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4
季滄海押解着王祎還在回承安的路上,但他殺盡永州幾千守軍又火燒葉驚瀾屍首揚盡骨灰的消息卻是先一步到了朝野,一時間皇城震動,禦史同着許多官員連奏了二十幾本奏章彈劾季滄海,曾經備受推崇的少年将軍一夜之間背盡罵名。
葉家初聞消息的時候,葉悔之正陪着葉宗石夫婦吃飯,如今葉驚瀾不在了他便常在二老跟前孝順着,其實葉悔之對葉宗石和葉老夫人感情并不如何深厚,但他是被葉驚瀾照拂着長大的,權當是替自己大哥盡些為人子的本分。因是急訊管家直接帶着傳信之人去了內院,葉悔之将信讀完,一向鎮定自若的葉老夫人得知兒子竟連屍首都不得善了,終是再忍不住當場痛哭,葉宗石瞧着夫人想開口安撫,卻忽的眩目頭暈眼前一黑便昏厥了過去,葉悔之壓下心中紛亂趕緊去請了常住葉家的李大夫前來診治,李大夫診斷過後神色為難,“以在下微見,只怕葉老将軍是患了腦卒中,五志過極、心火暴甚皆可引動內風而發病,憂思悲恐情緒緊張也是此病的誘因,府上最近諸事不順,這病倒也有據可循。”
葉家的頂梁柱葉宗石倒了,葉老夫人也跟着大病了一場,滿府的人俱是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反而是所有重擔都壓在肩上的葉悔之覺得自己并沒有太多感覺了,虱子多了不怕咬、債多了不愁,葉家已經如此,還能再差到哪裏。洪修和緋夜未随季滄海前去永州,而是留在皇城主事,聽聞傳言兩人尋了葉悔之一次,葉悔之得知連洪修他們都不清楚怎麽回事,反倒不在糾結實情,只待季滄海回來一問便知。
除了葉驚瀾,阖府最淡然的要數柳半君,葉悔之安置好葉宗石和葉老夫人再去探望坐月子的嫂子時,她正倚在床邊推着搖籃哄着兩個孩子玩,葉悔之站在一邊也跟着哄了哄孩子,柳半君波瀾不驚的開口,“你大哥的骨灰撒在哪裏了你記得打聽清楚,待将來我若去了,便也燒成灰散在那裏,他的脾氣我知道,他定會在那兒等我。”
葉悔之被柳半君的話噎得不知該說什麽,最後只是悶悶的嗯了一聲。
柳半君擡眼望向站在搖籃旁的葉悔之,她瘦了許多卻不似尋常女子孱弱,整個人顯得越發強韌幹練,“外面的事你拿主意便是,家裏有我無需你操心,不論将來葉家如何,咱們都是一家人,哪怕是死在一起也不怕什麽的。”
葉悔之握着搖籃的手緊了緊,面上淡淡一笑,“嫂子無需多慮,我自會護你和兩個孩子周全,哪怕有個萬一,大哥不在了你是寡居,回柳家定能保得了你們母子。”
柳半君搖頭,“你這不是護我是辱我。”
葉悔之道歉,“是我失言。”
鎮國将軍府葉家一片愁雲慘淡,端王府裏五皇子謀士施一松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之前葉悔之前來辭行的時候他躲在裏間忍不住的長籲短嘆,待五皇子将葉悔之親自送出府,他立即站在書房門口等着溫珏回來說道說道。溫珏其人常常擺一副閑散姿态,想是入戲太深如今在自己府裏仍然還是那副模樣,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施一松趕緊将晃悠回來的溫珏請進了書房裏,一張老臉惆悵的又多出了許多褶子,“王爺,您是該想想辦法了,本來以為忠義軍換将的事兒咱們贏了一次,可現在看來季滄海定是成了太子的人,朝上這麽多彈劾季滄海的折子,太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硬是全壓了下來不肯處置,這明擺着他站了哪邊。”溫珏靜靜聽着不言語,施一松心裏着急語速都不覺比平日快了許多,“葉家如今也不太靠得住,葉宗石這一中風,葉家的威勢頓時減了大半,軍方咱們還是要再活動活動其他路子才行,也不知是不是沖撞了什麽,近來竟然沒一件對咱們來說是好事的。”
“怎麽沒有,”溫珏目露笑意,“季滄海和葉悔之結了仇,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消息。而且,前幾日從母妃那裏得來的口信,父皇對太子似乎也動了些猜忌,母妃的本事你知道,假以時日不怕父皇不與太子生些嫌隙。”
施一松恭敬的應了聲是,神色卻仍不見舒緩,心下不明季滄海和葉悔之兩個并非十分重要的角色鬧掰了對大局有什麽利處,反倒是溫珏一派雲淡風輕神色自若,好似近來不順遂的并非他這方一般。
不知不覺秋意漸近,城中的石板路偶爾已會沾上幾片落葉,城門處的楓樹被薄霜染得豔如血色,葉悔之一身素白獨自站在丹紅之中,入定般目光凝着遠方視周遭一切如無物。來來往往的客商見到這個漂亮的年輕人總會忍不住多瞧幾眼,葉悔之卻全不在意,他站在這裏,是等季滄海回城的,朝廷連下了三道急诏命季滄海回朝,季滄海離了平叛軍獨自趕路,根據從驿站傳來的消息這幾日便能趕回皇城,葉悔之算定了時間在此等他。
之前溫珏同太子攤牌開始他便不用再住在端王府,可季滄海走的時候同他講過,等他回來親自去接他出府,葉悔之賴着不走溫珏也樂得接待,可當季滄海在永州的事傳回皇城,當葉宗石夫婦雙雙病倒,葉悔之便清楚他們之間的約定守不住了,他得回葉家主持大局。溫珏明裏暗裏探問過葉悔之許多次,想知道季滄海究竟為何做出如此暴虐之事,溫珏那邊自己查不到什麽線索,葉悔之也只是斂口不言,他心裏有數此事定與甄福全前去永州有關,卻想不通季滄海素來行的端坐的正從不留纰漏,究竟能被太子挾住什麽把柄才落得此番地步,永州傳來的消息連葉宗石和溫珏都不信,更何況同季滄海朝夕相處許久的葉悔之,他只想趁季滄海進宮前盡快見到他問一句實情一起想想辦法,免得到了朝上他不知如何幫襯。
日暮時分天地盡處終有一騎飛奔而來,殘陽如火霞光漫漫,玄衣墨騎的将軍帶着一路風塵漸漸在葉悔之的視線中越來越清晰,季滄海望見楓紅中的素白身影,勒馬放慢了速度,翻身下馬一步步行到葉悔之面前。
季滄海在葉悔之面前站定,看他帶着孝心中發緊,料想永州之事眼前的人定然已經知曉,季滄海不出聲靜靜的看着葉悔之等他開口。葉悔之并不知道季滄海心中的千思萬慮,只是擡手摸了摸季滄海的臉頰,人黑了些也消瘦了,許是急着趕路目中也透着疲色,季滄海忍不住反握了葉悔之撫着自己臉頰的手,掌心傳來的卻是透骨涼意,也不知他究竟在這裏站了多久。
“你瘦了。”季滄海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葉悔之認真打量了打量季滄海,見他無恙才答話,“你搶了我要說的。”
季滄海目色不覺柔和下來,在葉悔之尚未察覺的瞬間又變得清冷,“永州的事你知道了?”
葉悔之難得舒展的眉頭又微微皺起,“你中了甄福全的計?”
季滄海想不到葉悔之對他如此篤信,怔了一下才冷下面孔回話,“他哪來的本事算計我,是我做的。”
感覺到握在手中的另一只手輕輕顫了一下,手的主人疑惑發問,“為何?”
季滄海目色幽深語氣铿锵,“自然是為了震懾邊境,永州駐軍只知有葉驚瀾不知有皇上,此等大逆不盡數誅殺如何讓朝廷立威,如何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誰的軍士子民,如何讓皇上對邊境安心。”
葉悔之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沒了另一只手傳遞的溫熱,只能握緊拳頭留住殘存的暖意,葉悔之眼中帶着疑色,“這不像是你會做出來的事。”
季滄海語氣越堅,“只要旨在為國為民,沒有什麽是我做不得的。”
葉悔之攥住季滄海的衣袖,盯着他的眼睛想看出一絲破綻,“你不可能那麽對我大哥,你答應過替我扶靈回來,那是我大哥,你不可能那麽對他,你有事騙我?”
季滄海将自己的衣袖從葉悔之手中扯出,神色不變,“葉悔之,難道因為我喜歡你,便連忠君愛國也不能了麽,太子殿下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葉家打着葉驚瀾枉死的旗號幾次三番令太子聲名敗壞,這是動搖國本擾亂民心的大逆之事,此等大罪我只降責于葉驚瀾的屍首,已算是對你和葉家網開一面,你還想要我如何,同你一起蓄謀謀逆嗎?”
葉悔之驚疑不定的看着季滄海,想從他的神色裏尋出些什麽,可惜季滄海除了表情比平日冷峻再無其他,葉悔之喉嚨發緊,怔怔自語,“那可是挫骨揚灰,怎樣的仇能讓我大哥被挫骨揚灰,他自小同你一起長大,你怎麽可能下得去手?”
“你若不信,待永州逆犯王祎押解到皇城你大可去問,”季滄海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看着面色同孝服一般蒼白的葉悔之,“葉悔之,我于你有情,但君不可辜、國不可負,如若你堅持要做大逆不道之事,日後你我一別兩寬各為其主。”
葉悔之怒由心生一把扯住滅景的缰繩,頗通靈性的滅景親昵的用頭蹭了蹭葉悔之的手背,攥着缰繩的人被滅景親昵的小動作化解了怨氣,反手溫和的撫了撫滅景,留下一句罷了轉身走了,季滄海蹙着眉望着素白背影,不明白葉悔之那句罷了究竟在指什麽。
季滄海催馬疾行,暫将甩在身後的葉悔之壓下心頭,畢竟皇城之中還有數不清的事情等着他去安排,現今并非是能貪圖兒女情長的時候。季滄海匆匆趕回将軍府将自己收拾妥當,又遞了進宮的牌子,六部尚書合着太子和五皇子進宮的速度比季滄海還要快上許多,他們連下了三道急诏讓季滄海回皇城,表面上說的好聽是述職,其實兩方人都心知肚明就是要聯合審問季滄海屠盡永州駐軍一事。季滄海面對諸位皇子大臣依然一臉坦然,無論如何相詢逼迫只有為了維護皇權一個答案,五皇子極力主張治罪,而太子全面回護,兩人争執許久六位人精似的尚書也不開口站隊,聽聞皇上身體漸好很快就要重新掌政,這非黑即白的事他們不想賭皇上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不如幹脆拖到皇上複政親自處置以免逆了龍鱗或者得罪了五皇子和太子中的一位,如今審了季滄海就算自己沒将事情置之不理,至于如何發落還是等待聖裁吧。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卡的痛不欲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