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式開拍

這個想法也太可怕了。我猛地搖頭,動作之快,把顧懷吓得咬到了舌頭。

“反應這麽大?”顧懷納悶地摸了摸頭上戴的造型夾,“不至于吧……”

“我喜歡邱一程!”我大聲地宣布。

“哦,哦。”顧懷随意敷衍着,打了個呵欠,“你可以再大點聲,把邱榆關引來。”

我臉上一紅,忙把聲音壓低,重新回到正題:“你真的認為,邱一程不會想殺我?”

“不會。”顧懷十分肯定。這一次,他沒有扯些有的沒的,而是舉出了十分有力的證據:“你們可是一起出的車禍,比起殺你,你說他想跟你同歸于盡還差不多。而且,如果真是他,邱榆關一定會直接把你打到魂飛魄散,現在這裏就沒有一個小笨、呃,小少爺追着我問問題了。”

這家夥剛才想說我是笨蛋吧!

我白了他一眼,心下卻松了口氣。顧懷說得對,是我太過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我怎麽可以去懷疑邱一程呢?當時他可是拼了命地救我,周圍又沒有其他人,他更犯不上特意做戲給我這個鬼看。

心頭陰霾盡去,化妝師也回來了,正是那個張钊。我不喜歡他,就朝他做了幾個真正的鬼臉,先一步飄了出去。

趁着顧懷化妝,我順路又去瞧了瞧道具。

提起道具,大家一般會想起什麽血袋呀,糖玻璃呀,假肢呀,各種稀奇古怪很神奇的東西。但事實上,當置身其中的時候,就會發現其實一點都不神奇,也不酷炫,跟普通的倉庫一樣,到處亂七八糟的。我看到架子上擺着個打開的大箱子,裏面放着些血袋,一時間不由很是感慨。

想我出道至今,也有三年多,演過的戲不能算少,可居然沒有一部是正正經經吐過血的,連血袋都沒用過。唯一接近的一次,是我演一個古裝劇裏被反派幹掉的配角。我本來以為終于能吐血了,沒想到導演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劇本裏的被一掌打死改成了一掌打下懸崖——雖然結果沒有變,但不需要給我臨終前的特寫鏡頭,也不用拍臨終遺言,這一點似乎讓導演如釋重負,開心得不得了。

當然,我并不是一定要吐血,但大家都吐過,就我沒吐,總感覺好像矮了別人一頭。我悻悻看了眼血包,在心裏猜測着它的味道——顧懷告訴過我是甜的,不知道究竟有多甜?這個嫣紅的顏色,讓我聯想到那天晚上自己的嘴唇,濕潤着發出舒服的……靠,我在想什麽呢!

我忙又默念一百遍“我喜歡邱一程”,終于重新将自己從自戀的深淵裏拯救出來。

看來這裏也是個危險的地方。

最後,我只好飄出去坐在打光板上使勁撓頭。沒一會兒,化完妝的顧懷走了出來,我擡頭看到他,倒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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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個定妝造型是假的嗎?這坨五顏六色的破布是什麽玩意?!

不是我誇張,顧懷穿的這身衣服,真的很像是用各種顏色的布條拼接起來的,往身上一穿,俨然一個新出爐的丐幫弟子。好在我臉蛋夠帥,身材夠好,即便穿着這麽一件奇葩服裝,也像……好吧,像參加走秀的丐幫弟子。

顧懷舉起手笑眯眯跟衆人打招呼,我看到袖子上垂下來的布條一陣飛舞,就覺得眼前一黑。

“太醜啦!”我忍不住飄過去批評他,“我怎麽可以穿這麽醜的衣服,給我扒下來!”

顧懷聳聳肩,做了個“認同但無可奈何”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能看懂,反正就是這個意思。

陳子旭正焦頭爛額地跟一幫人協調着什麽,看到顧懷來了,快步向他走去。兩人短暫地交流了幾句,顧懷猶豫地問了句什麽,陳子旭點點頭,把葛韻也叫過去,開始給兩人講戲。

拍電影不像演話劇,能從頭到尾順着來,而是跳躍的、零散的。顧懷拍的第一場,不是被人追殺,不是初到瞌睡村,而是跟女主角、葛韻所飾演的蘇霞的一段對手戲。

這段劇情是蘇霞當衆懷疑小混混阿秋是騙子之後,兩人的一次偶遇,也是他們的第一次獨處。蘇霞執拗率真,毫不客氣地要求“神使”阿秋當場表演“神跡”。阿秋則胡攪蠻纏,最後激怒蘇霞,被狠狠踹了一腳。

葛韻已經跟顧懷熟悉起來,兩人在導演離開後還交流了幾句。顧懷又把葛韻逗得花枝亂顫,我抱着胳膊,很不贊同地瞪着他。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沖我笑眯眯做了個口型,又是那句“學着點”。

哼,我才不要學他逗人家小姑娘。

我朝他做了個鄙視的手勢,成功讓他黑了臉。人的幸福果然要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終于,場記打板,正式開拍。

首先登場的是蘇霞,她氣鼓鼓地走在路上,腳步急促,臉頰漲紅。突然間,她看到了什麽,腳步一頓,咬住下唇憤憤地朝前望去。

我飄在陳子旭腦袋頂上,看他指揮機位移動,顧懷入鏡了。

首先進入畫面的,是一雙走路的腳。步伐輕浮,吊兒郎當,一看就是個不靠譜的家夥,如果不是一擡眼就能瞧見顧懷,單憑這走路的樣子,我絕對認不出他。

人的姿态總是最不容易改變,也最能透露出真實的信息。比方說同樣是二十出頭,現役士兵就跟大學生差異甚遠。在我熟悉的人裏,安雲棟總是不徐不疾,冷楓的步伐堅定有力,邱一程風度翩翩,而顧懷則是漫不經心,卻有種獨特的優雅與從容。

不過話說回來,像這種比較誇張的短時間改變,我自信自己也可以做到。哼,顧懷這次可沒有驚豔到我。

我得意地抱起胳膊,繼續打量顧懷接下來的表現。

顧懷改變的不止是腳步。包括眼神,包括神态,包括整個體态,都跟我、以及我熟悉的那個顧懷截然不同。我不會很好地描述,只覺眼前這個人沒有了往日的精致與風度,多了點油滑和玩世不恭的味道。

然而,随着顧懷全身入鏡,我卻漸漸皺起了眉頭。

我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這個人帶給我的感覺,跟劇本裏那個一無是處的潦倒小混混不太一樣。

我一直覺得,演員入戲後就該是劇本裏的人物活生生走出來的樣子,顧懷過去也是這樣演的,可現在……怎麽說呢?好像多了點什麽。我明明讀過了劇本,知道了他的經歷,可依然覺得這人身上有着許多許多的故事,忍不住就想要去探究。

我專心地繼續看。

阿秋看到蘇霞,率先吹了聲口哨。蘇霞先是漲紅了臉,然後表情迅速冷靜下來,朝地上啐了一口,冷冷看着他。

阿秋哈哈一笑,故意大搖大擺走到蘇霞面前。蘇霞先是下意識後縮,但随即反應過來,不退反進,朝前邁進一步,挺直了胸膛直視着他:“騙子!”

“嘿,你說我是騙子,有什麽證據?”阿秋歪着腦袋,從身上那堆布條裏扯出一塊木牌子,在蘇霞眼前亂晃,“認字嗎?”

“這塊破牌子騙得過阿爹,可騙不過我!”

蘇霞一把打掉他的手,阿秋“哎喲”一聲捂住手:“斷掉了斷掉了!”一邊說,一邊将手朝前伸去,趁機往蘇霞身上亂摸。

蘇霞大怒,扯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扭,結果手上一沉,低頭一看,居然是一截血淋淋的手臂!

作者有話說

本章揭露安非的吐血情結!這裏有個小番外,跟顧懷安非的幼年初見有關,以後會放出來~

小番外 西瓜汁與橘子糖

小時候,安非還住在舅舅家裏。附近公園裏聚集着一幫一幫的小屁孩。

最近,他們之間最流行的游戲,就是模仿電視劇。其中,男主角臨死之前的橋段最受歡迎,只要躺在沙坑裏,磕磕巴巴說一遍臺詞,然後就能進行到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吐血啦!

自從一個聰明的小朋友發現西瓜汁可以用來當血,附近賣飲料的大媽業績陡增,小朋友們都喜歡去買上一杯,然後盡情地吐血。

是的,小孩子就喜歡玩這種大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游戲。

安非當然跟其他的小朋友不一樣,他覺得那些小屁孩幼稚極了,所以他才不跟他們為伍。絕對不是因為他沒有錢,買不起西瓜汁的緣故。

但是這一天,安非走過公園的時候,在草地上發現了好幾個被人遺棄的易拉罐。

在那個時代,一個易拉罐可以換一毛錢,五個易拉罐就是五毛,正好可以買一杯西瓜汁。他只猶豫了一秒鐘,就飛快地沖上去,把易拉罐撿起來,一個一個抱在懷裏。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就差一個!安非艱難地抱着四個易拉罐,還沒上小學的他只是小小的一團,胳膊非常非常短,四個易拉罐對他來說幾乎到達了極限,左邊兩個,右邊兩個,随時都有掉落的危險。

他的眼睛瞄上了最後一個,于是他努力地彎下腰,試圖撿起——

啊!

只見眼前突然出現兩根長長的棍子,一下子就把易拉罐搶走了!

安非驚呆了。

搶走他易拉罐的也是個孩子,比安非大三四歲。他的衣服髒不溜秋,臉也髒不溜秋,只有一雙眼睛算得上幹淨,身後背着個大大的開口袋子,手裏拿着兩根棍子,是個标準拾荒者的打扮,只是年齡實在太小。

安非看對方比自己高,就不太敢說話。可西瓜汁的夢想終究讓他鼓起勇氣,對拾荒者說:“你、你為什麽要搶我的罐子?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哈?”拾荒小孩的語氣很橫,斜斜看了安非一眼,“你說什麽?”

安非激動地指着地上:“這裏,我先發現——”他的胳膊一松,哐啷啷掉下兩個易拉罐,拾荒小孩眼疾手快,用長棍子一口氣都撿走了。

安非呆呆看着空空的地面,又看看自己手裏僅有的兩個易拉罐,不禁悲從中來,低頭站着,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

拾荒小孩沒有走,在安非身邊轉了兩圈,安非哭得視線模糊,但還是發現這人在打量自己懷裏的易拉罐,就抱緊了繼續哭。

“喂,你哭什麽啊。”拾荒小孩說。

“嗚嗚,你欺負人。”安非哭得一抽一抽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我要去換錢,我要買西瓜汁,我要跟別的小朋友一起玩……現在都沒有了……”他擡手擦眼淚,手勁一松,又掉下一個易拉罐。

拾荒小孩毫不留情地再次出手。現在,安非手裏只有一個易拉罐了。

他頓時哭得更加大聲。

“我要告訴我哥哥,嗚嗚,讓他揍你!”

“少來了,你根本沒哥哥,你跟我一樣,都是沒爹沒媽的孩子。”拾荒小孩懶洋洋地說。

安非緊緊抱住最後的易拉罐,邊哭邊問:“你、你認識我?”

“哼哼。”拾荒小孩神氣極了,“我認識這裏所有的小孩。你是最漂亮的一個,你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了。”

安非隐約想起來,這裏确實有個這樣的孩子,聽說打架很厲害,是這一片的孩子王。他心裏更害怕了,就抽抽噎噎地繼續哭。

“哭什麽哭。”拾荒小孩不耐煩,“先把那個易拉罐給我,我這裏幹正事呢!”

他的語氣有些嚴厲,安非吓得立刻停住了哭泣,仰起小臉蛋懵懵地看他,睫毛上還挂着晶瑩的淚珠。

“都快開學了,我學費還沒湊齊。”拾荒小孩說,“我以後會成為大明星,你給我這個罐子,我會報答你的。”

他說得很認真,也很自信。可惜此時的安非學識非常有限,他還沒學過“報答”這樣高級又美好的詞語,倒是親身經歷過“暴打”。聽對方說要“暴打”自己,他吓得蹦起來就想跑,可又擔心自己跑不過人家,更害怕跑快了摔跟頭,只好委委屈屈地,将自己僅有的一個易拉罐交了出去。

“還挺懂事的嘛。”拾荒小孩笑,露出一口白牙。安非打了個寒顫。

雖然暫時逃脫了被暴打的命運,但安非依然沒有錢買西瓜汁。只能眼巴巴看着小攤邊聚集起小朋友們,眼巴巴看着他們在沙坑裏打着滾表演吐血。

他自己一個人默默站到天黑,才慢悠悠往回走。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盡量走得慢點,更慢一點,他不想這麽快見到舅媽。

“喂,小孩!”有人忽然叫他。

是那個拾荒小孩。真好笑,他明明自己也是個小孩,卻這樣叫別人。安非看着他向自己走來,發現他背後的大袋子已經空了。

還是要被打嗎?安非站住不動,悲觀地想,又有點想哭了。

“今天換了十四塊五毛一。”拾荒小孩朝安非伸出手,“裏面有五毛是你的。”

安非驚訝又欣喜地睜大眼睛。

這人雖然看着有點可怕,但其實是個好人來着!

“把手伸出來。”

安非依言伸出手,軟乎乎的掌心向上,期待地等待對方分給他五毛錢。

不過,這錢怎麽是軟軟的?安非低頭一看,吓得“哇”地一聲慘叫。

哪裏有什麽錢,他的掌心,赫然趴着一條色彩斑斓的、近乎透明的大肉蟲子!

“哇哇啊啊啊啊!”

安非不斷慘叫着,還是很乖地伸着手。

“哈哈哈!”拾荒小孩哈哈大笑,他将蟲子拿起,在安非眼前得意地晃了晃,“你膽子真小。”

安非真的生氣了,他急忙縮回手,不開心地瞪着他:“你——你膽子大,有本事吃了它!”

“吃就吃。”拾荒小孩說着,居然就将蟲子塞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

安非目瞪口呆。

嚼着嚼着,拾荒小孩突然眼睛一凸,表情猙獰,用手捂住脖子:“蟲、咳,蟲裏……有毒。”

最後這句話似乎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慢慢倒下,維持着死不瞑目的可怕表情,嘴角流下一道鮮血。

“啊啊啊啊!”安非吓得大叫,“蟲子吃死人啦!不對,吃蟲子死人啦!!!”

“哈哈哈哈哈哈。”地上的“死人”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安非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氣得哇哇大叫,不提防拾荒小孩突然往他嘴裏塞了樣東西。

清甜的橘子味瞬間彌漫整個口腔。安非吮了吮糖塊,發現挺好吃的,就忘記自己還在生氣,專心地品嘗起來。

“好吃吧?”

安非點頭。

“喂,以後別去買西瓜汁了,都是用糖水和色素調出來的,喝那個肚子疼——對了,你知道色素是什麽嗎?”拾荒小孩神氣地問。

安非老老實實地搖頭,歪着腦袋看他,嘴巴還一動一動地舔着糖塊。

拾荒小孩嘆氣:“唉,連這都不知道。看着那麽漂亮,可惜是個小傻子。”

“你柴是!”安非含着糖果,吐字不清,然後想了想,又問,“吃蟲子,沒事嗎?”

“這不是真蟲子,是橡皮糖。”拾荒小孩得意道,“怎麽樣,沒看出來吧。”

安非老老實實地點頭。

“還有這個血。”拾荒小孩繼續興致勃勃地說,“其實西瓜汁不像血哦。這個橡皮糖咬開之後,裏面淌出來的糖漿更像。”

“哦!”安非新奇地睜大了眼睛,“你真厲害!”

拾荒小孩的眼睛亮了亮:“真的?”

安非點頭。

“你覺得,我适合這個行當?”

安非用力點頭。他不太明白對方在說什麽,但看這家夥一臉開心的樣子,就知道點頭準沒錯。

“好。”拾荒小孩站起身,“如果我哪天成為大明星,就請你……喝真正的西瓜汁。咱們一言為定!”

安非看着拾荒小孩走遠,自己也慢慢踏上回家的路。

這個糖真好吃,過去可從來沒有人給他吃過。舅舅家的零食都要給小寶寶吃,安非有次忍不住偷偷喝了口甜牛奶,都被舅媽罵了半天。

“大明星”是什麽?是可以随便吃糖喝西瓜汁的人嗎?

那我也要成為大明星。安非想。希望明天就能成為大明星,後天就晚一點點了。他現在已經等不及要吃糖啦!

第二天,安非沒有成為大明星,也沒有吃上糖。不過,他再次見到了那個拾荒小孩。

那小孩面無表情坐上了一輛小貨車。安非想叫他,卻不知道他的名字,最後,還是對方先發現了他,忽然一笑,搖下車窗,朝他擺手。

“你是來送我的麽?”

安非不明白對方的話是什麽意思,跑過去扒着車門,呆呆看着他。

小孩一笑,吃力地将身體探出車窗,往安非手裏塞了個硬硬的東西。安非下意識僵住身體,慢慢擡起手,發現掌心裏是一塊小小的橘子糖。

小孩眨眨眼:“最後一塊,送你啦。”

安非有點開心,又有點失落。他還從未經歷過真正的分別,也還沒有交過真正的朋友,所以并不太懂這種惆悵的心情是什麽,只是默默攥緊糖果,看着對方跟一大堆家具一起,被轟轟作響的貨車拉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

橘子糖依然十分好吃,安非含着糖塊,小心地展開糖紙,撫平上面的皺痕。

糖紙上用簡單的線條勾勒着橘子圖案,淡黃色,半透明,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十分漂亮。

五歲的安非,第一次擁有了自己心愛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昨天說的那個番外,今天還是先放上來吧

算是兩個人的幼年初見,不過他們都忘記啦。但盡管如此,顧懷印象裏的第一次見面還是比安非記憶裏要早,并且因此引發了安雲棟對顧懷的成見……所以,雖然顧懷一直在安非面前給安雲棟說好話,但安雲棟心裏可是極其不待見他的,這一段放在以後的故事裏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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