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晨霧
初中畢業後的暑假, 北城的夏天依舊那麽炎熱。蟬鳴聲聒噪刺耳,避無可避。
即使是在咖啡廳二層,雙層的落地窗也隔絕不住這樣的喧嚣, 沒完沒了的聲浪層層疊疊地傳入, 甚至蓋過室內抒情婉轉的鋼琴曲:“Skr~Skr~Skr~”
的确就是這樣的聲音。
姜晚栀聯想到這裏,禁不住笑出了聲。
對面的女生就吐槽她:“你笑什麽笑哦,一驚一乍的。”
姜晚栀搖了搖頭, 吐了吐舌頭, 跟她扯到別的話題去:“我只是想到了一個笑話,你要聽聽嗎?”
女生果不其然點點頭, 說:“好啊好啊。”
她就漫不經心給她講起一個笑話來:“從前有一只長頸鹿,跟小兔子炫耀說:‘小兔子小兔子,你不知道有一條長長的脖子多麽好。到了夏天, 當我喝水的時候,清涼的水慢慢地流過我長長的脖子,真是太享受啦。’”
她朋友這時就笑起來:“哈哈哈!”
“……”
姜晚栀翻了個白眼:“你聽我講完好不好?”
“哦哦哦, 不好意思, 你沒講完啊, 哈哈哈!”
姜晚栀于是翻着更大的白眼,把這個笑話給講完了, 其實也就剩下一句話——“小兔子就問長頸鹿說:‘那您吐過嗎?’”
“……”
安靜幾秒後,對面的好朋友捶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幸虧她沒有喝咖啡,否則肯定要噴自己一身的, 姜晚栀悻悻地想。
Advertisement
正在這時,另外幾個朋友回來了。他們剛才忽然想吃冰淇淋,就去了趟咖啡廳櫃臺現點。
将托盤放在桌子上, 其中擺着兩只巨大的香蕉船。幾人看某位朋友笑得如此誇張,又看了眼姜晚栀,眨眨眼睛,問道:“你們在說什麽呢?這麽開心。”
“你們知道嗎,姜晚栀剛才……哈哈哈!”
那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人都有些無奈。
重新坐回位置上,其中一人問:“對了,栀栀,你高中準備在哪裏讀啊?”
“啊?”姜晚栀捋了捋頭發,告訴她們說:“在晟銘。”
幾人都有些驚訝:“我的天,真不愧是你……這件事已經确定下來了嗎?”
姜晚栀彎眼笑笑,點點頭答:“确定下來啦。”
“偶買噶,好羨慕!到時候一定要多拍幾張照片給我們呀!據說那所學校……跟一座五星級酒店似的,配套設施絕了。”
立即有人吐槽他:“這麽形容不太好吧。”
那人遂有些尴尬地撓撓頭:“我的意思就是,那裏比較華麗就是了。”
“我理解。”姜晚栀笑笑。
“而且人才輩出呢!”一女生興奮不已地說。
“噗……能去那裏的,基本就不是普通人了好吧,包括我們栀栀。”
又有人問姜晚栀:“栀栀,你準備出國啊?”
“……沒有啦。”
……
晟銘,全稱“晟銘國際學校”,是北城一所頂級的貴族學校,一年基本學費百萬起,其他各種費用更是不菲。
哪怕這一桌人家境優渥,聽說姜晚栀要去那裏讀書,還是會多多少少地感到驚訝。
倒不是家裏支付不起,而是值不值得的問題。
而像姜晚栀這樣的家境,送一對雙胞胎去都是随随便便的事,不由讓人感嘆:富人與富人之間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何況姜晚栀還不打算出國,甚至——
她“哼哼”地笑笑:“估計我在學校也待不了幾天。”
在幾人有些驚訝的注視下,她調着面前的咖啡,第一次覺得臉上熱乎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出多久,我就要參加人生的第一次試鏡了,之後說不定還有很多。如果運氣好,被選用了,就會進劇組……嗯,如果這次試鏡成功,暑假就不能再出來玩啦。”
“……天啦嚕。”
幾秒之後,幾人都反應過來,鼓着掌贊嘆說:“太好了,我們栀栀終于要成為大明星了!是不是!到時候可不準忘了我們啊!”
一女孩抿嘴笑說:“之前在櫃臺點咖啡,那個小哥哥的眼睛一直往栀栀身上瞟,估計就懷疑她是哪個大明星吧。”
“……天。”聽着這越來越誇張的彩虹屁,姜晚栀不自禁捂住臉,側向一邊。
再聽蟬聲起伏,忽然又覺得有幾分熱鬧在其中。
……
後來的演藝之路也就如她所想,如家裏所安排的那樣。
她上晟銘國際學校并非為了出國,而是混日子,混學歷,最後看情況考一所表演學校。
有家裏做支撐,這所大學應該不會太差;如果她混得好,甚至可以沖擊北城電影學院和北城傳媒大學這類圈內數一數二的院校。
而她第一次試鏡就順利通過了,将出演一部大制作——《天嬌》。
這是一部大女主電視劇,古裝權謀題材。女主由圈內一位影後級別的女星飾演,她的角色于是極其吃香,是該女主角的少女時期——皇朝中最受寵的少公主。
這位少公主極其嬌豔明媚,又城府深重,從小便展現出了君臨天下的氣度;表面天真爛漫,實際将權術玩弄于股掌之中。
簡直是妩媚與霸氣的完美結合體,一書中才有的人間尤物,是一個姜晚栀之前想都不敢想、此後卻憑此出道爆紅的角色。
因為是名副其實的大制作,這一部劇足足拍攝到次年八月。
她終于殺青了。
其實姜晚栀記錯了,或者壓根就沒記下來。
出道作《天嬌》殺青後,她返回學校,那天的日期是8月30日。
只是因為和宋靳野在一起後,他無意間與她提起過——他們兩人的初見是在8月27日。
啧,記得那麽清楚呢。
姜晚栀知道他就是自己幼兒園時期的那位“救世主”,名字裏帶一個“木”字的小男孩,第一面就數落自己道“你這個笨蛋”的壞家夥:皮膚冷白,總喜歡穿黑色衣服,頭發也黑黑的,微長,永遠沒什麽表情……
天呢,她怎麽也會記得這麽多?
但她不認為,宋靳野也還記得五六歲時的事情,或者知道她就是曾經那個被他邊diss邊幫助的“笨蛋”。
所以她篤定了,他所說的初見,指的是高二開學前的那個暑假末尾——她提前返校,卻被他用籃球給“光榮”砸到的那一天。
于是在她很久之後的記憶裏,這天被深深地烙上了一個“8月27日”的印章。
是在下午過渡到傍晚的時候,晚霞只浮現出薄薄一層,未能占領去整片天空。
日光的白倒減弱去幾分,金色更加突出,照得晟銘校區一片明晃晃,操場紅綠的顏色更加鮮明。
她盡心盡力地為《天嬌》工作了近整年,期間鮮少回到學校。對于這座不知比初中大出幾倍、世家子女雲集的貴族學校,心裏仍充滿陌生,也帶着幾分忐忑和期待。
提前聯系過閨蜜厲顏,她表示自己可以犧牲一天,陪她在學校裏逛逛,幫她收拾一下東西,跟教務處報備些事情什麽的。
如今她已經在學校裏等着自己了。
托了家裏關系,兩人都被分在3班,這也是姜晚栀期待返校的原因之一。
沒多久,她來到氣派恢弘的學校正門,被晶瑩的白理石牆面晃得眼花,厲顏剛好出來了。
她仍舊那麽酷,大夏天的,卻穿了件黑色牛仔外套,拿了本不知什麽雜志擋在自己額頭上,遮着陽光,淡淡地跟她說道:“走。”
仿佛大哥向小弟發號施令,絲毫沒有與她許久不見的樣子。
姜晚栀“哼哼”地笑了笑,也知道自己這位閨蜜的性子,并不計較,與她一同往校園裏走。
“我課桌又積灰了吧?”她問。
厲顏撇撇嘴,沒好氣地說:“你還好意思說?老娘每個周用濕巾給你擦一次桌子,發下來的書和卷子也統統給你分類歸放,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神經病,但又時不時問我——你拍戲拍怎樣了,什麽時候回來……仿佛我是你保姆。”
“噗……”姜晚栀笑彎了腰。
她現在的處境的确有些尴尬。
大家幾乎整整一年沒見到這位叫“姜晚栀”的同學來上學,偶爾見過幾面,或者參考她孿生姐姐,倒知道她是個實打實的美人,模樣的确稱得上是明星。
只是她出道作《天嬌》剛剛殺青,還未上映,大家總歸沒見到她的作品,沒看見她出道,沒見證她到底是一炮而紅還是默默無聞,對她既感到新奇,又覺得陌生。
姜晚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如今她好歹要回歸校園生活一段時間了。
這裏是學校西門,也就是正門,離教學樓最近。
稍稍擡起頭,就能看見成片的雪白色建築群,簇新華麗,仿佛年年都被翻新,尤其在陽光的照射下,恍若一座座光輝燦爛的歐式城堡。
“……天呢。”姜晚栀仰起頭,輕輕地跟厲顏吐槽,“我在古代建築群裏待了近整年,穿各種各樣的古裝穿了近整年,突然想到可以在這裏待一段時間,好像有種終于回歸現實生活的感覺。”
厲顏輕笑笑。
即将穿過偌大一座操場,塑膠跑道包裹着寬大的露天籃球場。
現在還沒開學,卻已經有人在這裏打籃球了。
姜晚栀多看了幾眼,場地上只有不到十個人,集中在靠近她的那半場,分別穿着黑色與白色的球衣,籃球在他們之間有力地彈跳。
反正打籃球的男生都差不多這樣嘛,高高帥帥的,她想。
但不得不承認,即使平日在劇組裏看慣了男明星,再看眼下這些人,仍舊覺得顏值不俗;并且據這所學校來看,這些富家公子身上都有股矜貴從容、灑脫不羁的氣質,即使在打球也是如此。
姜晚栀撇撇嘴,這才覺得陽光太晃眼,于是将手放在眼上。
卻又有一層陰影覆蓋過來,讓她猝不及防。
“砰——”
一陣火辣辣的鈍痛。
與此同時,腳邊傳來“咚”、“咚”、“咚”的聲音,籃球彈遠了。
而在此之前,它重重地砸在了她臉上。
特麽的……
她在心裏暗罵一聲。要是她鼻子是做的,挨上這麽一記,估計能被直接砸歪。
她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球場上傳來一聲誇張的:“哇草——”
是那群正在打球的人。
她心裏更是生出一股火。
好不容易緩過來,硬生生把生理淚水憋回去,她擡眼,看見一個高挑的少年向自己走來。
他穿一身黑色的球衣,上面是一個大大的白色數字——“1”,正如他本人那麽不可一世。
他的戾氣仿佛生來就有,在這個熱血方剛的年紀被放大到極致。
姜晚栀頓了一下。
除了微微訝異,更多的情緒是滿腔怒火。
尤其對方沖着她這邊走來,淡淡地開口,說出來的也不過是三個字而已——“球還來。”
姜晚栀欲要發作,又聽見“咚”的一聲響,是厲顏正站在她身後,将籃球抛給球場上的那些人,獨獨越過了正前方的那名黑衣少年,算是對他态度不好的反擊。
男生倒也沒什麽反應,轉過身,抻了抻胳膊,慢慢地返回球場。
“……”
原來那三個字是沖厲顏說的?
但看男生轉身離去,自己臉上還有大片的皮膚在灼燙地疼。
姜晚栀拿出手機,調出前置攝像頭,對着自己側臉照了照,倒沒看出多明顯的傷,可能還沒顯現出來。
再看看球場,那群男生拿了球,卻準備離開了。
而她這位“傷員”,竟然連最起碼的一句“不好意思”都不配嗎?
厲顏走到她身邊,看了看她側臉,攬着她走上前。
以她的脾氣,大概是想帶她去找“兇手”理論。
不知道為什麽,姜晚栀滿眼都是那名黑色1號球衣的男生,篤定了他就是“兇手”,或者幹脆看他那張臭臉不爽——不是“兇手”也得默認是他!
于是她大聲地沖他喊道——“喂!”
男生擡了下眼,随後又無視。
籃球正好被他放在腳邊,他正在籃球架下喝水。
姜晚栀真是要氣瘋了,上前撿起它,雙手狠狠地将它往他身上一擲。兩人間不過一米距離,這麽一下估計也挺疼的。
她沖他喊:“這麽牛逼,球打到人了也不道歉,拽什麽拽?你敢不敢跟我打?垃圾!”
“……”
宋靳野氣定神閑地喝着水,還不能說話,眼睛盯着她。
姜晚栀仰起頭,惡狠狠地回瞪他。
卻慢慢被那雙深深的黑眸給盯得發毛。
宋靳野比她高出足足一個頭,球衣下的身材也結實極了。
眼下剛打完球,他額角上尚有點點汗跡,黑色微長的頭發也是半濕的。
……這樣一個人,若是真狠心至極,對待眼前的她,大概就像揪起一只小兔子收拾那麽簡單。
姜晚栀鼓着嘴,越看他越沒底氣。
但還是要拼了命裝狠,仿佛一只努力把自己給吹得鼓鼓的小氣球,太不容易了。
終于等他喝完水,看他彎下腰,把礦泉水瓶放回去。
球衣的布料滑溜溜的,順勢落下去一截,露出一段結實的腰。
姜晚栀又默默咽了口口水。
……呵呵,這腰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