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乖乖的安非
我想了半天,把所有姓安的親戚一個一個想了一遍。但我跟他們實在不熟,有些連臉都記不太清,就是逢年過節見一面的關系。能在這麽有限的見面次數裏将人往死裏得罪成這樣,我覺得可能只有顧懷才有這個本事。
“也不一定非要姓安。”顧懷繼續啓發我,“跟你哥關系親密,而且從情感上,從利益上,最希望你消失的應該是誰?”
我斜眼看他:“你是不是已經有可疑人選了?”
“真聰明。”顧懷笑着誇我。
“你該不會是懷疑安雲棟的媽媽吧?”
顧懷問:“你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想起安雲棟的媽媽高貴溫柔的樣子,搖搖頭:“人家是什麽人,害死我得到的這點錢,還不夠她一年買衣服的呢。”
“可是你……”顧懷似乎心存顧慮,話說一半就停了下來。
“因為我是小三的兒子,所以你覺得她會恨我是嗎?”我替他說完,不以為然道,“她跟安先生——就是我父親——關系好像一直很冷淡,兩人很久之前就分居了。安先生去世的時候,她也沒有多傷心的樣子。況且她身體不好,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我又威脅不到安雲棟,平時也不在她面前晃悠,如果她特別恨我,反而是件挺奇怪的事呢。”
顧懷撓撓頭,說:“或許我想錯了。這個人跟安家可能關系不大,我們還是應該将重點放在安雲棟身邊的人上。”
“他的朋友,我認識得實在不算多。”我想了想,“只能回去再調查調查。對了,我記得他在老宅的書房裏擺着一些相冊,裏面或許有什麽線索……但我用什麽借口去呢?”
“那還不簡單。”顧懷笑眯眯看着我,朝自己一指,“去看望一下你的好朋友顧懷,是不是一個完美的理由?”
我當然早就想到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不好意思這麽說。既然顧懷臉皮這麽厚地主動提出來,我就順水推舟,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接下來,顧懷順利地完成了《雨師》的拍攝。我本想立刻動身返程回去尋找線索,顧懷卻說還是想進沙漠看看,于是我們就準備多逗留一兩天。
這期間,冷楓打來一通電話,問要不要一起回去,我這才知道,他們倆竟然是坐安雲棟的飛機來的。
虧我聽顧懷說安雲棟連夜趕來,還特意偷偷去查了查那一天的航班,自己腦補了一番安雲棟舟車勞頓星夜兼程的樣子,把自己給感動得夠嗆。現在知道了他并沒有連夜趕路……算了,就像顧懷說的那樣,稍微感動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就姑且不收回這些感動了。
暫時告別劇組,顧懷就跟我一起坐上了前往沙漠的列車。
我們計劃去的是一座沙漠中的小鎮,只有一趟綠皮車經過。早上去,晚上回,據說沿途能看到十分美妙的風景。
我過去從沒有坐過這種綠皮車,也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沙漠,上了車後,哪裏都覺得新鮮。
車上的人原來有那麽多,連過道都有人站着。我很順暢地飄在上面,提前找到座位,使勁朝顧懷招手。
我之前真沒想到,顧懷連這種情況居然都能應付自如。當他排除萬難坐到座位上時,連耳朵上的耳機都挂得穩穩的——為了能跟我随時交流不被人當成瘋子,他特意戴上了這副耳機。
“你很有經驗嘛。”我調侃說。
“這算人少了,你是沒有經歷過春運。”顧懷說得十分潇灑,“我曾經一口氣坐過二十三小時的綠皮車,還是站座,那才叫擠呢。你沒見過吧,廁所裏都站滿了人……”
他侃侃而談,我試着想了想。發現哪怕我現在是個靈魂,都覺得腿好痛哦。
說起來,顧懷這家夥不僅相當倒黴,過去還吃過不少苦,但他每次提起時從不抱怨,反而帶了點炫耀,帶了點得意。
這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接近無敵了。生活中的苦難接踵而來,如果換成其他人,比如說我,估計早就被打擊成一灘爛泥。可他不僅沒有倒下,反而懶洋洋地站着,直接将那些苦難當成菜一道一道吃下去,完了還能咂咂嘴,得意地告訴別人是什麽味道。
其實,我一直很佩服他。只是這種佩服本身就讓我很不舒服。過去跟邱一程和他見面的時候,我總是想在邱一程面前表現得比他強一些,奈何自己又确實沒有那個水平,最後總是弄出許多笑話。我越遷怒顧懷,就越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一無是處。
後來,他出了事,我甚至曾經竊喜過。之所以幫他付醫藥費,也是因為終于能居高臨下地、以憐憫的态度對待他。我對他有恩,因此,我們的地位便勉強可以平等,我甚至還要比他高一點點。
可現在……
“快開車了,你要不要進到葫蘆裏來?”顧懷小聲對我說。
我忙使勁搖頭,堅決拒絕:“不不不,我自己注意就好。”
那個葫蘆是邱榆關給顧懷的,據說對靈體很好。我之前坐飛機的時候沒怎麽注意,把自己弄得更加透明,雖然可以慢慢養回來,但據說時間久了,可能會造成一些不妙的影響,比如失眠多夢什麽的。
我是個鬼,我可以不怕失眠多夢。但之前被收進葫蘆裏的記憶實在太過慘痛,我寧可多做十個噩夢,也不要再進到裏面去了。
顧懷見狀也不勉強,取出瓶水喝了一口,扭頭看着窗外。
外面是行色匆匆的旅客。他有一搭沒一搭跟我說着話,不一會兒,對面坐上來一對學生模樣的年輕情侶,他沖我做了個無奈的動作,表示暫時不能跟我聊天了。
我一開始還有點不滿,過了會兒火車開動,我才發現,火車上的陌生人們居然能那麽輕易地聊到一起去。
那對學生情侶沒多久就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他們趁着假期出游,是想去一個叫情人泉的小景點。他們似乎浪漫地相信着當地的一個傳說,只要有情人一同飲下那裏的泉水,就能終成眷屬,永不分離。
“這一聽就是假的。”我憤憤地說,“旅游景點的人就知道騙人,我買過一大堆沒用的石頭在家裏,一點都沒有變聰明!”
顧懷拿出手機,裝模作樣點了兩下,假裝在發語音:“別生氣,你能知道那是在騙人,不就說明已經變聰明了嗎?”
我差點就要生氣,但還是忍了下來,想了想,說:“反正那就是個小景點,而且也順路,要不要去看看?”
顧懷一愣,他幾乎是忘記遮掩地,直直望向我。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趕緊反思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麽。然後,我感覺自己的臉有點發燙。
“我又沒有別的意思,不是順路麽。”我嘟囔,“沙漠裏的泉水,別處可見不到,去看看也好呀。”
顧懷垂下了眼簾,沒有看我。半晌才勉強“嗯”了一聲,輕輕的,卻莫名給人很沉重的感覺。
顧懷該不會是誤會了吧?
我心裏敲起了小鼓,有點忐忑,忽然覺得有點無法面對他,就随便扯了個欣賞風景的理由,鑽到車廂上方,把腦袋探了出去。
風呼呼地吹着,其實我一探頭就差點被掀飛出去,趕緊集中注意力,才覺得好了一點。
列車行駛在荒原上。風景确實很好看,我沒讀過多少書,形容不出來,只知道天是藍的,地是黃的,大片大片潔白的雲朵在蒼穹之上緩慢地流淌。我仰頭看了一會兒,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古人會認為天圓地方。
天空像碗一樣扣住了我,我只是天空底下的一只小蟲子。我向着遠在天邊的目标一直努力地爬呀爬,卻不知道,哪怕爬得非常非常非常遠,最後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回到原地。
我将頭縮了回去,又忍不住去看顧懷。
顧懷正在跟鄰座的人聊天,眉眼間全是笑意。他真的跟我完全不同,舉手投足都光彩照人,天生能吸引他人的目光,獲得他人的好感,也享受同他人的交流。
這樣一個愛熱鬧的人,無知無覺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年……真的太殘酷了。
列車哐當哐當地響,我卻不敢再想下去。
列車到站。顧懷背着簡易的行囊,開心地同車上新結識的旅伴招手。
我飄在他背後,兀自出神。
“接下來,咱們——”顧懷回過頭,看到我,皺起了眉,“喂喂,你沒事吧。”他上下打量一番,納悶地嘀咕:“沒透明啊,不對,怎麽變得有點粉了……”
“咳咳,我在想路線呢。”我說。
顧懷裝模作樣做了個佩服的手勢,然後問我:“安非地圖,咱們現在該往哪裏走呢?”
“當然是往前走。”我毫不猶豫地說。
“真厲害。”顧懷鼓掌,“再走個十年八年,咱們一定能走到目的地!”
對我來說,方向只有上下左右,沒有東南西北。此時遭到顧懷嘲諷,我就悶悶應了一聲。
“好好跟着我,別亂走,嗯?”
“嗯。”
我老老實實飄在顧懷後面跟着。他在前面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轉過身,笑眯眯地打量我:“今天怎麽這麽乖?安非小朋友,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要不要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