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懂了,就會痛了

這時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蒙蒙細雨。陳子旭看看天,當機立斷決定将女主角死的那段戲提到前面來拍(大概是為了省下之後人造雨的錢)。

按照正常的拍攝計劃,這種對演員情感流露要求很高的戲都會放在後面拍。陳導生了一張這麽國際範的臉,內心居然如此摳門,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國血統遺傳給他的。

現在正值夏末,暑氣尚未散盡。但所謂一層秋雨一層涼,小雨一下,小風一吹還真有點冷。我雖然感覺不到,但卻看到片場不少人都加了衣服。

這種天氣裏拍戲,可千萬別讓我的身體着涼。我有點擔心葛韻拍不好影響顧懷,可再一細看劇本,不由放了心——葛韻全程都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屍體,堅持不動就行了,基本只需要顧懷一個人表演。

可沒想到,我放心放得太早了。

這段劇情是蘇霞在阿秋祈雨時遭遇意外身亡。阿秋終于表露出自己的愛意,旋即便痛失所愛,在大雨中抱着愛人屍首靜坐一夜。從此,阿秋從一個小混混成為真正的“雨師”,繼承了蘇霞的遺志,日以繼夜地開鑿溝渠,為瞌睡村引水。

顧懷的情緒、臺詞、動作都沒有問題,我卻一直心煩意亂,無法投入。看着看着,不知不覺來到了最後一幕。

“你問過我為什麽要送你這條緞帶,我現在認真告訴你……”阿秋輕柔地為蘇霞解下緞帶,長發瀑布般散落肩頭,他微笑着親吻她的額頭,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起,輕輕落入發間,“因為我那時心裏想,這個女人披着頭發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除了我,誰都不給看。”

說完這句編劇剛加的臺詞,這段戲就該落幕。可陳子旭遲遲不喊卡。顧懷便繼續抱着葛韻落淚。

我心裏不由更加煩躁起來,也沒有心思去欣賞顧懷的表演。

不,準确來說,這一整段堪稱全劇情感高潮的表演,我都沒怎麽看。

我只是一直在觀察顧懷。

我懷疑他對葛韻動心了。

他的眼神,他的動作,他的語言,都明晃晃地證明着這一點。

但是,怎麽可能呢?

他們才認識不到一天的時間。可顧懷此時看葛韻的神情,分明是愛了很久很久,是絕望的求而不得。

這段戲終于拍完,片場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紛紛收工。我卻心事重重。

晚上,回到酒店,顧懷先跟冷楓打了聲招呼——冷楓那邊似乎還沒有什麽進展——然後就趕緊去洗了個熱水澡。

這回,我沒有跟去。也不知道為什麽,我一想到看顧懷洗澡,就莫名覺得有點……咳,我還是繼續想心事比較好。

顧懷洗得異常的快,可能是因為沒有我監督,在護膚上偷了懶。他穿着我的浴袍,懶洋洋擦起了頭發——對了,我的頭發長勢喜人,上次接發效果顯著極了,如今已經接近我出車禍之前的長度。

看到顧懷笑着看我,我心裏一虛,趕緊繼續裝作專心檢查自己頭發的樣子。

“安非,今天我演得好不好?”

我撇撇嘴:“你自己加的那段戲真俗套!什麽緞帶呀,現在的小姑娘才不吃這招,太土了!”

“是嗎?可我覺得某個人看得好像特別開心啊。”

“陳子旭嗎?”我想了想,“別說,他長了一張老外臉,可确實挺土的呢!”

顧懷“噗嗤”一樂,在我身邊坐下。我趕緊朝旁邊滑過去一點,最後幹脆躲到靠枕上。

“離我那麽遠,怕我吃了你啊。”顧懷笑。

我沒理他。自顧自想了半天,最後猶猶豫豫地将橫亘在我心裏大半天的問題問了出來:“顧懷,我們也認識挺久了。但我還不知道,你……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啊?”

“哇,安非,你是個天才吧!”顧懷驚訝道,“你找人把我調查了個底掉,結果連我性向都不知道?你找的什麽人,根本就是在糊弄你,一定得讓他們退錢。”

我臉一紅。三年前找人調查他的事情,我一直以為他不知道呢。

“你之前又沒跟人交往過,我怎麽知道。”我嘟囔,“還有那個葛韻,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她?”

顧懷看着我,意味深長:“如果我說是呢?”

“那可不行!”我激烈反對,“你離她遠一點!也不許親她!”

“得了吧,還‘不許親她’,別告訴我你初吻還在啊。”顧懷做了個誇張的表情。

“哼,早就不在了。”我得意地跟他炫耀,“我的初吻是橘子味的,可甜了!”

顧懷臉上一僵,看起來差點抽筋,過了片刻才問:“是誰?”

“邱一程啊。”

顧懷的表情像剛剛吞了只蒼蠅:“什麽時候?在哪裏?你居然有這個膽子?他也同意了?”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我就長話短說告訴他。

那個時候,我剛剛被從安家趕出去。先是認識了一群朋友,他們人還不錯,帶着我到處玩。有次去了個地方,我玩得太晚睡着了……總之,等醒來的時候,面前赫然是黑面神一般的安雲棟。我當場被吓了個半死,連夜收拾行李出逃。前往外省的大巴裏,我第一次見到了邱一程。

“我之前沒坐過大巴車,路上暈的厲害。”我說,“邱一程坐在我旁邊,雖然看起來有點高冷範,但其實人可好了。一路都在照顧我,還給我橘子糖吃。”說到這裏,我忍不住激動地強調:“那可是我從小就最喜歡吃的橘子糖!我甚至覺得我們小時候可能見過!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緣?”

“我只覺得滿耳朵都是橘子糖,聽着都齁得慌。”顧懷痛苦地說,“怎麽還沒說到初吻?而且,邱一程給你糖吃,別是把你當小孩子了——先說好,親到額頭可不算啊。”

“那當然,我還沒說到重點呢!”我繼續說,“之後,大巴開進了一個休息區。邱一程就起身彎下腰,很溫柔地問我要不要下車走一走。”

“他是怕你吐他身上吧。”顧懷潑我冷水。

我知道他是在嫉妒我,沒有理會,繼續說;“就在這個時候!大巴車突然一個急剎車,我們就親上啦!橘子味的,可甜可甜了!”

顧懷沉默地望着我,眼睛裏閃動的情緒,似乎是……同情?

“好吧。”過了會兒,顧懷開口說,“你的初吻确實是橘子味的,以後我給你證明。”

你證明管什麽用?這跟你有什麽關系?我剛想怼回去,突然發現不對啊,怎麽又被這個家夥牽着鼻子走了?

“喂,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到底喜不喜歡葛韻啊?”我問。

“大哥,專業點,咱這是拍戲呢。”顧懷哭笑不得,“照你這麽說,難道我拍一段感情戲,就要喜歡一個人啊。”

我當然知道這是拍戲,但因戲生情的事情還少嗎?況且葛韻年輕漂亮,感覺對顧懷也很有好感的樣子……

“你演得可是很真呢。”我說,“你看着她的樣子,誰都會認為你深愛着她。”

“嗯,反正我這個時候不會說‘發簪真涼’什麽的。”顧懷又取笑我。

我忍了忍,終究沒忍住,脫口而出:“明明不喜歡,還能演出喜歡的樣子。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是把她當成你喜歡的人嗎?”

“用不着。”顧懷笑道,“這有什麽難的?愛情有跡可循,所以最易僞裝。愛一個人的時候,無論是眼神、話語還是肢體,都在傾訴着愛意。只要把這些表演出來,外人看就是十足的深情了。”

他打了個呵欠,往床頭一倚,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回答我的問題:“難的,是明明喜歡,卻裝作不喜歡。”

“啊?”他的話太繞口,我的腦筋還沒轉過彎來,就愣愣看着他。

“不懂就對了。”顧懷輕笑一聲,坐直身體,認真看着我,“安非,永遠不要懂。懂了,就會痛了。”

我一怔,旋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噫,好肉麻,你說的是什麽言情劇臺詞嗎?怎麽那麽耳熟啊!”

顧懷哈哈大笑:“哈哈,你果然屬金魚的吧,怎麽連自己說過的臺詞都忘記了?”

靠,還真是!

我想起來了。那是個都市偶像劇,我在裏面演一個憂郁文青,整天“懂不懂”“痛不痛”的跟說繞口令一樣。那個劇難看的要命,收視極差,播了一半慘遭腰斬,也不知道這家夥從哪裏翻到的……難道就是為了在此時嘲笑我一下嗎?

不得不說,效果真是好極了。我又氣又羞,好半天才想出一句話來反擊他。

可惜我思考的時間太久,這家夥已經趁機光速入睡。我氣哼哼瞪着他,狠狠磨着牙,本想一嗓門把他吼醒,可看着我熟睡的臉——唉,面對這樣一張睡臉,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下不了這個狠心。

最後,我趴在枕頭邊,欣賞着自己的睡容,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作者有話說

劇透:安非的初吻确實是橘子味的,只是時間地點人物都跟他以為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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