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風的豔陽

第三章當風的豔陽

葛薇依舊相信世上還存在幸運,卻不相信豔陽會無緣無故向自己投來灼人的光。

“為什麽?”葛薇手中的蛇果已被捏出一道水印子。

“又不是我的。”淩歡擡頭,輕描淡寫道。

葛薇攥着蛇果的手微抖着。

下一秒,淩歡聽到垃圾桶裏沉甸甸的響聲。

淩歡掃一眼桌子,黑莓手機已不見芳蹤。

“這個也不是我的。”

葛薇嫣然一笑,留下一個從容的背影。白裙像一朵搖擺的雲,從走廊,一直搖擺到病房的門口,可是,這雲卻搖搖曳曳着,在葛薇的腳邁出門的第一步時,下垂下去,葛薇的腳步也就此止住,下一刻,葛薇掏出手機,任自己的手機在手中變成一塊硬邦邦、黏糊糊的握力器。

“抵制傷風敗俗,人人有責。”

“願意被潛麽?”

冷冰的話在她耳畔響過。

可是,他卻在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去體恤別人。

葛薇深呼吸一口,轉身,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折回病房,只見淩歡正抱着筆記本,冷淡的目光幾乎粘在電腦屏幕上。

葛薇徑直走向垃圾桶。

淩歡忍不住擡頭。只見葛薇彎腰,撿起依舊仰躺在垃圾桶裏的黑莓,撥出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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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歡一言不發打量着葛薇的一系列舉動。

“你晚上最好關機,不然當心午夜兇鈴。”葛薇說完,将黑莓往桌上一擱,消失在病房外,淩歡一愣,下一刻,唇角竟不自覺莫名勾起。

葛薇不知道,淩歡上一次笑,還是在十個月前。

抱着對薪水的期望,葛薇再次踏上去胡子叔那家公司的行程。公交換地鐵,來到之後,在空蕩蕩的大廳研究淩歡的PPT,其間接到一個中企和一個美企的面試通知,胡子叔姍姍來遲時,葛薇的胃已唱起了搖滾樂。

“吃了飯……再問吧。可以省十塊錢。”早已餓得頭昏眼花的葛薇不争氣地盤算着。

清炒白菜,涼拌黃瓜。

确切地說,涼拌“腌”黃瓜。

“鹹是為了保護盤子底。”做飯師傅神秘地說。

葛薇便只得扒米飯,兩碗米飯之後,望着盤子裏剩下大半綠花花的黃瓜片,終于知道,那個盤子底是用鹹黃瓜片做面膜來保護盤子的。

吃完飯,葛薇便走進胡子叔的老板屋。

“試用期一個月兩千,試用期三個月。”

葛薇潇灑地收拾好東西。

踏上地鐵前,葛薇回望一眼曾經救自己于水火的盛夏,再度望天,秋日的上海豔陽高照。

這家美企的樓下時,葛薇便知來到了搞藝術的地方。

擡頭,這裏的樓并不高,不同于淩歡的4A廣告公司那種貴族氣濃郁的奢華,卻是充滿別致而濃厚藝術氣息。暗紅磚頭的牆,後現代的畫裱在原木的相框裏,一幅幅或典雅或抽象的畫,還有葛薇看都看不懂的一些紅紅綠綠的奇異景象,走到三樓,葛薇進入了一個草綠色的世界。

草綠色的前臺,草綠色的一個個桌子、凳子,凳子是流線式,線條舒暢而讓人心曠神怡。

葛薇覺得眼前一亮。

“Cici麽?跟我來。我是Ada,WOM(網絡營銷)部主管。”

葛薇這才知道,原來外企都是以英文名相稱的。填完表格之後,走來一個馬尾辮女孩,女孩身材高挑苗條,歲數和葛薇相仿。

這次面試的考官不同于之前考官那般苛刻,像是一個底氣不足的新上任者,喋喋不休地介紹着自己部門的業務和自己的主管身份,綿綿不絕地介紹着自己部門的屬性。末了,伸出白皙的小手:“我會把複試題發到你的郵箱。”

葛薇微笑着致謝,離開這家公司時,回望一眼,一排排年輕的臉,一雙雙匡威耐克鞋,T恤,格子襯衣,長筒花襪,黑框眼鏡……葛薇心酸地笑笑,一轉身,腳下一陣灼熱。

“你?”

熟悉的大嗓門。

順着麥色大手往上看,葛薇看到一副寬闊的胸膛,一張英俊而樸實的臉。

葛薇忍不住小聲叫道:“段峰!”

段峰還未開口,便見另一花襯衣男生招手道:“Fancl!Y項目的List什麽時候給我?”

段峰一展猿臂,一面揮手,一邊小聲道:“晚上我回去找你。”

可是,這天晚上,她等到十點也沒見段峰回來。

她一遍遍看着自己的面試題,哭笑不得:號召大家買一款博若萊洋酒,讓日本人買不到。

她覺得這就等同于說讓日本人吃不到烏冬面就餓死他們一樣,他們完全可以吃壽司、中華面、魚生、蛋包飯,所以,喝不到那一款紅酒,還有別的紅酒啊,還有清酒、白酒……

她越想越摸不到頭緒,決定看漫畫。

在北京、上海、廣州,像她這樣的宅女并不在少數,看漫畫、看電影、看網絡小說,找不到戀愛的人……

她随手打開一部名叫《犬夜叉》的動畫片,驚喜而憂傷地發現,女主角竟然和自己是同音的一個名字——葛薇,戈薇。

可惜的是,戈薇是十五歲的美少女,葛薇是二十七歲的遲暮美女。

“殺生丸SAMA……”

她努力去讓自己花癡《犬夜叉》裏的冰山美男,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可怕的事,正用十二分的花癡功力煽動自己為動漫帥哥陶醉時,她的門咚咚被人敲響了。

時間顯示:晚十點半。

“大眼妹,開門——”

葛薇聽出那聲音帶着幾分濃濃的酒意,只得隔着門說:“晚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還有,不要叫我大眼妹,我比你大!”

段峰繼續咚咚敲門:“部門聚會了,沒喝多少,你至于三貞九烈的麽。我就是想告訴你,你們部門似乎很缺人。”說完,剛要離開,忽然轉身回來:“對了,你說你比我大?”

每次說到年齡問題,葛薇一如既往的敏感:“當然,小弟弟!”

“喂,小弟弟這詞不能亂用!”段峰的聲音隔門飄入葛薇的耳朵。

葛薇滄桑一笑。

我們是否還記得初戀時的滋味?

青嫩的甜中夾雜着幾分澀口的酸,

紅辣的嗆中蘊含着陳年的鹹……

我們是否還流連着上一次錯過的笑和淚?

一次次的與幸福擦肩而過,不是我們想要的,

一次次的向左走,向右走,

我們再次與有緣人背道而馳,

現在,你還在等什麽?

從法國的勃艮第舶來的新鮮甘醇滋味,

汲取自博若萊葡萄的嬌媚柔美,

勾兌出醇厚的幸福,

不要再矜持,不要再猶豫,

11月11日,Y酒網将攜手花前婚戀網站送您花前月下,

最浪漫的紅娘,最有責任心的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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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情侶手中的迷你高腳杯斟上美酒,在衆人的歡呼聲中,讓新配對的情侶喝交杯酒。

之後讓情侶們對酒的味道評價。

3. A紅酒音樂舞會。

4.千人互動橫幅簽名“釣魚島是我們的,博若萊紅酒也是我們的”。

5.新情侶親吻贈送A新品紅酒……

淩歡的PPT讓她受益無窮。

敲完之後,她卻發現,自己的東西竟完全和複試題目相悖了。

可是,面對那個半點含金量都沒有的複試題,她再也沒了思想,一夜未眠。

清晨時,隔壁先是乒乒乓乓的一陣響動,繼而傳來一陣番茄炒蛋的菜香和飯蒸熟後的米香,另一個隔壁,一男一女竊笑聲不斷,到後來,萬籁俱寂,只有遠處的遠航碼頭上清脆的響聲,葛薇心中始終耿耿于懷着。

怕得不到這份外企的工作而擔憂?看到五六十個年輕人,哀嘆自己的年紀?葛薇不知道。她只知道,面對複試題,她不如上次那般激昂,這次,她迷茫了。

終于挨到天亮,給小潔打一個電話,小潔聽完複試題目之後,為葛薇作了一個頗有魄力的決定:“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這個題目吧,賭一把。也許這正是人家的圈套。”

葛薇心裏仍是七上八下。

上QQ。

網絡中,葛薇有個可靠的大姐姐,香港著名西裝品牌公司的白領雲姐,她已年過三十,卻有二十多歲的心态,更有過來人對社會獨到的眼光和看事入木三分的視野。

雲姐的文字功底了得,看到葛薇的創意之後,稍微作了修改:“汲取自博若萊葡萄的嬌媚柔美,勾兌出醇厚的幸福——為什麽不改成‘緋色’的幸福?”

葛薇大呼高手。

葛薇決定賭一把。将創意的郵件發出去之後,方才想起,自己竟然忘記問那個內行人。

又一場面試之後,葛薇終于忍不住拿起電話,心中一邊揣測着淩歡的狀況,手機自動的音樂一遍遍回旋,聲音如古香古色的茶具發出敲擊聲在她耳邊輕輕流淌: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袅袅升起,隔江千萬裏……

如葛薇所料,淩歡正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滴着涼飕飕的點滴,本想坐卧着處理一些事務,可是,剛要起身,眼前便黑得天旋地轉,惡心的感覺讓他不得不躺得像一張木板。只是,那仰躺的角度卻絲毫沒有讓胃部有半點舒暢感,一陣腥甜湧上,下一刻,雪白的被子上沾了大朵大朵的黑梅。竟視線模糊,胳膊有萬種力氣也再擡不起,竟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曲《青花瓷》唱罷,葛薇苦笑。

葛薇看一眼鏡中的自己:疲憊的大眼睛,白卻幹澀的皮膚,顴骨處因最近暴曬而新生成的色斑,眼角處微微延展的紋路,剛能紮起一撮的發辮。

一種強烈的自卑感迅速蔓延開來。

葛薇啊葛薇,你以為你是誰?

正失落着,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不是淩歡,卻是那家美企:“Cici你好,你的idea蠻OK ,可是,并不是我們需要的主題。可以再寫一個麽?”

為什麽要再寫?

“好的。”葛薇答應着,想起段峰那張質樸的臉,不由心中畫了一個大問號:段峰,你所在的,究竟是什麽公司?

這天傍晚,來上海十多天的葛薇終于得以饕餮。

“不就是一個文案麽,寫吧,浪費不了你多少時間。”小潔咀嚼着心太軟,粉嫩透紅的臉蛋滿足感濃濃。

“原來牛蛙這麽好吃啊!”

雖是晚上,兩個不知身材為何物的女人卻大口嚼着中份的幹鍋牛蛙,一份甜膩膩的糯米團,一份甜的涼拌海蜇,一份桂花糖藕片,大瓶的果粒橙。

心太軟是紅棗中間加着滑軟的糯米心。

幹鍋牛蛙的藕片香脆,莴苣融了牛蛙的汁液,土豆香軟,葛薇這個北方姑娘頭一次吃牛蛙,來到上海之後,十來天沒好好吃飯,此時已吃得滿嘴流油。

小潔用白嫩的小胖手體恤地為葛薇輕斟飲料,紅潤的小臉似乎在思索什麽,葛薇便啃着牛蛙道:“對了,你不是說十一月和姐夫去香港嗎,購物的時候別忘給我帶眼霜啊,我給你錢。”

香港的奢侈品比內地便宜一半,是中國的所有白領粉領都知道的,葛薇也不例外。小潔曾送給她一款迪奧的爽膚水,葛薇厚着臉皮接受了,一直在用,果然比旁氏受用。

小潔微讪:“還不知道去不去呢,他有點忙。”

葛薇繼續啃油汪汪的牛蛙,忽然想起九月下旬的某一天,自己尚且在北京時,小潔一個長途電話炸過來:“薇薇,我被他氣死了。他說我們結婚時候既不給我買戒指也不辦酒宴。”

這次,小潔的未婚夫怕是又做了空頭承諾。

小潔是個典型的上海小資,大葛薇一歲,衣飾優雅,夜晚偶爾會點燃精油将自己一個人置身朦胧的羅帳,吃着21客網購的純歐洲血統蛋糕,卧室裏鏡子的花紋是巴洛克風格。未婚夫在杭州工作,一周回來兩三次,一個人的時候,她像所有上海小資一樣将每月新的《瑞麗》、《昕薇》沉甸甸地擱在腿上亂翻,或者找女友吃飯,或像大部分北京、上海、廣州的女人一樣花癡GAY小說,眼神裏淡淡的寂寞一如宜家的鏡子一般瘦長而花邊無限延伸。

小潔這邊正強顏歡笑着,葛薇的短信鈴聲微微一震,開啓,又是陌生的號碼:葛薇姐,有空來看看船長吧,他身體不太好,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

葛薇心下稍稍一熱。正在這時,小潔的電話鈴聲警報般地響起,她第一時間接起來,像是接了聖旨:“喂,寶啊,你回來了?”

小潔幾乎已從椅子上炸彈似地彈起來要回家侍寝:“嗯,吃好了,我馬上回去。沒吃飯?好,我這就回去做。”

“讓姐夫一起來吃吧。”葛薇說。

“這個是辣的,他胃不好,你還記得六月份的時候他胃出血住院過麽?”小潔已開始收拾衣服。

“記得。”葛薇的心忽然就怦怦跳得厲害。

“我記得……好像你媽給了姐夫一個偏方,可以告訴我是什麽嗎?”葛薇故意夾起兩只牛蛙,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的語調。

小潔側一側臉蛋:“吃生土豆泥?他吃了效果不錯,還有木耳山藥粥……”

葛薇急忙一口吞下幾個牛蛙在嘴裏嚼着,一面收起自己的外套。

“我來買單!”葛薇搶先着,卻被小潔攔下。

窗外,天色已黑,從“侬好蛙”出來時,秋風微涼。

各色大廈在夜色中絢爛綻放,葛薇卻無心享受這份奢繁,急匆匆地往菜場走去。

一個小時之後,熱氣騰騰的山藥粥帶着澱粉香氣撲面而來。

當她拎着一個保溫杯出現在醫院病房門口時,透過病房窗戶窺了一眼,僅一眼,葛薇便覺得毛孔倒立,握着保溫杯的手,亦微抖着。

她吐一口氣,吹起自己剛及眉下的劉海,鼓起勇氣,推門,再看一眼病床上那人的慘相,仍是心悸不已。

病床上,淩歡煞白着一張臉,兩排睫毛在那臉色下顯得越發黝黑,他的一只鼻孔裏引入一條管子,似是胃管,鼻間亦是有氧氣管緊緊貼着,手腕處,點滴針将液體輸入他的體內。

葛薇輕輕将保溫瓶擱置在床頭櫃上,土豆泥亦是小心放下,忍不住幫他掖下被角,這舉動,卻讓淩歡不自覺睜開眼睛。

葛薇驚得後退兩步。

淩歡勉力擡起胳膊,将氧氣挪下。

葛薇竟發現,那張煞白的臉泛起少許紅暈。

“你幹什麽?”葛薇急忙向前捏住氧氣管,卻見淩歡用蒼白的手去扯嘴裏的東西。

“你至于那麽要面子麽!”葛薇一激動,竟斥責着。

淩歡卻在下一刻松手,似是扯不下來,斜一眼葛薇,側過臉去,閉目。

“一定要像一塊堅冰嗎?”葛薇笨拙地将他的氧氣管放到鼻腔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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