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4
更夫敲打梆子的聲遠遠傳來,反襯得沙州城內越發寧靜,白日熟悉的街路都變作了烏突突的輪廓,沙沙的腳步聲在小巷間匆匆而過微不可聞。因為宵禁的關系,季滄海和稻香并不敢走大路,只得在狹窄的小胡同間靜靜穿梭,稻香默默在前面引路,不時回頭看一下季滄海,和他對視上便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季滄海悶不做聲随着稻香走出幾條街才低聲詢問,“你來沙州城的時日也不多,路這麽黑想不到你竟然認得十分清楚。”稻香聞言微愣一下,然後柔柔的笑答,“你不說我都還未注意,想是這些日子許開大哥天天拉着我東走西竄,居然對這裏已經這樣熟悉了。”季滄海嗯了一聲,不再多言,只是跟着稻香繼續前行,稻香放慢了些腳步微微和季滄海并肩,有些期待的望着季滄海,“陳大哥,我以後回了我哥哥那裏,還能再見到你嗎?”
“你願意,自然可以來找我們。”
稻香有些羞怯的望着季滄海,“陳大哥,其實我……”話未說完,只見稻香眼中精光乍現,手中一柄匕首在月光下泛出冰冷的光華,刀光直沖季滄海脖頸劃去,季滄海波瀾不驚後撤一步,距離堪堪夠躲開稻香的攻擊。小巷中季滄海負手而立,月色正好,兩個人都能将對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季滄海平靜的望着稻香,“你的目的是什麽?”
稻香再次舉起匕首,“殺你!”
話音剛落,巷子前後便響起一些微弱的悉索聲,十幾個蒙面黑衣人湧入巷中,葉悔之蹲在房檐上瞧得帶勁,“呦,大手筆。”
郁弘擺弄着手中的小物件,“這算大手筆?”說完手中的報信焰火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綻開一朵銀白色的梅花,巷子中的人擡頭去看,放焰火的人卻将餘下的竹節一扔跳落到他們面前,葉悔之此時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落到稻香身後,從身後輕松掐住稻香的下巴給卸了,像丢垃圾一般直接甩在牆角,又防着她逃跑對着腿來了一腳才去對付黑衣人,毫無半分憐香惜玉之意。稻香的功夫稀松平常,本來就是個吸引注意力的角色,若是她武功高強葉悔之必然第一眼就會看穿,比起稻香其餘那些黑衣人卻是實打實的高手,葉悔之拔出軟劍和郁弘各站一邊将季滄海夾在中間,兩人對敵的時候巷子外已經響起紛亂嘈雜的腳步聲,很快整條巷子便被駐軍和督敬司的人兩面堵住,葉悔之踩着一個黑衣人的肩飛起來大致瞧了一下,怎麽也得有個上百人,果然剛才郁弘那句嫌棄他見了十幾個人也誇大手筆那話十分真心。
來之前郁弘已經交代過葉悔之,他的任務就是要将刺殺季滄海的人打殘、打哭、打崩潰,但是不能打死,不但不能打死,還不能讓他們自殺,于是葉悔之這架打的十分蛋疼,又要奪兵器又要卸下巴的,恨不得找對地方全敲暈了然後擺一排挨個綁起來查看嘴中藏沒藏毒。
季滄海本想幫忙,但見葉悔之将一把細軟長劍使的劍影缤紛八面玲珑,索性收了手靜待在一邊欣賞,他一直知道葉悔之的劍用的好,還記得葉悔之剛住進将軍府,有個下雪的日子葉悔之在他自己的小院裏以枯枝為劍肆意而舞,紅梅、白雪、薄酒香,那人那劍那景,如流風回雪,似江海凝光,季滄海覺得自己算是個波瀾不驚的性子,彼時偶然見了那一幕,卻也怔忪良久,直到葉悔之發現他,露出一抹笑容,“有雪、有梅、有酒,将軍可願同我做個伴?”
月光融融,沒人注意,素來冷顏的俊朗将軍,目光中也如月色一般溫柔的盛了個影子。
事情平息的十分快,除了郁弘和葉悔之這兩位高手,督敬司也不乏一些功夫不錯的好手,再加上刺客被守軍圍住難免慌亂,刺殺的人很快便被制服,郁弘低聲吩咐他的人将抓到的刺客全部帶走,葉悔之料想是要密審,也沒多探聽,直接拉了他家将軍回府接着睡大覺。
回去的路上,葉悔之百爪撓心的想要想出一個說辭來規勸他們家将軍不要再被美色所惑,說太明了吧怕他家将軍面子挂不住,說太隐晦了吧,又怕這耿直性子聽不懂,直到快走回郁府了,葉悔之憋出一句,“将軍你看咱們這麽走也沒什麽意思,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季滄海嗯了一聲算是回答,葉悔之于是開始講他冥思苦想出來的經典好故事,“話說從前有一位書生,他夜裏總被一位姑娘勾引,誰知那姑娘是狐貍精變的,後來書生就死了。”季滄海等了一會沒有下文,不禁開口問,“沒了?”
葉悔之點點頭,“沒了。”說完想了想又接着說,“将軍,你別看這個故事簡單,但他的寓意不簡單,他的意思就是告誡我們男人,不要随便被美貌姑娘哄幾句就不知道東南西北,那很可能就是專門來害人性命的女妖精,比如什麽荷香、稻香、棉花香的。我覺得吧,男人嘛,就應該同男人多在一起,這樣才能保平安。”
如果把季滄海換作葉驚瀾,葉悔之可能已經被吊起來打了一百多頓了,但季滄海卻并沒太多反應,只是淡然答了一句,“我知曉她有問題,就是想看看她到底什麽目的。”
葉悔之詫異,“你怎麽知道的?”
“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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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悔之:……
抛開自家将軍的謎之直覺,葉悔之繼續教育,“既然懷疑她有問題,你應該同我們商量一下,怎麽能擅自行動以身犯險,你知道你這樣多危險麽。”
季滄海看向葉悔之,“那你們來找我商量了?”
葉悔之:……
默默抹了一把辛酸淚,葉悔之覺得今夜他家将軍完全不能愉快的聊天,兩個人悶不吭聲的回了暫住的宅院,一個左拐一個右轉各自回房間收拾睡覺去了。葉悔之熬了夜又莫名其妙有些抑郁,一直睡到晌午才爬起來,待到收拾好去廚房尋吃的,剛好遇見正在偷嘴的許開,許開拉過葉悔之,神秘兮兮的說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今早柳大人同咱們将軍和郁少當家不知道在屋子裏商量了什麽,商量完柳大人便來知會我,說這一兩日私鹽案便能了結,讓我打起精神随時待命。”
葉悔之對私鹽案本來也沒什麽興趣,昨夜魚已經上鈎了這魚餌自然沒用了,想也想得到結案就是這幾天的事,尋了塊餅塞進嘴裏,葉悔之接着問,“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我聽說郁少當家其實是督敬司的人,為了掩護他的身份不讓世人起疑,私鹽案捉人的時候,要把你和郁少當家一起抓進去蹲大牢。”
葉悔之的餅噴了一地,“憑什麽?”
“憑你和私鹽案的主犯侯斌私交過密需要細查。”柳龍骧從門口走進來,尋了一盤新鮮水果端走,臨別看着葉悔之陰測測的笑了,“你同郁主司好好在牢裏呆着吧。”
葉悔之驚疑的看向許開,“剛才那是那個溫吞性子的柳龍骧?”
許開同情的點點頭。
葉悔之猶疑的問,“他是不是被奪舍了?”
許開想了想,說好像自從知道郁少爺是郁主司,小柳大人就變那樣了。
葉悔之舉着餅哀嚎,“作孽啊!”
葉悔之一直覺得柳龍骧是個有條不紊柔善好言的溫吞性子,但自從糟心的被抓進了大獄裏,他想他可能對小柳狀元的為人誤解太深了。郁弘曾說過,柳龍骧想辦私鹽案有的是辦法,比如收買幾個書生忽悠百姓上萬人證詞,再比如偷了鹽商和知府大人家裏的賬本來個證據确鑿,再再比如直接将涉案的人全抓起來嚴刑逼供,郁弘想到了柳龍骧會用其中一種,卻沒料到柳龍骧居然三種一齊用了,緋夜他們裝欽差也不是白呆了這些日子,輕輕松松便拿到了賬本,小柳狀元在讀書人眼裏也着實有很大面子,使使眼色當地名儒書生便鬧了起來,煽動幾下便民怨沸騰簽下了萬人書,有了這兩樣柳龍骧直接将知府大人和侯家的人全抓進大牢一頓大刑伺候,就算開始有嘴硬不肯招的,但凡一個扛不住招了,便兵敗如山倒個個全認了,前前後後不過三日,便将私鹽案辦成了一樁有理有據人贓并獲的鐵案。
葉悔之和郁弘靠在牆邊坐着,看着眼前因為受了大刑十分凄慘的侯斌,又互相對視了一眼,雙雙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滿滿的糟心兩字,柳龍骧說是做做樣子關他們幾天,實際卻是哪天有人受了大刑,便将他們關進去感同身受現行教育一番,手段十分之虐心殘忍喪心病狂。
葉悔之壓低聲音同郁弘講話,“柳龍骧報複你就算了,憑什麽我也要受拖累,可見他這人辦事也不是那麽周全妥當,太委屈我了。”
郁弘似笑非笑,“你知不知道有條罪名是知情不報?”
葉悔之繼續往牆角縮了縮,離一灘爛泥般躺在地上精神混亂胡言非語的侯斌又遠了些,“柳龍骧有什麽資格嫌棄你督敬司,論起心狠手辣簡直跟你們難分伯仲。”
郁弘側目,葉悔之耍橫,“看什麽看,說的就是你。”說完又嘆氣,“到底什麽時候能把我們放出去。”
“以你我表面上的身份,我們家裏知道消息再快也要個七八日,在皇城走動關系又需一兩日,這皇城的人情賣到沙州城柳龍骧那裏又是七八日,沒有半個月怕是不會放我們出去的,畢竟做戲要做足麽。”
葉悔之算了算日子有些崩潰,他已經整整五天沒吃過什麽好吃的了,更悲催的是可能還要十幾天依然見不到如意糕、蝦皇餃、七巧點心、合歡湯,再不濟來幾塊蘿蔔糕也行啊,葉悔之扭臉看郁弘,“突然就覺得生無可戀了。”
“那臨死前告訴你個秘密,”郁弘倒是心情不錯,“我聽季江軍說,他待你确實與別人不同,他待人就如同待……親弟弟!”
葉悔之誠懇的看着郁弘,“你有大爺麽,你大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