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山
鄭芸菡在房裏悶了許久,正無聊着,聞言眼神蹭亮:“說出你的故事。”
池晗雙蛄蛹着靠過去,兩顆腦袋擠在一起,“戶部尚書府那位,還記得嗎?身上插幾根雞毛就當自己鳳凰展翅的那位!”
鄭芸菡:“曹曼儀?”
“就是她!”
池晗雙賣了個關子:“說之前得先給你介紹個人——懷章王,你不熟吧?”
鄭芸菡忽然覺得兩腿傷勢加重……
池晗雙擺手:“不打緊,我也不太熟。懷章王衛元洲,聖人年紀最小的兄弟,太子的皇叔;常年守在軍中,極少回長安。老太妃一點不着急,唯一的兒子都二十有五了還沒成親。”
“曹曼儀定的是側妃,可人心裏一點不把自己當側妃,奔着母儀天下去的!一聽太子敬重的皇叔想定下鎮遠将軍府的老八,立馬就撲着小雞翅跟人姐妹相稱,禮送了好幾車,不知道的還以為一個胎裏出來的呢。結果……”
池晗雙“撲哧”一聲笑起來。
鄭芸菡的表情高深莫測:“繼續說啊……”
池晗雙收住,說:“曹曼儀把懷章王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想也知道是要促成他們,回頭還能腆着臉認個媒人的人情,在太子面前得臉面。”
“結果……哈哈……”
鄭芸菡小心翼翼:“結果……怎麽了?”
池晗雙笑着捶床:“我就沒見過這麽犀利的男人,你說那位老王爺他不中意将軍府的八姑娘吧,人家剛回長安就大張旗鼓的給她張羅定親禮,唯恐別人不知道她要成為他懷章王的女人了;說他霸道情深吧,給準未婚妻挑選禮物還能半道跟別的女人賽馬!有人看見他和那個賽馬女眉來眼去,還有肌膚之親!我的親娘喲……”
“今兒一早,将軍府老八不肯定親,鬧得挺厲害,估摸着她現在想到那位曹側妃,得一口咬掉她的小雞翅!”
池晗雙揩幹淚花,啧啧搖頭:“婚姻大事,為一己私利,謊報軍情亂點鴛鴦,不共戴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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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芸菡喉頭吞咽,表情一言難盡,在一旁尴尬陪笑:“哈、哈、哈、哈……有趣。”
池晗雙跳脫簡單,來拿回外借的東西,分享快樂之後,哼着小曲兒走了,順道與鄭芸菡定下了三日後去春郊試馬的約,以至于她根本沒意識到,她的好友是騎馬擦傷……
池晗雙一走,鄭芸菡坐不住了。
自她懂事起,就開始為三位兄長的婚事下苦功。
在婚事的認真與嚴謹上,她敢說與長安城最資深的冰人相比都不遜色。
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若是将軍府八姑娘婚事變故與昨日的事情有關系,與她有關系,那她真是……
要以死謝罪了。
……
鄭芸菡對婚姻大事秉持絕對崇敬與嚴肅态度。
這态度的起源,還要從三位兄長說起。
鄭芸菡幼年喪母,忠烈侯在原配去世後忽然發現她絕無僅有的好,悲傷之餘,暫時沒有續弦,妾侍也沒資格以母親的姿态照顧她。
她曾先後被送到宮中的姑姑、隔壁院的嬸嬸們身邊,結果被兄長發現她在宮中每日都偷偷哭着想家;院裏堂兄弟欺她年幼,經常捉弄她,讓她惹笑話,便毅然決然的将她留在了身邊。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都是三位兄長輪番照顧的。
不是嬷嬷奴才侍奉的那種照顧,而是以兄長身份填補着母親的缺失,細致入微的呵護。
鄭芸菡從兄長友人們的戲谑中得知,三位兄長從前沒少因為她被笑話。
大哥鄭煜堂,自小博覽群書學識淵博,六歲起每年都會随恩師外出游歷增長見聞,八歲便作出了令聖人都贊賞的文章,許是應了聖人贊賞的那句“善察擅言,目光如炬”,所以他養出了一個沉穩內斂又犀利的性子。
就是這個沉穩內斂又犀利的鄭煜堂,時常被同窗看到手腕上系一條女式發帶,筆擱上不置毛筆置花簪,堂堂一個男子,熏衣的香竟用中年婦人偏愛的那種!
一些學問上比不過他的,便私底下笑話他不男不女,私德有失。
最誇張的是,一向嚴于律己品學兼優的鄭煜堂開始在課堂上打盹。
是熬夜趕課業趕的——他寫好的課業經常被撕,折成小螳螂,小兔子,而始作俑者,會盤着小腿兒坐在榻上,一手捏一個,自說自話講小故事。
未免她耽誤大哥學業,二哥鄭煜澄出馬了。
鄭芸菡敢對着燈火發誓,整個長安城都難有比他二哥更溫和耐心的男子。
回回見到二哥,他都是笑着的。
劉氏未入門時,父親的小妾想要以分憂為名掌府裏的賬冊,二哥笑着把鄭芸菡牽到隔壁院二嬸嬸那裏呆了一日,第二日小妾因冒犯了已故的母親,被父親罰禁足一個月。
諾大侯府,好幾房人,賬目格外複雜,小妾被罰,二嬸嬸想試着管賬,後來二哥體面又不失微笑的找了個機會将二嬸嬸管的一筆筆爛賬捅了出去,二嬸嬸也不管了,三嬸嬸跟着望而止步。
直到劉氏進門之前,侯府的賬冊都要過二哥哥的眼,即便後來劉氏進門了,二哥一雙眼盯着,繼母劉氏就得了一種看到賬本會頭疼的病。
鄭芸菡很小就被二哥揪着學記賬。
不複雜,就從她自己這一方小院子的收支開始。
她原先不喜,也不懂為何二哥要教這些,後來才知道,對遲早要嫁做人婦的姑娘來說,後宅很多事情,往往是看着母親去做,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會了。
二哥說,其他的費神費時間,就挑重要的學,不足的,靠哥哥們擔着就是。
總歸讓她走出侯府大門,沒人敢笑她是有爹生沒娘教的。
鄭芸菡固然是崇敬二哥,可是長安城有才名的公子哥兒,誰整日是抱着家宅賬冊精打細算的?
即便是國子監設下的算學科,也是為國庫算賬,為民生撥盤,心中放着天下蒼生的。
是以,即便鄭煜澄年紀輕輕入了戶部,周轉于四部的田稅錢民之間,但凡過他手之事必定細致無錯清楚明白,仍有人拿着個打趣他,說他眼界太低不成大器,心裏住着個後宅小婦人。
除了大哥和二哥,鄭芸菡還有一個三哥,鄭煜星。
三哥不及大哥那樣,用女子熏香熏衣服哄她安心睡覺,也不比二哥細致入微,對她的小毛病小愛好都了若指掌,但是他會一臉嚴肅的把她扯到武曲星面前發誓,這輩子誰敢笑她沒娘,他就把他打的哭爹喊娘!
女兒家的心思總是細密,缺了什麽尤為敏感。
若說母親對女兒的意義,是教會她如何成為獨當一面的女人,那麽對男兒來說,母親亦是成家立室的路上必不可少的勞心人。
頑劣的男童什麽時候開始見到女子時會臉紅閃躲,不經人事的少年什麽時候開始得到成人快樂;初入仕途的兒郎漸漸有了自己的人脈與圈子,吃穿用度上如何才顯得體面,很多都是母親為之操心準備。
所以,鄭芸菡懂事後,也開始将母親沒能給與兄長的那些關愛都彌補起來,其中,就包括最最重要的一項——為三位兄長覓得良緣,讓他們能娶到最合适的妻子,從此相互理解,相互照顧,相互扶持,恩愛一生。
待他們有了子嗣,給這宅子多添幾分熱鬧,才是真正的阖家圓滿,沒有遺憾。
而她很快發現,比起日常起居上的關心照顧,配良緣的難度可以說是連跳十級,十分超綱。
久而久之,三位兄長的婚姻大事,成了鄭芸菡心中的三座大山。
與此同時,婚姻大事,也成為她心中不可侵犯的神聖大事。
因為太難了。
這些年,鄭芸菡對長安城內外的适齡女子可謂是了若指掌,甚至從樣貌,品性,才藝,家世,生平事跡,生辰八字等方面為她們分了組,記載在了她的絕密名冊裏,這個秘密,只有池晗雙知道。
大齊文武兼并,正是一片大好的勢頭,偶有邊境來犯,大齊索性開疆拓土,将防禦戰打成侵略戰,這當中冒出不少軍功卓越的将才。
鎮遠将軍府世代出将才,上天仿佛被他們阖府的剛陽之氣震懾,将軍府的子嗣男多女少。
老八舒清桐,父親是曾連斬敵軍三副将的威遠将軍,母親是豐州弘氏出身,文采樣貌都十分出衆的大美人。
舒清桐出生那年,将軍府連擺三日流水席,合家歡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将軍府終于有了一個能繼承家業的子嗣……
鄭芸菡和舒清桐從未在正式場合認識過,但對舒清桐的聽聞卻不少。
太子選妃那陣子,舒清桐也在列,結果被人抖出她心胸狹窄,驕縱任性,曾因一言不合當衆掴掌表妹之事。
鄭芸菡覺得,生在那樣的人家,本就不是為了受委屈約束活着的,至于孰是孰非,她不知詳情,也不該随便斷是非。
只不過,舒清桐可能不太适合忠烈侯府。
然而,不作嫂嫂人選考慮是一回事,她間接讓人家婚事節外生枝,又是另一回事。
思來想去,鄭芸菡坐立難安。
最終,她身殘志堅的撐着拐杖一蹦一跳,敲開了二哥的門……
作者有話要說: ┗|`O′|┛ 嗷~~謝謝仙女們的收藏和冒泡!!灰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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