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晨霧
“……”
宋靳野頓了頓, 順着她目光擡頭,看見不遠處有一家冰淇淋店,其展櫃裏陳列着各種口味的冰淇淋, 看起來就很香甜。
“那你吃吧。”他說。
“那你幫我買一個吧, 我給你錢。”小女孩很扭捏地說。
“……哦。”他遠遠地看了看标價,念道:“大盒20元,小盒15元, 口味自己選。”
“好吧, 那我要個小盒的就好了,給你15個硬幣, 也請你一起吃。”
“不用了。”男孩想也不想地說。
“別客氣啦,一起吃吧!”她嘻嘻地笑了笑。
但是數硬幣很麻煩,要一塊錢一塊錢地将它們從包包裏挑出來。
硬幣都沉在包包底下, 并且姜晚栀只想找硬幣,因為它比紙幣好數。
她努力地将細細一條胳膊伸進去,小手撲騰着, 在其中費力地翻找, 将硬幣一枚一枚地取出, 又盡量不把紙幣給帶出來,嘴裏慢慢地念着:“一元, 兩元,三元……”
中途還是不小心弄掉出幾張一元紙幣,宋靳野幫她撿起來,捏在自己手心裏, 繼續看着她笨拙的動作。
當小奶音數到“七”時,姜晚栀的小手實在裝不下了。
她左手拈着第八枚硬幣,欲哭無淚, 慢慢地轉向他,将兩只手并作一起,做出捧着的姿勢:“我一只手拿不下了,你可以幫我取麽?還差……十五減八……十五減八……十五減一是十四,十五減二是十三,十五減三是,是……是剛才的數字再減一,是……”
“……”
“還是我給你買吧。”宋靳野很無奈地站到她面前。
Advertisement
“……”
姜晚栀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他就是覺得自己是個大笨蛋。于是有些難過。
她努着嘴,耷拉着臉,任男孩把剛才撿到的紙幣塞回自己小包包裏,又把她手心裏的八枚硬幣給裝進去。
一疊硬幣碰撞在一起,發出“當啷當啷”的脆響,卻不再像之前那麽令她高興了。
她似乎是安慰着自己,好歹省下了足足15枚硬幣,小聲地跟他說:“那你給我買哦。”
“嗯。”
錢都裝回去了,男孩親自幫她把小草莓錢包的拉鏈拉好。
他左手拉住她,慢慢地往那家冰淇淋店走,右手從兜裏摸出一張鮮紅色的鈔票。
姜晚栀:“……”
她盯着那張紅色鈔票,有些驚訝——他竟然“藏”了這麽大面額的錢,又有些難過:“那你早點說給我買冰淇淋多好,我就不用數錢了。”
還害得她在他面前又鬧出一個笑話來,數數都數不明白,也太丢人了。
看男孩沉默不語,她又覺得這麽說不太好,繼續糯糯地補充道:“你請我吃冰淇淋,活動結束之後跟我一起走吧。說不定是我媽媽來接我,她會把錢給你的。或者你一會兒從我包包裏數錢,我允許你這麽做。”
男孩卻很平靜地說:“不用了。”
——“那些錢都是我掙的。”他又說。
姜晚栀:“……”
她撇了撇嘴:“那你還是少說點話吧。”
“……”
兩人走到冰淇淋櫃臺前,堪堪能看到冰櫃裏的東西。有各種口味的冰淇淋,也有各式各樣的加料,比如彩色的糖珠和糖片,各種堅果之類。
店員小姐姐努力探過身子,接過宋靳野遞來的100元整鈔,也知道小新星幼兒園正在這片街道上舉辦活動,腹诽:不愧是富家小少爺,才上幼兒園,兜兜裏就有這麽大面額的鈔票了。
宋靳野異常淡定,告訴她:“我們要一份小盒的冰淇淋。”
“好的。”小姐姐立即被他沉穩好看的模樣所吸引,給他找過錢,戴上手套,拿起一只較小的紙盒來,溫和地介紹說:“我們的冰淇淋可以随意挑選,想吃什麽加什麽,可以加滿滿一盒哦。”
“你想吃什麽?”宋靳野看向姜晚栀,嚴肅又認真,“你自己選。”
如果現在是姜晚栀一個人,她肯定會感到羞怯的。
但還好,有這個男孩子在身邊,她右手緊緊地攥住他。盡管手心在隐隐冒汗,表面還是學着他一般鎮靜,左手食指對着冰櫃玻璃一點一點:“我要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她慢條斯理,且很有教養,沒有将指頭給怼到冰櫃玻璃上去,以免把它給弄髒。
“好的呀。”小姐姐笑眯眯地為她添加,明顯很偏心:不僅将冰淇淋盒子給填滿,冰淇淋最後還從盒子裏鼓出一大塊來,像一座小山丘。
最後她還送了兩人兩支巧克力棒,插在一球灑了奧利奧餅幹碎的酸奶冰淇淋上。這樣的巧克力棒本是要另加價錢的,一根一塊錢。
她努力彎下腰,将盒子遞給姜晚栀。
姜晚栀毫不猶豫地松開宋靳野的手,将兩只小手并在一起,十分虔誠地接過這盒冰淇淋。
宋靳野:“……”
看她心滿意足了,甚至用舌頭舔了舔嘴唇,他說:“走吧。”
有了冰淇淋,姜晚栀更無心賣報紙了,她央求道:“我們先休息一下吧。”
宋靳野默許了。
兩人找到一個陰涼的地方,是一棵巨大銀杏樹下的長椅,坐下來。
夏季的銀杏樹還未變黃,沒有圖畫書裏畫得那麽好看。但一片深綠的顏色,在這樣悶熱的天氣裏帶着幾分清涼。坐在它的樹蔭下,熱風都被過濾成涼飕飕的。并且風一拂過,大片大片的葉子在頭頂拍打在一起,“沙沙”作響,非常悅耳。
姜晚栀惬意地蕩着小腿,和宋靳野坐在一起吃冰淇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我塗了厚厚的防曬霜,噴了很多很多的清涼水,不會變黑,也不會被蚊子咬哦。”
宋靳野沒搭理她,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表,語氣依舊沒有任何波瀾:“現在是上午時間十點半。給你十分鐘時間吃冰淇淋,五分鐘時間休息。然後我們繼續賣報紙。十一點四十五準時往回走,回班級集合。但如果賣完得早,我們可以到處玩一會兒。”
姜晚栀:“…………”
她舔了舔沾在嘴角上的巧克力,耷拉着腦袋說:“好吧。”
宋靳野瞥了她一眼,看她好像有點喪氣,又跟她說:“早點賣完報紙,我還有錢,或許可以給你買個毛絨玩具什麽的。”
姜晚栀:“……!”
她猛一擡頭,明明很高興,卻假裝勉為其難地說:“那好吧。”
嘴角瘋狂上揚,怎麽也壓制不住,她幹脆又說:“那我可能想要只小兔子那樣的。”
“随便。”
姜晚栀又偷偷地笑。
唉,那天可真美好呀,她覺得。再也沒吃過那麽甜的冰淇淋了。
後來回到班級集合,她小錢包鼓鼓囊囊的,被老師誇得天花亂墜。
果然是媽媽親自來接的她,并且帶着姜天愛。
她們看她神氣地把一大包錢倒進捐款箱,小朋友們在老師的帶領下為她鼓掌,“啪啦啪啦”的停不下來。
她們把這一幕定格下來,拍成照片,分享給她的爸爸,她的爺爺奶奶,她的姥姥姥爺,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後來被洗成一張巨大的照片,裝裱起來,挂在他們家的“紀念牆”上。
這些快樂那麽那麽多,暫時沖淡了她對小男孩的回憶。
小孩子就是這樣的吧,一切随緣,沒心沒肺。對于相逢和離別,都是沒有什麽概念的,甚至連記憶都不怎麽清晰。
許許多多的畫面曾歷歷在目,很快就被沖刷得模模糊糊了。
活動之後,姜晚栀多了一只嶄新的小兔子玩偶。
她簡單地告訴媽媽說:“是小朋友買給我的。”
媽媽沒怎麽在意,以為所謂的“小朋友”,就是她在幼兒園裏的普通玩伴。兩人作伴一起賣報紙,便也一起買了個玩具。
是夜,夜幕降臨,到了睡覺的時間。
充實的一天總算要結束了,姜晚栀在阿姨的幫助下泡了個澡,已經很累很累了,爬上自己的床。
她看見了自己床上的嶄新小兔子玩偶,正乖乖地枕着枕頭,好像在等待她一起睡覺。
她開心地笑了笑,把它撈進懷裏,給自己和小兔子一起蓋好被子。
按下床頭開關,一座房間陷入黑暗,除了另一邊床上的微弱燈光。
那是她姐姐的臺燈,姜天愛正靠在床頭上畫畫。
“姐姐,我們睡覺吧。”姜晚栀翻了個身,轉朝她,柔柔地跟她說,“其實我今天不是自己一個人賣的報紙哦!我遇到了一個小男孩。他看起來有點高,好像上大班,我們就一起做了個伴。但是你不要告訴爸爸媽媽,我單獨和小男生一起賣報紙的事。”
姜天愛畫畫很專心,點了點頭。
姜晚栀将臉埋進小兔子背後,它的毛軟軟的,舒服極了。
她偷偷地笑了笑:“我們還一起買了一份冰淇淋,很好吃。那個賣冰淇淋的小姐姐也特別好。下次叫上爸爸媽媽,我們一起去吃吧!”
姜天愛又點了點頭,半天才回複說:“好。”
姜晚栀并不在意姐姐的一心二用,也不在意自己說話有沒有打擾到她,就是好想說好想說呀。
就這樣“嘚嘚嘚”地說了好多,說得嗓子都發幹,也說得自己都神志不清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朦朦胧胧之中,忽然有個念頭蹦出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再見到那個小男孩呀。
她好像有一點點想他。就一點點。
不過沒關系,兩人是一所幼兒園的呢。
她這樣在潛意識裏安慰自己。
剩下的兩年幼兒園時光,姜晚栀只見過宋靳野一面。
那是轉年開春,滿幼兒園的花朵都盛放的時候。園內四處都五顏六色,芳香撲鼻的。
說來慚愧,她已經快把那個小男孩給忘得差不多了。
但某天下午,不知道老師怎麽想的,可能看她在發呆,便覺得她很無聊,跟她說:“栀栀,可以去餐廳幫老師要一袋酸奶嗎?”
姜晚栀遲鈍地轉過臉,看着這位老師,不得不答應下來:“……喔,好。”
老師笑眯眯道:“栀栀真乖。”
可能打賣報紙活動起,老師們就默認了,她——姜晚栀,是一個極其獨立且能幹的好孩子。
但實際上,她依舊那麽慫得要死。
于是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所有班級都在教室裏活動,只有她一個人伫立在空蕩蕩的走廊上,茫然無措。
身邊的教室裏熱鬧非凡,所有的小朋友都在做自己的事:扮過家家、玩毛絨玩具、堆積木、畫畫……連她姐姐也坐在角落裏,和四五個女孩子安靜地做手工,并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大概連姐姐也認為,這對自己來說是一件十分簡單的小事。
畢竟自己曾在大街上賣過那麽多報紙。
而因為一面厚實的雙層玻璃,這些熱鬧都與她隔絕了。
姜晚栀對着玻璃發呆,隐約看見被反射出來的自己,裏面的人卻沒有一個注意到她。
她第一次難過地體會到:人類的悲歡大概并不相通。
她機械式地轉回腦袋,面前依舊是空蕩蕩的走廊。
只有一位保潔阿姨,推着長長的拖布,慢慢地向她這裏走來。
兩人對視一眼,空氣都快要凝固了。
姜晚栀又深深地努起嘴,垂下頭,盡量裝作淡定,一步一步地向走廊盡頭走去。
那種熟悉的、想哭的感覺又翻湧而來,勢不可擋:鼻子酸得不行,眼睛發脹,有很多液體想從中溢出,是酸澀的眼淚。
又是這種無助又難過的感覺。
餐廳是一座獨立建築。要想到達那裏,姜晚栀需要從現在所在的三樓下到一樓,穿過一段走廊與一個大廳,出門,轉一個彎,再走一段路程才能到。
這樣的距離對大人來說不值一提,對她來說,卻仿佛一段遙遙無際的漫長旅程。
并且她很害怕:除了保潔阿姨,路上會不會遇到其他人?譬如大廳裏會不會有值班的老師,看見她經過,便将她攔下來,把她看做是一個調皮的小孩,問她為什麽會在上課期間溜出來……
她恐怕會直接哭出來,說不明白話的。
這也太令人窒息了。
這麽想着,走到樓梯口,姜晚栀攥緊小拳頭,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向四樓走去,而非一樓。
來到四樓,這裏暫時還沒有保潔阿姨。
她靜了靜心,貼着走廊右側,慢慢地往前走。
這裏同樣是一排教室,不過都是大班的教室。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每個教室中的情景。
大班的小朋友比他們聽話多了,沒有在教室中散亂着玩,而是規規矩矩地圍着一張張小桌子坐着,學寫字,或者坐簡單的算術題。
獨自在安靜的走廊上晃蕩着,姜晚栀可以聽見“撲通撲通”的聲音,很清晰,是她的小心髒在跳動。
如果單從窗戶觀察,并不能看清所有小朋友的臉。
姜晚栀思考了一下,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聰明,先去觀察每一個班級的活動牆,看他們的班級合照。
到了第二個班級,她幾乎一眼就從班級合照中找出了那個男孩。
因為他皮膚很白,所以在所有的小朋友中最顯眼;他好像總喜歡穿黑色衣服,所以在一片花花綠綠中顯得十分深沉;他總是冷着一張臉,所以在一衆笑臉裏是最特別的……
鼓足勇氣,姜晚栀扒在他們教室的玻璃窗上,緊咬着下唇,瞪大了眼睛,一眨一眨地往裏瞧。
沒有人注意到她。
真巧啊,那個男孩子正對着她而坐。
他們班好像在做算術題,但他提前做完了。其他小朋友都埋下頭去,或咬着鉛筆杆子冥思苦想,或認認真真地寫着數字。只有他看起來無所事事,左手撐着臉,右手握着筆、搭在桌子上,目光空空地對着窗外發呆。
正是姜晚栀所在的這面玻璃窗。
她立即興奮地沖他揮揮手。
不知道為什麽,她害怕下三層樓、去食堂裏要一袋酸奶,卻不害怕到這陌生的四樓來,冒着白跑一趟的風險,來找這個其實并不能算是自己朋友的小男孩。
可能從賣報紙那天起,她就在心底裏默認:這個男孩雖然冷冰冰,卻是可以幫助她解決一切問題的“救世主”。
男孩空洞的神情慢慢回神。
姜晚栀看出來了——他有點驚訝,也有點無語。
幾秒後,男孩還是從座位上起身,向教室前方走去,大概是去找老師了。
這是姜晚栀的視覺盲角,所以她什麽也看不見。
她耐心地等了一會兒。
不出一分鐘,教室前門打開,男孩子真的從裏面走了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高興,蹦蹦跳跳地跑過去,幾乎是下意識拉起男孩的手。
還是那麽軟軟的,也有些冰冰涼涼。
但男孩轉過臉,看着她,依舊那麽嚴肅,讓她不得不立即斂起笑意,低下頭。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樓梯處走。
姜晚栀聽男孩用很低很平靜的聲音問自己:“你又有什麽事?”
“我……”明明已經過了很久了,她也不是經常打擾他,他為什麽要用“又”這個字呢?
她鎮定了一下,平複下委屈巴巴的心情,告訴他說:“我們老師叫我去餐廳,幫她拿一袋酸奶。我不太敢。”
“哦。”
看男孩沒有拒絕自己的意思,就說明同意了。姜晚栀知道,他性格就是這麽別別扭扭的。
兩人已經來到樓梯前,她偷偷地笑了笑,跟他說:“我們一起去吧!”
“……哦。”
兩人抵達餐廳,一路都很順利。不像姜晚栀所臆想的那樣,會撞上什麽老師,被質問“為什麽溜出教室”。
走進餐廳,來到取餐口,果然還有許多叔叔阿姨在這裏忙碌着。
剩下的事完全不用操心,都是那個男孩子完成的——他腦袋才堪堪高出取餐臺一點,不卑不亢地對其後一位阿姨說:“阿姨,你好,我們老師讓我們來取一袋酸奶。”
幼兒園管得比較松,餐廳裏的東西可以随便拿。
而且幼兒園餐廳裏的酸奶特別好喝,晚餐偶爾會吃的肉包子也特別好吃。姜晚栀覺得,自己此後再也沒吃過那麽好吃的肉包子了。
她舔了舔嘴唇,酸奶被遞到宋靳野手裏,卻足足有三袋。
阿姨說:“給你們兩個喝。”
“謝謝阿姨。”兩人異口同聲,而後對視了一眼。
姜晚栀捧着冰冰涼涼的酸奶,“咯咯”地笑了。
兩人一邊往回走,一邊吸酸奶。
姜晚栀一路跟着男孩上到四樓。
男孩的酸奶已經喝完,把包裝袋丢進走廊的垃圾桶裏,回頭瞥一眼跟屁蟲似的她。
她好像很舍不得喝這個酸奶,包裝袋只咬開一個小角角,極小口極小口地吮吸着,同時瞪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他。好像一只被喂了食、便再也不想走了的小狗狗。
“你幹什麽?回自己班級去。”男孩以半命令的口吻說。
“我,我……”姜晚栀委屈地拿下酸奶袋,扭扭捏捏地走到走廊左側。
那裏是一排小櫃子,明亮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照得櫃子上一張張小貼紙閃閃發光,上面寫着每個櫃子小主人的名字。
她撇了撇嘴,問他:“哪個是你的櫃子呀?”
宋靳野走過去,随手指了一個:“喏。”
“……喔。”姜晚栀點點頭。
“那我回教室了。”他說,“以後自己的事學會自己做,別老找別人。這是沒有用的。等我畢業了,你找不到我,你怎麽辦?”
“喔……”
“再見。”他說。
“……”
他就要畢業了嗎?
姜晚栀蹲在他的櫃子前,仔細地看那三個字,都快要看花眼了。
怎麽會有這麽多筆畫的名字呢?比自己的名字還要複雜,完全就記不住嘛。
她反應很慢地回應他說:“再見。”
男孩卻早已進教室了。
她費了很大力氣,才記住了他姓裏的一個“木”字,爾後默默地回頭,隔着玻璃窗,看他已經重新坐到他的位置上。
他依舊朝着走廊,卻不再看自己,而是深深地低下頭,認認真真地做新的算術題。
她耐心地等了半分鐘,他一直都沒有擡起頭。
會失落嗎?
或許吧。
……
盡管這些都是很美好的回憶,對于她紛紛雜雜的童年來說,不過是昙花一現而已。
就像即使小兔子再可愛,也養不長久,終有一天會與它們說一聲“再見”的。
幼兒園畢業之後,她開始上小學,上初中。
北城沒有特別拔尖的小學和初中,諸多學校都很厲害,并列前位,她和姐姐一起上其中離家最近的。
她沒有再見到那個姓裏帶“木”字的小男孩,連對姐姐都鮮少再提起他。
慢慢的,連她自己都不怎麽記得了。
偶爾回憶起零零散散的片段,也不過抿嘴笑笑而已。就像每個人童年裏,都會有幾件令人開心的事。
她開始有新的好朋友,開始上各種特長班,尤其是媽媽最看重的“形體班”和“表演培訓班”……這是她小學時自己和媽媽要求的。
五年級時候,她很喜歡一部劇,尤其是裏面的女主人公。她甚至會從小商店裏買她的貼畫,并一本正經地跟媽媽說:“媽媽,我以後也想做演員,穿漂亮的衣服,像她一樣拍好看的電視劇。”
媽媽說:“你是認真的嗎?”
姜晚栀很誠懇地點點頭。
媽媽想了想,說:“那栀栀,你再好好想想吧,一個周之後再來跟我說。”
于是她仔細地計算着時間,七天之後,依舊這麽跟媽媽說:“媽媽,我是認真的。”
媽媽暫時同意了,咨詢過許多業內朋友,也托了很多關系,給她報了形形色色的特長班,跟她說:“栀栀,你可以先體驗一下,也讓媽媽和老師們看看你的表現,再決定以後的路該怎麽走。”
盡管很累,姜晚栀也明白,這些都是有用的東西。
如果要實現自己想做的事,就必須踩過這一塊塊并不怎麽平坦的墊腳石。
哪怕被舞蹈老師狠狠地掰着腿,做一字馬,她也死死地咬着嘴唇,沒有掉下來一滴眼淚。
與此同時,因為顏值爆表,因為氣質出衆,因為上很多很多的特長班,因為家裏條件優越……她開始變成一個和小時候截然相反的人。
在初中學校的走廊上走,大家都會忍不住看她,在明裏暗裏地讨論着她。
一有閑暇,她就會和結交的朋友們一起出去玩,一起出去吃飯,甚至一起出去旅游。雖然在這樣的過程中,多多少少沾染上了一些所謂的不良習氣,她卻愛上并享受着這樣的生活,處處受到圍捧和擁簇,仿佛真正的公主。
她不僅擅長交際,甚至主動交際。
因為幾乎所有人都喜歡她,都會對她好。
只要嘗到一點甜頭,她就像第一次吃到糖的小孩,再也停不下來。
當然,這樣的放縱也有一部分家庭原因:她漸漸開始明白,爸爸媽媽一直在籌備生一個小弟弟。
她甚至無意聽到過兩人的對話——
媽媽說:“不如再拖幾年吧,現在正是甜甜和栀栀成長的關鍵時期。如果有了弟弟,我們就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束她們了。你看栀栀現在……”
爸爸一如既往的冷靜和果斷:“那有什麽?甜甜根本就不用分多少精力去照顧,栀栀不是要去做演員?她底子已經打得差不多了吧?高中考個藝術,簽個公司,有家裏撐着,以後的路就可以自己走了。再說她現在不也很獨立,你管她那麽多做什麽?”
……
她才恍然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渴求許多許多愛的人。
卻并沒有得到多少。
唔,倒也沒什麽關系。
那個時候,她已經和姐姐分房睡了。
她坐在自己房間的飄窗上,打開窗戶,盯着窗外,任風吹得頭發淩亂,攏着手,“咔嚓”一聲按下打火機,點着一根壽百年。
她現在已經有很多很多朋友了,也有未來的目标,努力地學會去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學會在各種場合裏應酬。
很勇敢,不會輕易哭哭啼啼,是個酸奶都不敢自己去拿的小慫蛋。
——“以後自己的事學會自己做,別老找別人。這是沒有用的。”
不知道為什麽,她又想起那個小男孩的話。
并跟自己說:栀栀,這是最後一次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得去前面加一條排雷,女主抽煙 orz
宋總會管她的!看當明星的時候都沒抽了
有一種愛叫一起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