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暗箱(下)
聯邦邊疆某座荒涼星球的軍事基地的會議室裏。
長長的金屬會議桌兩旁坐着兩排高級軍官,作為第十九師的中堅力量,他們大多肌肉結實、身材高大,在這樣一群充滿攻擊性的男人中間,也有部分女性軍官,其中那名坐在主位上的金發婦人格外顯眼,這是最尊貴的位置,她坐在上面卻如理所當然一般,因為無論是肩章上閃閃發光的金星,還是擺放在桌上的純黑□□反射的燈光,都無法掩蓋住她本身的光彩。
她是陸燒,第十九師的現任師長。
長達三個小時的會議落幕,陸續有軍官朝門口走去,而就在這時,從一個軍官嘴裏冒出的名字引起了陸燒的注意。
“林池?新兵嗎?哦,青葉的啊,好的老弟,這事包在我身上!”
“杜韶語,你留一下。”陸燒圓潤的指尖在金屬長桌上點了點,出聲道。而随着她的這句話出口,一名高大健壯的軍官立刻關閉了自己的個人通訊系統,恭敬的站在了她面前:“将軍,還有什麽吩咐嗎?”
陸燒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系統。
杜韻語有些尴尬:“我看散會了才接的電話......”
陸燒:“沒有違反規定,你不用緊張,剛才你提到了新兵?”
杜韻語聞言更加尴尬,只是陸燒在他面前的威信太高,他不願欺騙這位令人尊敬的長官,略一猶豫便把事情說了出來:“是修業,他有個後輩要我照顧。”軍中不乏空降的權貴子弟,都是給安排到一些清閑又安全的位置上去,只等時間一到就往更高的地方調去,這就是鍍金了,軍中常把這類人稱作老爺兵,意思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只能當老爺般供着。
即使是十九師,也有地方專門接受這類子弟,且接收的一般還是最有背景的那類,畢竟出身自十九師的履歷太過光鮮。而這類人能帶來的收益也是雙向的,軍隊許多急需的物資在他們背後的家族眼中,都是可以拿出來的籌碼。
錢修業昨晚思考半夜,最終決定就把林池空降到這種位置,他人在首都不方便,便拜托杜韻語幫忙,卻不知道此事意外傳到了陸燒的耳中。
此時雖有些尴尬,但這種事情原本就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存在違背軍規的問題,所以杜韻語并不緊張,但是接下來陸燒說的一句話,卻令他臉色突變。
“把那名新兵放到七連去,錢修業那邊,不該說的別說。”名字叫做林池,又是錢修業做的保人,不用說,這是她親愛的女兒動的手腳。想到幾年前那場違背軍紀的調兵,陸燒面色一寒,将桌上的□□拿下來,制止了杜韻語的求情,帶着親兵走出了會議室。
獨留杜韻語呆立在原地。
七連是第十九師的敢死隊。
在聯邦十三個軍、六十七個師、數不清的團和營中,作為少數幾個機甲師的十九師也是敢死隊一般的存在,從創立之日起,這支一開始只有三十架機甲的部隊前後共獲得了四十七次大小戰役的勝利,為聯邦今日的和平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因此,即使聯邦世界的和平已經持續了數百年,但這支從一個連做大到一個師的部隊依舊在軍中享有盛譽。因為至今沒人能夠忘記,到內戰結束那一天,前後一共在戰争中征得兩萬餘名士兵的這支部隊剩下的不足四千人,八名旅長死亡、三十二名團長犧牲,其下還有數不清的戰死的營長、連長、排長和更加數不清的的戰士們,甚至還在一場決定性的戰役中永久性的失去了第一任師長,這就是這支隊伍所作出的犧牲。
也是第十九師的榮譽所在。
這樣一支本身就如敢死隊般的軍隊,它的敢死隊是什麽樣的?
和老爺兵一樣,敢死隊是灰色背景下的産物,只是一個注定安逸,一個注定面對死亡。聯邦平靜了太久,生活在和平的溫床裏,少數士兵們已經被消磨了銳氣,而還有更小部分人,不甘于軍隊禁欲生活的寂寞,或是做了逃兵,或是做出了奸.淫等嚴重違反軍紀的事情。這部分人要麽是□□要麽是死刑的下場,但對于其中的一些身體素質好的士兵,聯邦還有另外一種處理方法。
那就是把他們編入敢死隊中,讓他們發揮最後一絲價值,承擔那些最艱難最危險的任務,作為炮灰死在戰場上,或是戴罪立功回複自由身。
只是能活下來的太少。
不是每個部隊都有這樣的敢死隊,也不是每個時期都有這樣的敢死隊,第十九師的這只被叫做“七連”的敢死隊是從五年前開始被有意識的建設出來的,為的是給即将到來的星際戰争增加一張好牌。
不服管束的兵痞、嚴重違反軍紀的士兵、自願加入的悍不畏死的精英......這就是這支隊伍的組成部分。
這就是林池将要去的部隊,一支在未來戰場的模拟對戰統計中達到了39.7%死亡率的部隊。
還在無邊星際中穿行的林池不知道圍繞着她的去向陸家的這對母女各自做出了怎樣的舉動,飛船終于降落在被劃分為面對帝國的第一道防線的a3星球上時,看着滿目的荒涼她也沒覺得有多寂寥。只是當運兵車載着她越走越遠,直到同行的新兵們都陸續在新兵接收點下車時,面對越來越荒涼的窗外風景以及仿佛永遠不會停下的運兵車的細微轟鳴聲,她還是感覺到了不對。
“長官,我們要去哪裏?”
“去你被分配到的地方。”心中對這個看起來有些嬌弱的新兵十分同情,此時對她明顯不符合規定的詢問,司機沒有計較,反而回了她話。
“七連,聽過沒?你叫林池沒錯吧,上頭有命令,讓我直接送你去七連,唉,也不知道得罪了誰。”司機含糊的說了幾句話,林池再問他也不回答了。
運兵車又在原野裏轟鳴着奔跑了三天,林池睡了幾場颠簸的覺,啃了三天幹硬的能量棒,直到第四天的淩晨才到達位于資城的七連,一個胡子拉渣的大漢前來接收新兵,不僅風紀扣沒扣好,連軍裝其他扣子都歪歪斜斜的,看起來着實不像一個軍人。就是這樣一個人,拿着微型電腦往林池的個人芯片上一掃,确定了她的身份後,就草草完成了交接儀式,把司機趕走了,連口飯都沒給留。
“我說,你看起來不像是犯事的人,是招惹哪個大人物了,被空降到這裏?”
林池一頭霧水,她哪有招惹什麽大人物?偏偏司機也是這樣說,讓她不得不慎重起來。
“算了別說了,我也沒什麽興趣聽,在七連幹人事工作太久,各種故事都快聽膩味了,喏,你的宿舍是c區8棟42號,雙人宿舍,其實要單獨住也可以,咱七連人少。不過你剛來還是和老兵住一起吧,免得什麽都不懂。你還沒進過新兵營是嗎?這倒有些新鮮,看來上頭的人巴不得你早死喲。”把錄入了一些權限的芯片還給林池,大漢又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就讓想趕她走。
“長官,我是一名機甲兵,所以.....我想問問機甲在哪裏領。”機甲兵的機甲和在青葉一樣,是固定制的,一旦選定,直到退伍都會屬于這名士兵。
那大漢卻有些詫異:“機甲兵?不,七連沒有機甲兵。你別想了,好好當你的新兵蛋子吧,運氣好說不定能活下來呢。不過.....這幾年上頭的動作越來越大了,恐怕你等不到複員回家那天就要上戰場了,唉,真可惜,這麽漂亮的一張臉。”大漢惋惜的搖搖頭,漂亮的東西,一旦破碎總是讓人覺得格外惋惜。
林池:“可是我是作為機甲兵被招進來的!長官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大漢:“現在你不是了。你沒發現發給你的軍服是下士軍服而不是中尉軍服嗎?進了七連,不管你以前是什麽出身,是機甲兵還是王牌特種兵,是中尉還是上将,在這裏都只是個步兵,下士軍銜的步兵!沒有機甲,沒有大炮,別再做那虛無缥缈的夢了,好好待着吧。”
林池心頭大震。
七連......到底是一支什麽樣的部隊?
在林池還在為着超出計劃的遭遇而苦惱時,相隔半個星系的曜日星上。
財務大臣的府邸中,正洋溢着一片絕望的氣息。年近古稀的財務大臣坐在主位之下的梨花木桌椅上,幹瘦的手不住擦着額上的虛汗,顫抖着看着端坐在主位上的帝國元帥。
“我離開的這三年間,財務虧空8萬億,親愛的瑟爾大人,你能告訴我這些錢都到哪裏去了嗎?”
元帥的氣勢太強,眼中凝着的殺意又太重,随着她這一句話問出,財務大臣癱軟在了堅硬的梨花木桌椅上,心中一片死灰。
這些錢還能去哪裏?當然是被他挪作軍費之用,元帥離開這件事在帝國上層并不是秘密,起先也沒人敢生出異心,可是一年又一年,兩年過去了元帥依舊沒有回來,每次上朝,看着上面坐着的那個連他們的奏折都看不懂的小女孩,他心中某種想法一天天膨脹起來,直到親家王毅将軍找上他,想要和他合謀舉事。
那野心就再也壓制不住。
可是兵變還沒發生,元帥便從遙遠的星際那頭回來,剎那間,所有暗地裏的小動作全被停止,瑟爾恨不得這一年所做的一切事情全部消失,可是既然做了便會留下痕跡,提心吊膽一年多,元帥終于還是找上了他。
想到元帥來臨之前心腹傳來的王毅全族被屠殺殆盡的消息,老瑟爾心中一冷,像一條被抽去了骨頭的老狼般徹底跪俯下去。
他沒有求饒,因為他深深清楚,在那雪山青松般挺直的脊梁之下,有着怎樣一顆堅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