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頑兄

忠烈侯的壽辰定在兩日後。

鄭芸菡的腿上了藥之後,磨傷的地方很快結痂,生出了一片醜陋的褐色痕跡。

真兒半跪在床頭,“姑娘放心,這藥膏能去痕跡,保準看不出來。”

鄭芸菡躺在床上,低低的“嗯”了一聲。

兩個婢女對視一眼,善兒湊上去笑道:“姑娘不必生氣,不值當。”

鄭芸菡扭頭看她一眼,撇嘴一笑:“我沒生氣。”

真兒端來熱水給她泡腳:“奴婢沒有姑娘的好脾氣,姑娘怪罪奴婢也要說。那劉娘子自從進門開始,一顆心從未放在怎麽做好繼母之事上,倒是整日想着怎麽掌控整個侯府的後宅和侯府的賬冊,她娘家無勢,一雙雙眼睛都将這侯府繼室的位置看成了金疙瘩,能下金蛋。真不知當初是她想嫁進來,還是他們劉家想一家老小都嫁進來。”

鄭芸菡撐着身子坐起來,善兒趕緊扶了一把。

她伸手彈了一下真兒的腦門兒:“雖說你這番叨叨挺有為我解氣的意思,但是水有點涼。”

真兒輕輕吐舌,趕緊去換水。

善兒笑着陪在一邊:“真兒一向藏不住話,姑娘別往心裏去。”

鄭芸菡點頭:“我沒事。”

其實,鄭芸菡并不糊塗;繼母劉氏嫁入侯府至今,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曾做過,罪大惡極心狠手辣也輪不上她。

她只是一個醉心于徹底掌控侯府,能做一個風光女主人的繼室。

僅這一點,已經注定了他們與這位繼母之間有無法跨越的溝壑,赫然橫亘。

随着年歲漸長,為兄長的婚事多方打聽,鄭芸菡也漸漸的瞧清了許多道理與現實。

Advertisement

她見過懷着善意與孩子相處,将後宅打理的井井有條,深得人心贊譽的娘子,也見過步步為營,只為自己親生的子嗣牟利,甚至對原配子嗣下毒手的惡婦。

所以像劉氏這樣,只把一顆真心給自己的孩子,給自己的娘家,對原配子嗣不交心,偶爾給父親上上眼藥的行徑,鄭芸菡竟有點慶幸。

畢竟在對父親的了解上,劉氏與她這個最小的比都差了幾年。

早一些的時候,鄭芸菡并不會和劉氏這樣暗中較勁。作為繼母,她偏愛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母族,她可以理解;雖為繼室但也是明媒正娶,想要徹底掌控後宅,她可以明白;但劉氏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将主意打到哥哥的身上。

若母親只留下她一個,劉氏進門之後,但凡努力些弄個兒子,勢頭便會大好。

可偏偏原配留下三個兒子,各有千秋才能出衆,死死地堵住了劉氏生子掌權的念想。

所以劉氏很快轉換了策略——親自為三個繼子張羅婚事。

起先鄭芸菡并未多想,因為劉氏是真的很用心的在挑選,照足了男人喜歡的口味來找。而那時鄭煜堂并未表現出排斥之處,甚至按照繼母的安排與那禦史家的小姐遠遠見了一面。

那禦史家的小姐對鄭煜堂一見傾心,反過來将劉氏當做了親娘來親近,隔三差五的登門拜訪,很微妙的,她發現了劉氏與鄭芸菡之間那點隔閡,為了成為劉氏心中合适的兒媳,她竟拿出了大嫂一般的架勢,在某一次登門時給了鄭芸菡一個下馬威,訓斥她不敬主母。

然後,大哥再也沒見那個禦史家的女兒,婚事就此作罷。

鄭芸菡也終于知道,劉氏為什麽熱心給三位哥哥定親事。

比兒子,她是比不過了。可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後宅始終是把持在女人的手上,所以,她可以為自己找三個合心意的兒媳婦,靠着她們來間接的掌控三個兒子。

這觸了鄭芸菡的底線。

所以,劉氏是對她不冷不熱不上心也好;是一有機會就上眼藥,離間父女、父兄、兄妹感情也罷,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不将那層窗戶紙捅破,大家維系着虛僞的和睦,也是種過法。

接下來兩日,鄭芸菡待在府裏哪兒都沒去,認真上藥安心養着,侯府壽宴這一日,她已經能行動自如,只是不适合做跑跳騎射這樣的大動作。

一大早,鄭芸菡房中的福嬷嬷就被請去前廳給劉氏幫忙了。

母親過世之後,府中奴仆都十分傷心,劉氏進門後,奴才們私下總愛将她與已故的原配夫人比較,劉氏打從心底裏不喜歡侯府的舊奴,找了機會遣散一些,又往鄭芸菡的院子塞了些,着力在府中培養自己的人。

奈何諾的大的侯府,劉氏一個小官家出身的女人,無論是眼界還是手段,都不足以支撐這樣大的場面,到頭來,還要在鄭芸菡這裏借人,可謂得不償失。

真兒給鄭芸菡挑了一件白底藕色繡花坦領,搭配碧藍燙金下裙和淡琥珀色的披帛。

碧藍燙金清雅不失貴氣,藕色繡花增潤氣色,加以粉珍珠與寶石制成的腰鏈與軟璎珞與淡淡的妝容,落地銅鏡前一站,幾乎看呆了真兒和善兒。

她們一貫知道姑娘長得美。然姑娘平日裏很少隆重打扮,整個人的氣息內收,從不張放,往往會讓人忽略她也是個名副其實的美人。

鄭芸菡的美,即便精心妝點也不為争豔奪麗而去,一如壁畫裏的仙子幻化人間,以美化為甘澤,沁人心脾,瞧來只覺得養眼又舒心,一颦一笑間,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剛出院門,不遠處傳來熟悉的戲谑聲:“喲,這是誰家的畫亂放,叫裏頭的仙子跑出來了。”

鄭芸菡駐足,驚喜回頭。

她家三哥背着手站在幾步之外,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鄭芸菡快步走過去:“三哥什麽時候回來的?”

鄭煜星打着呵欠:“昨兒個夜裏。”

鄭煜星在東宮當差,是太子眼前的紅人,長居東宮;今日忠烈侯大壽,太子允了他一日休息,回來給父親賀壽,雖然只歇息一日,但要提前做好的安排卻不少,他忙到很晚,若非有殿下在宮門處留了話,他還未必出的來。

“不錯,今日打扮的真好看。”鄭煜星掃了她幾眼:“早就跟你說過,有心思不如放在打扮自己身上,瞧瞧,帶出去都有面子。”

鄭芸菡不與他說這個,跳過問道:“三哥什麽時候能多回來歇幾日?我都好久沒有看到你了。”

鄭煜星搔頭:“好說,待我被殿下踢出東宮,便可以整日閑賦在家。至于你,就會嘴上喊喊,真這麽想我,去宮中陪姑姑住一陣子,不就能時常見到我了嗎?”

鄭芸菡:聊不下去了。

“對了。”鄭煜星一拍腦門:“聽說你和懷章王賽馬,輸的都下不了床?”

說時遲那時快,鄭芸菡一個猛撲上去捂住鄭煜星的嘴巴,眼神惶恐的四處掃了一下,确定隔牆無耳,這才抖着聲兒吼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鄭煜星身高腿長,饒是鄭芸菡在女子中的個字算出挑的,在三哥面前,仍要頂着腳吃力的勾着他的脖子捂嘴,活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

鄭煜星撲哧一聲笑,氣息自壓在他唇上的手掌上溢出,發出不文雅的噗噗聲。

他将她的手掰開:“怎麽?我說錯了,那是你和懷章王賽馬,你把他輸的三天都下不了床?你這麽厲害?”

鄭芸菡快哭出來了:“不許說賽馬,沒有什麽賽馬!”

見她真急了,鄭煜星不再逗她:“好好好,不說不說。放心,三哥可是在太子跟前辦事的,是半個密使,嘴巴很緊的。”

想也知道,這事情一定是大哥和二哥告訴他的。

鄭芸菡頗不信任的看着他:“你發誓。”

鄭煜星鄭重豎手:“我發誓。”

正經不過半刻,鄭煜星勾唇邪笑,擡手一勾将她撈過來,“話說回來,你也太沒出息了,你可知長安城有多少人求着三哥開學授課教騎射的,你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居然輸了?”

他另一手擡起來朝着自己的俊臉扇了扇風:“這個,要往哪兒擱?”

鄭芸菡打掉他的手臂,理了理披帛和衣袖:“你那麽厲害,你去與他賽啊。”

“賽就賽。”鄭煜星張口就來。

鄭芸菡覺得好笑,兄妹二人一路鬥嘴到了前院,外面已經張羅起來了。

按照大齊的規矩,賀壽當日,會在入外門後的前院收拾一片空地,置木架、長桌與文房四寶,登門賀壽者,會派人在那裏送上賀禮清單與賀禮。

這樣,做壽的人家有多少人登門賀壽,賀禮否暗藏賄賂,長安的地位與人脈如何,一目了然。

還沒到客人登門的時候,先由府中小輩賀壽送禮。

前廳中,忠烈侯居上座,身邊是劉氏,二叔與三叔兩院于左右兩側依次排下,很快,小輩們依次向忠烈侯賀壽獻禮。

鄭芸菡的賀禮,無疑是這當中最貴最用心的,忠烈侯的兩個兄弟聽到了,紛紛表示侄女有心,孝心感人,鄭芸菡的兩個堂兄甚至很有興趣的向她打聽料子來路。

鄭芸菡含着優雅的微笑,聰明的繞過這個話題。

鄭煜星噙着笑在一旁看着,沒說話。

待自家人拜壽結束,賀禮已經放置好,侯府準備開門迎客時,鄭煜星忽然扯住妹妹的披帛:“剛才圓的不錯嘛。”

鄭芸菡警惕的盯着他:“什麽意思……”

鄭煜星笑嘻嘻的湊近:“忘了告訴你,今日我請了舒家的大公子前來赴宴,聽聞懷章王已經把定親禮送到了将軍府,若是舒家大郎今日問起你的木頭是哪裏來的,你就按照剛才糊弄你堂兄那麽糊弄,一準沒錯。”

鄭芸菡一個趔趄,差點平地摔。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張走個前情交代,下一章男主就粗乃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