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過年了,阿玉的父母從國外回來了,他父親黑了一圈,阿玉去接機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他來。年夜飯在阿玉家裏吃的,七大姑八大姨,各路親戚都到齊了,阿玉的兩個舅媽張羅飯菜,阿玉和長輩們在客廳裏聊天,電視機開得很響,阿玉的母親問他喬泱什麽時候來。
阿玉說:“他爸媽睡得早,大概十一點左右來吧。”
母親又問:“你見過他爸媽了嗎?”
阿玉說:“再說吧。”
電視裏播到泰國的唐人街上華人過新年的片段,母親拱了下阿玉,眼瞅着阿玉的父親,調侃道:“曼谷哪裏的按摩女郎最漂亮,你爸肯定知道。“
阿玉笑着說:“拉斯維加斯的發牌員哪個最帥,你也很清楚啊。”
母親也笑了:“世上沒有比你爸更完美的朋友了。”
她點了根煙,阿玉說:“去院子裏抽啦,這裏這麽多小孩子。”
母親陪了個笑,嘀嘀咕咕:“又不是我的小孩。”
阿玉推了她兩把,母親站了起來,叫上阿玉一塊兒去了外頭的花園。天氣冷,兩人衣着單薄,瑟縮地挨在一起抽煙,半根煙燒去,阿玉的母親想起了什麽,從口袋裏拿出一串項鏈遞給阿玉。那項鏈的吊墜是個十字架。
阿玉驚奇:“你信教了?”
“沒有啊,你不覺得很好看嗎?我在巴西買的。”母親說,還催阿玉戴上給她看看。
阿玉收好了項鏈,母親抖落煙灰,說:“沒有信仰的人很可悲。”
“你不是也沒有嗎?”阿玉摸不着頭腦了,“沒有信基督,難道現在信佛了?”
母親說:“我信現代科學,還信青春一去不複返,時間如白駒過隙。”
“突然這麽文藝……”阿玉看着院裏的冬青樹叢,說:“我想和喬泱結婚。”
“所以呢?”母親不解,“你總不會是在咨詢我的意見,打探我同不同意吧?”
她的臉上有皺紋,額頭飽滿,鼻梁上有些雀斑,她塗了朱色的口紅,戴着珍珠耳釘。她的淚溝非常明顯。
阿玉說:“我喜歡他,我們也很合适。”
母親搓搓胳膊:“這就沒必要和我說了吧。”
她轉過身,阿玉的父親恰好推開了移門,擠着眼睛看他們母子倆:“說什麽呢這麽秘密?”
“說你做人沒有信仰,十分可悲。”母親說,徑直走了進去。
父親跟上去,犯起了牢騷:“不要胡說,我當然有!”
“信錢,還是信青春肉`體啊?”
“信人啊,信你我他,該享受的時候就享受,該死的時候就死了。”
阿玉還站在花園裏,他的父親和母親肩并着肩,逐漸走遠了,逐漸走進了歡鬧的人群裏,阿玉呼喚了聲。
“媽……”
母親回過頭來,她的臉上是一個局促的笑容,幹巴巴的,不合時宜,格格不入。
她的笑臉一下就被阿玉的表哥表姐們遮住了。
阿玉想起了以前家裏的一扇門,門沒關好,門縫裏,他母親在哭泣,她起先攥緊了裙角,後來捧住了臉哭。
她沒有辦法。
阿玉知道,他知道。
開飯了,大人孩子坐了滿滿的兩桌,長輩們派完紅包,小輩們在手機上分享零碎錢,春晚一開始,桌上幾乎聽不見響了,小孩子們也很安靜,坐在沙發上乖乖地打游戲。
零點的鐘聲即将敲響時,阿玉的二舅說要去外頭放煙火,孩子們的勁頭上來了,叽叽喳喳地圍着二舅出了門,不一會兒,大家也都跟着出去看熱鬧了,老人們精神也好極了,也要看煙火,戴上圍巾,帽子,裹得嚴嚴實實地,一個接着一個走了出去。桌上的湯圓還是熱的,酒還沒喝完,牆上扮作小醜的女人瞪着大眼睛看着阿玉。阿玉還坐在飯桌邊,屋裏一下就空了。
喬泱在零點前趕到了,但他沒進屋,他被阿玉的父親拽在外頭看煙火,他不停來敲玻璃移門,朝阿玉揮舞手臂,喊他出去。阿玉沖他揮了下手,煙火在高空綻開,落下無數光屑,阿玉能看到院子裏的所有人,孩子們笑啊跳啊,快樂的不得了,喬泱也笑得和孩子一樣開心。
“出來一起看啊!”
阿玉聽到喬泱在此起彼伏的炮火聲裏大聲說。
阿玉指指門口,他轉過身,打開了門邊的衣櫃。
他拿起一只衣架,突然之間,一種沖動湧了上來,仿佛是一種信仰顯靈了。阿玉哭了出來。他低下頭,眼淚不停往下掉。
他知道他在哭,他又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想到面目模糊的人,想到酒精,尼古丁,一個陌生人的笑,一個陌生人的死,許多的快樂和許多的不快樂。
“阿玉!點炮仗啦!!大家都等着你呢!”喬泱在高聲呼喊。
阿玉擦了擦眼睛,他穿上外套,走到了院子裏,有人遞給他一只打火機,有人塞給他一串鞭炮。他把鞭炮放在地上,點上了導線,鞭炮炸開了,噼噼啪啪地響,一陣陣煙霧翻湧,迷了他的眼睛,阿玉趕緊張開了手,他什麽都看不見,看不清,他抓到一個人,慌亂地收緊了手臂,閉緊了眼睛,抱緊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