你,小蕙,只愛你一個人。”聽完這份真情告白,田小蕙再次擁抱了徐曼,兩人又一次熱吻。
“不過,小蕙,”間歇中,徐曼忙裏偷閑地吐出這麽一句。
“還不過什麽呀?徐曼。”田小蕙假裝不滿。
“不過人家受了你早晨的教誨,也有很大進步。我突然有了一個新認識,不知道對不對,你願意停下來聽我說說嗎?”徐曼請求道。
“誰說不願意啦?別說得我像個色鬼似的!”看來,田小蕙爽朗的狐貍尾巴始終是藏不住的。
“好,你不色,我色,行了吧。我說的還就是關乎色的事。我覺得,性本身是抽象的,而愛才是具體的。如你所說,愛一個人首先是愛一個具體的人。”徐曼說道。
“有點意思,別管誰色了,說下去。”田小蕙鼓勵道。
“因為性是生理本能,無論男女都會自然地産生身體上的需要,我是覺得這種需要本質上是抽象的,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它怎樣都能被滿足。雖然需要一個具體的人或想象中的一個人,例如幻想某個偶像或明星,而且未必是崇拜的那一個,也可能是最切齒的那一個,除了人,別忽略了,還可以是純粹的工具,總之過濾掉愛,性需要一樣可以滿足。但愛不行,離不開具體的人。我一直對‘大愛’這個詞心存警惕,恐怕就是這個原因,因為疑慮,所以忐忑。”
“不愧是大律師,言簡意赅又邏輯嚴謹,我覺得比我說的更清楚。徐曼,既然抽象的愛并不存在,那麽,你就不必跟我說具體的吳曉蘭了,臣妾現在請你收了具體的田小蕙吧。”田小蕙雙眼微眯、雙唇微翹,徐曼瞬間重啓了在醫院見到田小蕙時産生的那種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