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占據了我身體的那個家夥

“我”醒了。

病房裏湧入許多護士和醫生,人們忙忙碌碌,空氣中卻是輕松的氛圍。

而我則飄在床邊,呆呆注視着這一切。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孤魂野鬼占據了我的身體,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當別人占據了我的身份、我的肉體,作為一個無法對這個世界造成任何影響的幽靈,我雖然還活着,但是不是已經真正死去了?

更有甚者,我真的是我嗎?“我”之前的那些記憶以及“我”本身,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過的?

說實話,這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了死亡帶來的恐懼。

這場車禍太突然,我之前又一直過得渾渾噩噩,覺得死了就死了,也沒什麽。但當這個可怕的事實擺在我面前時,我才驚覺自己過去有多麽的幼稚。

“我是安非,我在這裏!”

我沖着所有進入病房的醫生護士們大喊,一遍遍對他們說他們認錯人了。但他們沒有一個理我,都在對病床上那個根本不是我的家夥噓寒問暖,稱呼他“安先生”。

那個竊取我身體的小偷也沒有看我,我們方才的對視好像只是巧合。他再沒有表現出任何能看到、聽到我的跡象,臉上帶着些許迷茫與羞澀,和氣而得體地回答問題,配合檢查,同時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失憶了。

“他是個騙子!”我一次又一次喊。

依然無人理會,我的喊聲傳不到他們所在的世界,猶如被困在廣闊無垠的永恒囚籠中,只有自己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慢慢停了下來,不再徒勞地呼喊,縮到牆角的窗簾底下。太陽還沒有下山,橘紅色的陽光透過玻璃,雖然我并不懼怕陽光,卻本能地不喜歡。

這是房間裏最陰暗的角落,非常适合我。我想起剛剛被安家認回去的那段日子,大宅子裏的所有人都不喜歡我,連偶爾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都含着譴責與鄙夷。我那時就常常躲在角落,鑽進那些又大又漂亮的窗簾下面,假裝自己是一盆一直生長在那裏的植物。

而那個重生的“我”,與我完全不同。

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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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躺在病床上,滿身創傷,他卻依然耀眼奪目,對人态度自然又和氣。護士換藥的時候,他明明痛得臉色發白,還能笑着逗人家小姑娘。

他跟人說話的語氣,讓我無端聯想起一個人。可這個人明明就躺在下面,怎麽會跑到我身體裏來呢?

太陽落下了山。

“我”被護工扶進了廁所,我想了想,跟了上去。

他并沒有第一時間解決需要,而是站在鏡子前,長久地注視我的臉。

由于手術的緣故,我的頭發已經被剃光,但不得不說,這一點都無損我的帥氣,只是讓我更加亮眼。他大概是被我的光頭閃瞎了,一動不動站了好久,才長長“哦”了一聲。

“果然是這樣。”他伸手摸了摸臉,笑吟吟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死變态住手!”我忍不住大罵,“別碰老子的臉!”

他緩緩擡起頭,透過鏡子看着飄在半空中的我,笑了:“真不講道理,這明明是我的。”

我的腦子一下子就炸了,他果然能看到我!

“你到底是人是鬼?”我定定神,勉強冷靜下來,“你為什麽會進入我的身體?”

“啧啧,這話說得有點色哦。”他笑,“你說這是你的身體,有什麽證據沒有?”

這個人(或者鬼)根本就是一個流氓!強占了我的身體,我這個苦主找上門,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半天,此時居然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大大方方轉過身來看着我,居然還觍着個臉說這種話。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厚顏無恥的人,氣得一飄三丈高,連說話都結巴了:“什、什麽證、證據?”

“你看,如果你哪天走在路上見到一個錢包,裏面全是錢。”他一本正經地舉例子,“你正數着錢,突然從後面走上來一個人,告訴你錢包是他的。你會怎麽做?直接将錢包給他嗎?”

我趕緊點頭。他繼續說:“傻子才這樣做。作為一個正常人,當然是要确認他是不是失主了。所以你看,你是不是應該先提供一些證明,說明你就是這個失主?”

要不是這張臉是我的,我真想一個大嘴巴子抽死他!

“你要什麽證明!”我氣急,“我跟我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還要什麽證明!”

“非也非也。”他搖頭晃腦,嘚瑟極了,“如果你們是雙胞胎呢?如果這具身體整過容呢?現代科學告訴我們,長得一樣,并不代表就是同一個人。”

這家夥絕對不是一個鬼。我恥于跟他做同類!

“你、你想怎麽樣?”我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想證明是錢包的主人,就要說出錢包裏有什麽東西。”他想了想,說,“你要證明自己,也要說出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來。”

“哈?”我茫然。什麽是有價值的東西?

“嗯,我先說說我知道的。我叫安非,性別男,今年22歲,現在斷了一根胳膊,兩條肋骨骨裂,對了,還有重度腦震蕩。”我的身體悠然自得地說,“你能說得這麽清楚嗎?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喜歡做什麽,喜歡什麽樣的電影,喜歡去哪裏旅行,對人生有怎樣的規劃,對未來有什麽樣的夢想嗎?”

“我喜歡吃肉,喜歡打游戲,喜歡看邱一程的電影,想去沙漠旅行——對了,我還喜歡去學校後門出去的大街上,邱一程在那裏給我買過麻辣燙吃。”我扳着手指頭,一項一項回答他來證明自己,“我想跟邱一程在一起,讓他喜歡我。未來我都計劃好啦,只要我大哥同意——等等,你是不是在套我的消息?!”看着他聽得認真,還滿臉若有所思,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氣得不行。這個騙子!

他搖搖頭:“有人說長得好看的人都不聰明,看來你是一個特例。”

“哼,現在才知道拍馬屁?晚啦!”我拿出當年在大學裏學到的演技,兇神惡煞地威脅他,“給老子說實話,你到底是什麽人?我告訴你,我現在是個鬼,很可怕的!”

“好吧,可怕的鬼。你不是不聰明,而是特別傻。”他一連串地诋毀我。然後,在我氣得整個鬼膨脹起來的時候,後退了一步,擡手整了整病服,沖我微微一笑。

真奇怪。我忍不住發怔。明明是我無比熟悉的自己的臉,明明是這樣簡單而随性的動作,但他做出來,卻充滿了某種難以形容的陌生魅力。

“我”仿佛是變了一個人,從路邊的露珠變成了珠寶盒裏的珍珠,又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光芒璀璨得整間屋子都瞬間明亮起來。

“我是顧懷。”“我”——不對,顧懷笑着朝我伸出手,“安非,好久不見。”

這笑容真是燦爛無比,連我自己都被迷住,恍惚地伸過手去,摸了個空。緊接着,就聽到顧懷哈哈大笑:“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麽蠢。哈哈哈!”

操!

“你他媽耍我!”我怒不可遏,新仇舊怨加在一起,恨不得立刻送他歸西,“你是怎麽進到我的身體——呸,你給我滾出來!把身體還給我!”

他對我的滔天怒氣滿不在乎,笑眯眯看着我:“哎,怎麽這麽容易發火呀?你說我進了你的身體,我還說是你的身體纏着我,非讓我進來呢。”

這人颠倒是非黑白的樣子真是讨厭,見我氣得說不出話,他自己慢悠悠地照了會兒鏡子,又對我抱怨:“你這裏怎麽連個發膠都沒有。”

靠,你腦袋是禿的你知道嗎?難道你還想憑空整個發型出來嗎?

我發現了,顧懷這個人,你越理他,越順着他的思路走,就越讓人生氣。所以我幹脆沒有接茬,擺出很嚴肅很有氣勢的架勢。

他看了看我,大概是被我的氣勢所迫,明白插科打诨沒有用了,擺了個愛莫能助的手勢——又抽了口冷氣,看來是扯到傷口了——對我說:“唉,實話跟你說吧。我并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在你的身體中醒來,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出來。”

我看他的樣子不像說謊,心裏涼了半截,忙問:“真的?你、你不要騙我,你真的沒辦法出來?”

顧懷想了想,說:“未必。我記得之前我離開過一次自己的身體,是被重物撞出來的。後來我看到我的肉體沒死,就躺了回去,結果一覺睡到現在。所以,我懷疑如果再撞一次,多半能成功。”

再撞一次,我的身體還能要嗎?我憂心忡忡地想。萬一運氣不好,變成了殘疾人,豈不就更追不到邱一程了。

“當然了,既然你這種——呃,鬼的狀态是存在的,我們或許可以求助一些專業人士,比如靠譜的道士、天師甚至是靈媒,總能想出辦法的。”

這話倒還靠點譜。我稍微安下心,但随即又提了起來。

“可這樣一來,你說不定就醒不了了,這樣也可以嗎?”我狐疑地問,“你會有這麽好心?”

顧懷失笑:“是你太好心了吧,還沒有想明白?你現在的狀态,無法跟別人交流,想聯系到靠譜的靈異人士,只能通過我。換句話說,你的小命現在完全捏在我的手上,我是在威脅你好嗎?”

媽的,還真的是這樣。我默默罵了一句。

“我都這個樣子了,還有什麽值得你威脅的地方。”

這自暴自棄的一句話也不知道觸到了顧懷的什麽笑點,他又開始哈哈大笑,笑夠了才說:“你确實有幫得上我的地方。”他頓了一下,那些漫不經心的嬉笑與調侃從他的眼睛裏褪去,像驟然冷卻的岩漿,留下一片黑黝黝的深沉。

“我要報仇。”顧懷冷聲說,“三年前,我遇到的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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