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闖關的密碼

第一章

英俊的冰山BOSS問她:“願意被潛嗎?”葛薇憤怒地掄起巴掌。然而,不是不卑不亢就能一路通關,比如美貌女主管就是她的天然屏障。

“二十七歲,不算很老。”

男人淡淡掃了一眼葛薇的簡歷,聲音像一塊沒有溫度的玉石,铿锵而幹脆地砸在葛薇的鼓膜上。

“結婚了嗎?”男人問。

葛薇搖頭。

“事業單位,工作四年?出過書?”

男人繼續發問,袖口處露出的一截江詩丹頓表盤上,碎鑽閃着細光。

葛薇點頭。出版過書,可惜寫的是莫名其妙的文學賞析作品,且由于各種原因,印數寥寥,銷量相當一般。

“靠潛規則?”

葛薇被這尖銳的發問噎得說不出話來。她睜大眼睛,擡起頭,直直地望着發話的男人:淡漠的眉、水琉璃似的眼,白淨臉皮,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因為被潛?”

冷峻的男人重申了一下自己的觀點,姿态優雅地端坐着,他用修長的手指淡淡地敲着海藍色章魚形狀的桌面,眼神淡漠得像是秋夜的半月。

葛薇不眨眼地盯着那漠然嘴唇的唇形,證實自己沒有聽錯之後,臉上忽地一燒。

葛薇剛從北京颠簸到上海不過幾天,靠公交熱線問過地址之後,午飯都沒吃就趕到這家公司,先填個人表格,做心理測試、創意筆試,之後通過兩層面試送到老板的寫字間,她本以為自己能夠一路通關,可是,怎麽就進展成了這個局面。

“當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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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薇望着那個優雅卻又欠揍的人,汗手緊把着寶藍色的桌面,努力克制着賞那張俊臉一記耳光的沖動。

“願意被潛麽?”男人的聲音依舊聽不出任何感情成分。

葛薇的臉漲紅着,只覺得,自己的小宇宙正在迅速膨脹、膨脹,膨脹成一個巨大無比的火球。

“回答我。”那個男人淡然盯着自己白色的筆記本屏幕。

這一瞬間,那個巨大的火球爆炸成團團烈火,萦繞于葛薇的周身,熾熱地飛上了葛薇的大眼睛。

“啪!”

葛薇的手掌幹脆利索地落下,男人白皙俊美的臉頰霎時便多了個紅印。

男人一怔,端起桌上的一個冒着熱氣的白骨瓷杯,淡漠地輕啜一口,霧氣後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葛薇幹脆地挎起略帶三分英氣的男款包。

男人淡淡擡起頭,不冷不熱地表态:“策劃部會将最後的筆試題發到你的郵箱。”

葛薇原地站住,頓覺自己像猴子一樣被耍了。

“試探面試者就一定要□□她的自尊嗎?!”

葛薇“嗖”地從那只修長的大手中抽出自己的簡歷,大步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被一塵不染的透明玻璃門擋住了去路。

“右手邊有開關。”男人淡淡地提示道。

辣椒女離開之後,男人揉了一下自己的胃,從抽屜裏摸出一個小瓶,按出兩粒白色藥片,送入唇中,端起骨瓷杯子飲一口熱水,不自覺将熱水杯捂在胃處。

憤然離開的極品路癡則在十一樓上陀螺似地穿來穿去。四圈之後,終于找到了電梯間。

電梯間左右各六部電梯,四周是黑色金紋的大理石樓面,閃着鏡面似的華光,每個電梯門之間的地面都有闊葉的植物盆栽,綠油油地招搖着。

葛薇不由心底一緊:可惜了,挺好的大公司。

腳底踏着青花瓷花紋的電梯地面,葛薇忍不住還是後悔得肝疼了會兒,嘴巴也幹得發澀起來。

想不到,自己二十二三歲的時候,安逸平穩地進了事業單位,在二十七歲女人最好的年華消逝之後,卻要像個剛畢業的人一樣來到一個新城市。沒有多少存款,沒有什麽根基,甚至沒有一個肩膀可依靠,面試時,還要被誤以為是潛規則。葛薇苦笑。

葛薇一直稱自己是“一見楊過誤終身”。可惜,自己既不是小龍女,也不是公孫綠萼,公孫綠萼沒被楊過愛過,小龍女沒被楊過抛棄過。總之,終身是誤了。當年被學校的萬人迷追求時,自己不過二十二歲,耗幹了心裏的所有熱血,磨盡了眉眼間所有的飛揚,自己也終于由颠倒衆生變成了身價暴跌的蔡文姬。

葛薇感慨着,緩緩走出寫字樓,回望,寫字樓外盡是寶馬、奔馳、凱迪拉克、奧迪之類的名車,她甚至看到了一輛藍蓮花,洛可可風格的寫字樓由原始質感的大石頭層層堆砌,大樓有個十分氣派的名字,A樓B樓相通,中間許願池式樣的噴泉屹立,天使石像的翅膀在水中招展,水流澄澈,源源不絕。

可惜那堆車裏沒有一輛屬于她,她得踩着高跟鞋,頂着十月上旬的火辣太陽翻過天橋,穿到馬路的另一側等公交車。

乘坐六七站公交之後便可到上海的幾大繁華中心之一——人民廣場,在人民廣場乘上公交,只需兩站,外灘繁華的景色便映入她的眼簾。

上世紀三十年代,新感覺派代表作家穆時英撰寫的小說《上海的狐步舞》,開篇便用感嘆號描述道:“上海,造在地獄上面的天堂!”

天堂的繁華,葛薇已略見一斑。

手機鈴聲忽然将葛薇的腦子從迷亂中揪回到現實。

“鐵人薇,面試結果怎麽樣?”小潔在電話那頭柔柔地問,小潔是葛薇的死黨,她在上海灘唯一的好姐妹。

“哼,那個變态的老板太過分了!我才不稀罕……”葛薇憤憤地将過程詳述了一遍。

小潔聽後,輕輕埋怨着:“傻瓜,人家試探你說明想聘用你哦,他誤會你是被潛,說明他覺得你不難看嘛。那麽大的公司,還在那麽好的地段,不去多可惜呀。上海就不缺人才,這種寫字樓裏的公司卻不是特別多,抓住機會吧。”

“可是……”葛薇咬唇。

“沒什麽可是,既然他能這樣直白地提出,反而證明他是個正人君子。”小潔鼓勵道。

葛薇再次抹汗:“可是……我把簡歷從他手裏奪回來了。”

小潔同情地說:“阿門,你繼續回家投簡歷吧。智聯招聘不行,就去前程無憂,再不成,就去人才市場……”

葛薇嘆息一聲,透過公交的玻璃寂寂地望着窗外。

白天從外白渡橋上看蘇州河比夜晚更美麗,隔岸的鐘表優雅地走着,綠色尖頂的哥特式建築,像是法國的塞納河畔的 “香榭麗舍”。可惜,白天的外白渡橋沒有通體的橘紅燈光,僅僅是鐵色鐵身的冰冷建築,冰冷到她連夜晚散步時都不敢碰觸那溫度。

葛薇租的屋子刻意選在離外灘不遠處,下了公交,她拎一盒蓋飯回到屋子,打開筆記本電腦,郵箱裏意外地多了一封來自博籁廣告的郵件。時間是五分鐘之前。

葛薇的心狂跳起來。

那個一臉冷漠的白臉男又要玩什麽新花樣?

葛薇的心沉得像吊了一塊又涼又熱的秤砣——這郵件,究竟是邀請,還是拒絕?

葛薇的手再度移開鼠标,打開透明的盒子,狼吞虎咽地将盒飯往嘴裏塞,吃飽後,她心裏少了幾分怯懦,一咬牙,打開郵件,內容如下:

葛薇小姐你好:

謝謝你今天花時間過來面試,以下是需要你構思的創意,請三天之內構思一個名為“藍怡”的礦泉水的Video視頻,辛苦你了,謝謝!

傳播思路:一款專門給女性的礦泉水。

期待你的回複。 :)

博籁廣告創意部

3月12日

葛薇盯着電腦屏幕輕罵,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正猶豫着,內急的感覺洶湧而來。她小跑到洗手間門外,卻發現門被關得嚴嚴實實。葛薇的房子與五家人合租,遇到這種事倒也不足為怪。

“唉。”

葛薇正嘆息着,“吱”地一聲,門被打開,一個裸着上身、穿着紅沙灘褲的濃眉大眼青年從洗手間晃出來,約一米七八的身高,發達的胸肌随着他的呼吸聲一起一伏。

避開這男子的眼光,葛薇一頭沖進洗手間。

“一個大男人,居然用薰衣草味的浴液?”

葛薇盯着公用洗衣機上忘記取回的淺紫色浴液瓶子,愕然扶牆。

霧水将洗手間的鏡子全部蓋住,熱氣尚未消散,清新舒緩的氣息依舊在空氣中流淌,葛薇聞着那讓人神經放松的味道,不由眼前一亮:

帶你去普羅旺斯的薰衣草園,

波城古堡臨水,葡萄美酒香醇,

阿爾卑斯山在遠處帶着松香的氣息高聳入天。

帶你去北海道戲雪,

溫泉如春,

劄幌的拉面和蟹肉的新鮮滋味,

一道道湧動的冰堤銀光飛舞。

帶你去西藏塵埃落定,

帶你去人類最适合居住的地方,

好水會讓你肌膚潤澤輕盈,體态優雅苗條,

也可以送給你的父親,

罕見的锶和偏矽酸複合會讓你的父親記憶強健……

礦泉水的廣告短片,就這樣滋生出來。

點擊發送郵件選項的那刻,她的腦子裏各種想法再次被充斥:白臉男該不會是騙創意的吧?或者,他想讓我辛辛苦苦寫一個案子報複我一下?要麽,他會拿到我的創意,嘲笑我一番?

葛薇想起那張冷漠到近乎結冰的臉,手指如觸電一般,“嗖”地從鍵盤上擡起。

“咚咚咚。”

敲門聲的分量足以證明那只手的主人有多坦蕩磊落。

“來了。”

葛薇将反鎖的門打開一道縫隙,只見隔壁的男人□□着麥色上身,一手攥着一條藍牛仔褲和至少兩條紅色內褲,另一只粗糙的大手正要繼續“捶”自己的門。

“你有洗衣粉麽?”那濃眉大眼的青年理直氣壯地問,嗓門比他的敲門聲還坦蕩。

葛薇順手将自己放在牆角的洗衣粉袋提給他。

他接過來,拍拍葛薇的肩膀:“一會兒還你。”

葛薇忽然意識到,這位滿身薰衣草味的爺是要用洗衣粉洗所有衣物,包括他的紅內褲。

“喂,借你透明皂。”葛薇轉身,從架上取下橘紅色的透明物體。

“有洗衣粉啊!往洗衣機裏一攪和就行。”青年已經自來熟地尾随進葛薇的房間,滿不在乎地将肥皂往後一推,說完,卻一拍腦袋:“明白了,讓我用來洗內褲啊?那你以後還怎麽洗別的衣服?”

葛薇的臉刷的一紅。

青年拱手賠笑着,露出一口與身材不符的整齊小白牙:“你幹嗎呢?”

葛薇當即将筆記本半合上:“發郵件。”

青年頓時來了興致,一把攔住葛薇的手,就着電腦迅速掃了一眼,眼中露出帶着幾分質疑的贊許:“你自己寫的?不錯啊!筆試題嗎?”

“嗯。”葛薇得到贊許,放松了些。

“那你發呀?寫的真好!”青年看了一眼葛薇閃爍不定的眸子,咧開嘴大笑:“怕被公司拒絕是吧?博籁,4A公司呢,你加油吧,哈哈,你不發就百分之百沒有機會,發了至少還有百分之一的機會!”

青年說着,大巴掌按住鼠标。

“不要!”葛薇忙去搶奪。

“叫一千遍‘雅蠛蝶’也沒用了,哈哈哈!”青年叉腰,仰脖大笑。

“你!”葛薇出拳。

他揮起健臂一擋,葛薇的拳頭正好打在他的那堆衣物上。

“幹嗎?你要給我洗內褲啊?哈哈哈!”青年一邊大聲嚷着,撒開長腿拎起洗衣粉就跑,走廊裏“砰砰”直響,像是跑了個熊瞎子,伴着薰衣草的香風。

另一處,淩歡照常獨自下樓吃晚餐:一份黑椒牛排套餐,多年如一日。

在寫字樓四樓的安靜的西餐廳,可以一覽隔壁學校校園大片梧桐的固定位置。

起身,窗外的霓虹将他那沁着冰意的俊臉映襯出幾分溫柔。

他目不斜視地起身,一米八七的挺拔身姿惹來一陣又一陣豔慕的視線。

他被胡椒、牛肉和酸溜溜的番茄湯親吻過的胃又開始跳舞了。踢踏舞。昨晚一夜失眠,他胃裏的舞者似乎情緒高漲了許多。走出餐廳時,他的鼻尖已爬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面不改色地随着可觀光亦可代步的電梯上至二十七樓,路過公司150多號人的大寫字間時,又是一排排注目禮。

這裏是博籁4A廣告公司,整個上海稱得上4A的30家廣告公司之一。有人說,“廣告界就像一個小江湖,每天都有新人崛起,每天都有老人倒下,每天都在明争暗鬥搶地盤,每天都有新聞不斷,比武、招親、火拼、□□、反叛、投敵、合并、分家……每過一段時間總會定時上演。

能在這裏留下的男女,大多是時尚的。如果是小主管,他們的服裝、包、鞋的Logo上你可以看到那些時尚雜志上的牌子:CHANEL、PRADA、GUCCI、DIOR、LANVIN……

他們手上的腕表也許看上去樸實無華,卻很可能就是你幾年的薪水;如果在這些人中你看到一個圍着圍巾、右耳紮耳洞、走路随風搖曳的時尚男士,請不要懷疑他的性取向。

這裏的男女又大多是鐵人:平面廣告策劃部的人員飛往各地取景是正常的事情,飛回來之後照常上班;非平面廣告的廣告公關策劃部人員,胃都是鐵打的。數不清的大小會議,通宵加班的事情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每天延長一兩個小時工作像每日的提神咖啡一般必不可少。

這裏,就是4A。

4A不會讓你缺少見明星和國際大品牌國內負責人的機會,最常見的還是那些吃水果都計算卡路裏的模特,匆忙時,又不乏見到美女帥哥時的尖叫。淩歡不喜好熱鬧,将自己的辦公室安排在樓層的另一端。

“小事自己處理,或發郵件。”淩歡曾多次對各個部門經理這樣說道。

但是,這阻止不了某些人每日登門幾十次的熱忱。

“叮鈴鈴。”

淩歡淡淡地向玻璃門投下一縷視線,只見策劃部總監周翎攜一份材料袅袅而來。

她今天穿的是奶油白色日式雪紡裙,荷葉的袖口,荷葉的裙裾,束腰的款式彰顯着她身材近乎苛刻的纖細。

可惜,該看的人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鐘,下一刻,又将視線收回到屏幕上。

周翎眼神黯了一下,卻在下一刻笑靥如花:“船長,下午第一個來面試的女孩把短片創意交上來了。”

淩歡喜歡別人叫他船長,威嚴中透着幾分親和力,鐵令如山的感覺凜然,被喊出來時,似乎又為這人數不少的公司帶來幾分凝聚力。

淩歡掃了一眼周翎手中的文件,周翎會意送上,一分鐘之後,淩歡冷哼一聲。

“你怎麽看這個創意?”淩歡将創意書置于一側,開始兀自刷新私人郵箱。

周翎緩緩坐在淩歡對面,條理清晰地伸出精致的手指,刻意為之的梅花的圖案在她的手上綻放:“優點有三個,第一,文字優美煽情;第二,創意大膽,不受拘束;第三,能夠滿足白領階層對旅游的向往。”

淩歡繼續刷新郵箱,他漂亮的眸子輕瞥了周翎的指甲一眼。

周翎塗過香奈兒唇蜜的嘴唇滋潤而閃亮:“可是,缺點卻有四個:

第一,不計成本。藍怡并不是迪奧、香奈兒這樣的大公司。

第二,拍攝條件不允許。現在并不是薰衣草開放時節,更不是北海道下雪的時節。

第三,受衆群體不符。我們要的是針對白領女性的廣告,她的創意卻是給情人男女的。

第四,篇幅太長。很容易讓人記住廣告卻記不住産品。”

說完之後,周翎補充道:“船長,她學的是法律,也沒有從事過廣告行業,創意雖然有些想法,不過,她的專業程度實在……”

淩歡端起一杯熱水,鼻尖上沁着細細的汗絲。

周翎盯着那汗絲,變戲法似地變出一杯香草奶茶:“船長,這個口味的奶茶不錯啊,要試試麽?”

淩歡繼續盯着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告訴她,讓她重做。後天一早交不上就算棄權。”

“好的。”周翎一面回答着,彙報完情況,順手将奶茶留在了藍色的桌面上。

淩歡輕哼一聲。

淩歡淺揉着胸口,将奶茶杯随手推到一旁,掩埋在一堆文件裏,此時,營銷部的Andy已手持資料在門外等候。

“船長,這兩個案子要接麽?”Andy滿臉漾着春風得意的笑,坐在淩歡對面時,喜不自抑地敬上一只軟中華煙,淩歡擺手。

接過資料來,一樁案子是日本著名電子産品的秋季單款相機發布會,一樁是中國某研究院的公關事件。

淩歡擡眼掃視他一眼。

顯然不是請示,而是邀功。

略一思忖後,淩歡淡淡地道:“相機的案子必須重視起來,研究院的案子推給小公司,照例取抽成。”

Andy覺得自己有些失策:“船長啊,相機的案子并不大,鑒于他們是大公司,放長線釣大魚我能理解,這個社會研究可是能提升咱們公司的口碑呢。”

“口碑?”

淩歡冷哼了一聲:“那幫蠢才的研究真的是為社會謀福利麽?打着F名校旗號的小公司,一幫無所事事的僞學者,我可沒工夫陪他們沽名釣譽。”

Andy覺得此言極是,銜着軟中華點頭。

“相機的案子,有可能是你下季度立的大功。”淩歡不着痕跡地鼓勵着。

Andy打一個響指。

Andy走後,淩歡又簽了幾份文件,再次擡起略含倦意的雙眼盯着電腦屏幕,可是,他等的郵件依舊沒有等來。

淩歡輕輕揚起颀長的脖頸。等了那麽多年,他不介意多這麽一天。

胸口處又略微有些火辣辣的,揉,再揉。不起作用。

“滴滴滴……”

淩歡看到MSN上周翎的頭像在閃動。

“船長,咱們是不是太注重創意而忽視專業性了?那個叫葛薇的女孩子連SWOT和4P是什麽都完全不知道,我想,用她的話會耽誤咱們的工作進程。”

淩歡略一思忖,輕敲鍵盤,一個精悍的“。”回複過去。

另一頭,葛薇接到重寫的通知後,心裏濕漉漉、亂哄哄的。

重做。現在是晚上八點,明天一早交。

葛薇目标鎖定動漫和好萊塢大片。在輸入欄搜索《寵物小精靈》,得到的結果依舊是皮卡丘,名字卻改成了《神奇寶貝》,我們老了啊。幾年前看到《機器貓》被稱為《哆啦A夢》的時候,葛薇還在讀大學,這種感慨尚且沒有。這次看到黃色的電氣老鼠時,感覺恍如隔世。長得像小和尚的大眼睛的傑尼龜,腦袋是小五星的蛋蛋波克比,只會唱三句詞的粉嘟嘟的胖丁,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魅力反派人物武藏和小次郎……嗯,有了種《寵物小精靈》中的小精靈躍動在《海賊王》中片頭的大海的觸動。可是,礦泉水的靈感依舊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換大片。阿湯和尼古拉斯凱奇老得近乎風燭殘年,“哈利波特”早已成年,童年時擁有一雙無比純真大眼睛的男孩剪成一頭刻板的短發,丹尼爾,你的童年被你弄丢了。

夜深了,洗手間裏卻水花四濺。

隔壁兩口子□□的喘息聲聽得她面紅耳赤。

胸肌發達的隔壁乙則用鼾聲震得玻璃窸窸窣窣直響。

葛薇搖頭,腦子裏依舊擠不出半點靈感。

時間一秒一秒地從指縫間溜走。

淩晨兩點零六分、兩點半、兩點四十、淩晨三點。

葛薇瞪着微紅而幹澀的眼珠,大腦空如白紙。

天色稍淺了些,上海的各種代表性建築物在湛藍的天空中若隐若現。

葛薇揮動鼠标,幾十份簡歷投出。再看一眼窗外,海藍色的窗簾已經微微透出了幾絲亮意。

葛薇突然想起那個白臉男的老板桌:寬闊的章魚腦袋當桌面,八爪是桌腿,看上去真的蠻別致的。可是,三十歲的人了,還是大公司老板,卻童心未泯,真不害臊。可是,又有誰不想一直停留在童年呢?

童年,童年。

葛薇回憶着,腦子裏依然空無一物,胸中竟萌生出一股難以言狀的力量。

從書桌裏抽一本《世界廣告案例精析》出來,随便找一下目錄,赫然入眼的便是“無印良品”。

——光良、品冠?盡管葛薇見過這個品牌,卻忍不住想起那兩個會唱歌的小男人。

“日本的無印良品的理念是販賣禪意生活。”

書上如是說。

如果說,禪意可販賣,那麽,童年是否也可以

葛薇的心忽然跳得厲害。

沙灘的一滴淚落在我臉上。

夕陽落山了,

星星載着月亮去尋找銀河,

他們迷路了。

有一瓶水告訴我,

要陪我一起去流浪,

于是,我們一起走過許多地方……

葛薇的耳朵燙得幾乎要燃燒起來,心狂跳着繼續補充道:

訴求對象:女性,最主要對象為白領女性。

訴求重點:用回憶喚醒女性消費者心中對美好、力量的追求,激勵她們去追求夢想和美好生活。

訴求方法:以各種夢想打動各年齡段的女性消費者,尤其是女白領。

爛漫的童年、無憂的童話時光、初嘗青春果實的喜悅、職場的如履薄冰、事業有成之後的優雅從容……激發她們通過飲用藍怡水補充能量而走向充滿希冀而優越的未來。

敲完之後,葛薇松了一口氣,只覺得靈感噴薄而出:

鏡頭一:一個陽光金黃的下午,海浪細湧,一個五六歲的紮兩只小辮子的小女孩在沙灘上玩貝殼,用藍怡的礦泉水瓶裝小螃蟹。

鏡頭二:夕陽漸漸沉入海底,夜晚來臨,十歲左右的童花頭女孩子坐在月光下的大礁石上,透過礦泉水瓶看星空。

鏡頭三:十七八歲的馬尾少女背起行囊,将一瓶藍怡水斜挎在大包的一側,手臂力道十足。

鏡頭四:(音樂變成歡快風琴曲)塞納河邊,長發披肩的青春少女将水遞給為她畫像的大胡子老外藝術家,畫像中留下她姣好的面容。

鏡頭五:寫字樓裏,初入職場的女孩戰戰兢兢沖正在冥思苦想的上司微笑,遞上一瓶水給已中年的上司,上司滿意微笑。

鏡頭六:年齡稍長些的女人盤起長發,午後的陽光如天鵝絨般觸摸着她依舊光澤的皮膚,咖啡屋裏,服務生端上一瓶藍怡,她心領神會地微笑。

清晨五點的陽光燦爛而光明,照得葛薇渾身的熱血極速流淌着,再次達到沸點。

打開窗戶,新鮮的空氣撲面而入。

“你最好用PPT的形式表達出來,明天上午發給我。”

葛薇想起那個女人溫柔卻苛刻的要求,脊背再次嗖嗖冒冷汗。

五點,意味着,她最多還有四個半小時來制作PPT。

葛薇深呼吸一口,再沖一杯又濃又苦的黑咖啡,仰脖一口氣灌入肚裏

沙灘、星空、夕陽、香榭麗舍大道、塞納河、寫字樓。

搜圖的時候,她才發現,圖庫裏的圖片看似享之不盡、用之不竭,真到用時,找合适的圖片卻猶如大海撈針。

葛薇端起杯子,飲掉杯中最後一滴咖啡。

上午九點整,葛薇還差七張圖片。

窗外報時的鐘聲似乎已在嚴厲地提醒她,她即将被那個有淙淙流水許願池、青花瓷電梯的大公司拒絕。

葛薇深呼吸一口,決定冒險僅用一張圖片,理由早已想好:我的創意是獨一無二的,怎麽可能有現成的圖片雷同?

另一邊,周翎接收到葛薇的郵件之後,端詳一下自己精心修飾過的美甲,下一秒,葛薇的郵件進了回收站,再下一秒,回收站清空。

葛薇卻全然不知,在床上蹦着跳着給自己的好姐妹小潔打了個電話,小潔接起來,當即建議道:“帶上你的創意,親自找老板去。”

葛薇有些不解:“為什麽啊?”

小潔靜靜地說:“自己想。”

葛薇想了一番,終于領悟:“可是,我是門外漢啊,她不會那麽小氣吧?”

小潔嘆息一聲:“我的大小姐,你工作的四年果然白浪費了,除了工作上的競争,如果你是女考官,你願意招一個美貌的同性?”

葛薇一愣。

她匆匆趕到那幢華麗的寫字樓下,在二十七樓轉了好幾圈之後終于找到白臉男的辦公室,透明的玻璃內,藍色章魚桌之前空蕩蕩的。

葛薇幹脆手握優盤堵在門口。

門內盡是白色系:白色的書櫥、白色的古董架,整個室內,白得一塵不染。

牆上有淺綠色的布料鐘表,古董架上有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龍貓玩偶,《千與千尋》裏貪食的豬,還有一些詭異的器具。

有一件她認得,是意大利人設計的GEO咖啡機——整個咖啡機是一個擁有大眼睛和耳朵的娃娃,量杯是頭,壺把是胳膊,容器是身體。據說這款設計讓尼德羅蒙蒂尼拿了大小各種獎項,是葛薇一直渴望的。

他的沙發是米蘭風格,幹淨、簡潔、夢幻,間錯着白色、淺草綠、淺紫的組合。

擡眼,那個白臉男用的吊燈是在米蘭家具展獲獎的英國花環吊燈,大片的花片、花枝從半空流瀉而下,不鏽鋼的花環團繞着燈球,洛可可風盎然其間。

“看什麽?”

一陣幽香飄入葛薇的鼻中。

葛薇回過神來,見是昨天面試自己的女人,本來編好的詞竟一時噎住了自己的喉嚨。

“我……”

香水的主人斜眼盯着大眼袋的面試者,姣好的眉一擰:“我們領導不在。”

葛薇眼巴巴地望着她:“可是,明明是他讓我來的。”

香水的主人瞪了她一眼:“哦?”

葛薇笑得一臉無辜:“沒錯啊,他明明在電話裏說讓我上午來找他。”

兩人正說着,房間的主人正冷着一張俊臉悄無聲息逼近。

“你來幹什麽?”淩歡審問道。

“來交複試題。”葛薇急忙舉起優盤。

淩歡淡淡望了一眼的來人的眼袋:“不是讓你發給她麽?”

葛薇想起小潔的話,壯着膽子道:“你才是最終的宣判者。”

淩歡略一思忖,淡淡道:“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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