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獻計
傳說,鬼子母神是護女子與孩童的神,在不同的說法裏亦有不同的幻化之态。
前朝有書畫大家懷塵子作《鬼子母神圖》,将鬼子母神化作清貴華麗的婦人,以九天仙境為景,飛天女仙與嬰孩為配,憑精妙絕倫之畫技繪出宏大絢爛的絕世之作,後被奉為國寶,唯皇室最尊貴的女子才有資格持之。
前朝破國之時,《鬼子母神圖》流落民間被商賈收藏,為擡高價格竟将其分割,分別裝裱競價。
後立齊國,畫流散民間。母親因緣際會得了其中一幅,作為嫁妝陪嫁至此。
其實,說是《鬼子母神圖》,鄭煜堂的這幅畫上只是一個穿白上襦藕粉半袖碧藍裙的女仙,不像是鬼子母神,反倒是女仙邊上只露出衣角的那部分,更像是鬼子母神的裝扮。
可惜畫被分割,鬼子母神的真容并不在這幅圖上。
鄭芸菡記得大哥很喜歡這幅畫,一般人喜歡書畫,定是好生收藏,但大哥不同,他在府裏時多半待在書房,所以才會把它挂在距離自己書案最近的位置,偶爾讀書讀累了,他就會支着頭看畫解乏。
此刻,他又看畫看的發呆了。
“大哥?”鄭芸菡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鄭煜堂回神:“嗯?”
鄭芸菡有點心酸。
她對母親的記憶并不是太深厚,但大哥不一樣。
鄭芸菡記得他說過,母親生前曾感嘆今生無緣得見全圖,是一個憾事,這幅畫以殘缺之态挂在此處,是不是也是大哥心裏的遺憾?
思及此,鄭芸菡神情一肅:“這樣湊巧,像是老天爺知道母親有此遺憾,說不定咱們有機會看到這幅圖的全貌了!大哥且吃着,我去想想法子,先走啦。”
“等等……”鄭煜堂根本叫不住她,追出幾步,哪裏還看得到她的影子。
鄭煜堂悵然失笑,他的目光掃到鄭芸菡帶來的大小食盒,還有那半碗馄饨,最後,是牆上的畫像。
記憶裏,母親比畫中女仙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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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侯府無盡的瑣事和那些不被尊重理解的委屈,活生生的将她熬得沒了生氣,形容枯槁。
直到後來,她的房裏全是古怪的藥味。父親難忍味道,一直宿在妾侍那頭,偶爾才會過來看看,也只是站在門外與她說話。
他抱着妹妹守在床前,芸菡因為受不了味道,哇哇大哭,他卻希望這哭聲能留住母親。
母親醒了,讓人将芸菡抱出去,把他拉到床邊,拿出了那副《鬼子母神圖》。
“煜堂,鬼子母神是庇護女子與孩童的神,是母親的化身,若是有朝一日,母親不能這樣陪着你,你且記得将它供奉起來。”
他滿臉是淚,卻一聲都沒哭出來,不知哪裏來的一股火氣,讓他奪過那副畫丢在地上:“她根本不靈驗,若她能庇護,母親便不會病重,不會躺在這裏!我才不供奉她這樣的神靈!”
“胡說八道!”母親被他的激動吓到,伸手把他拉到身邊,輕輕撫着他的背,她分明已經很吃力,仍耐着性子,一個字一個說:“煜堂,你想錯了,不是因為鬼子母神無用,母親才病重。相反,是母親這一生……太軟弱,太無用,憑着這個模樣,根本護不住你們……”
“神仙娘娘聽到了母親的心裏話,所以才要帶母親離開。母親離開後,便會成為鬼子母神娘娘的化身,成為一個厲害的神仙……來護着你們……”
母親為他擦掉臉上的眼淚:“待你長大成人,定要迎娶你喜歡……她也喜歡你的妻子。待她入門,你愛她,更該敬她……莫要拘着她、辜負她……你是兄長,得照顧好弟弟妹妹……尤其是芸菡,不要讓她嫁給一個……讓她受委屈的夫君……不要讓她……成為母親這樣的人……你得認認真真去做……母親都看着……我就在這兒……”
她極力擡起手,指向地上的那副畫。
眼前的畫面融開又凝聚,地上的畫,變作了眼前挂在牆上的殘圖。
……
鄭芸菡原本約了池晗雙明日郊外試馬,是以十分愧疚的給池晗雙捎了信取消約會,順道告訴她做了些新的小食,送給她以作賠罪。
池晗雙晌午沒過就殺過來了。
鄭芸菡對她沒隐瞞,如實告知。
池晗雙吃驚:“你之所以和舒清桐撞衫,是因為她有另一半殘圖?這也太巧了。”
鄭芸菡:“正解。”
池晗雙摸摸下巴:“誠然你這個事情更要緊,不過也沒必要将我甩開,多一個人多顆腦子,我可以幫你想辦法嘛。”
她立馬開始獻計:“我覺得你先別忙着遞拜帖,沒名頭。專程登門解釋你們為何撞了衣衫?這樣顯得小家子氣!更何況你現在只是猜測,根本不能确定舒清桐手裏有圖,與其正式登門,不如制造偶遇坐下閑談,當個玩笑話把話題扯到那上頭,先試探虛實。”
鄭芸菡覺得合适,兩人一拍即合,一向消息靈通的池晗雙表示願意主動幫她打聽舒清桐的動向。
鄭芸菡連連感謝,池晗雙正興致勃勃的把食盒壘起來裝進包袱皮裏:“謝什麽,诶對了,你這個幹鲙還有嗎?不太夠我吃,我記得你上次在釀什麽古法酒,到時候出窖了記得分我一壺啊!”
鄭芸菡忍不住笑:“你能拿多少呀,先吃着吧,管飽,酒成了也分你。”
池晗雙動作快,下午就派人來遞條子——舒清桐明日要去賽春園游玩。
鄭芸菡捏着紙條,陷入沉思。
……
鄭煜堂用完早膳便懷着心事上值了。今日弘文館無什麽大事,唯有朝中因為陛下有心廣開教學,生變革之意,引得一片議論之聲,鄭煜堂正在審閱修改完的典籍,并未參與熱議。
屈思遠并着幾個人說着說着,便開始向鄭煜堂讨教。
一些不好事的同僚紛紛扶額嘆息——又開始了。
屈思遠乃中書舍人屈閣老之孫,據說,原本屈閣老的通勤廳與丞相議事堂有一個相通的小道,按照規矩,丞相可通過相連的小道前往中書舍人處咨詢商讨政事。
結果兩邊因為政見不合鬧掰了,而今的大齊又以丞相權重,二位相爺一合計,直接讓人将那條道堵死了,至今未通。
弘文館所收皆為貴族子弟,且招收嚴格,無論才智學識都排的上名號,這當中,又以鄭煜堂最為有名,他較其他學子不過大四五歲,已然是學士之職,長官之位,更有猜測,右相欲以他為接班人,鄭煜堂的前途不可估量。
所以屈思遠和鄭煜堂不和,可以說是順理成章。
然鄭煜堂今日沒什麽興致與他們讨論,三言兩語繞過了屈思遠的發難。
屈思遠窮追不舍:“都說鄭大人少年成才,學富五車,對朝中之事皆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今日大家都在,大人何必吝啬?”
鄭煜堂:“本官手頭尚有要事處理,屈生既有興趣,待陛下前來讨問諸位意見之時,大可自行暢所欲言,何須在意旁人只見?”
屈思遠顯然對鄭煜堂的避戰并不滿意:“鄭大人雖為一介文官,但行事殺伐果斷之态,一向不遜于骁勇善戰的猛将,何以今日扭捏閃躲,不幹不脆起來了?”
說話間,屈思遠眼尖的發現了鄭煜堂擱在手邊的一個繡花錢袋子,頓時就樂了。
“鄭大人竟愛好用這樣的錢袋子,瞧瞧這繡紋,這款式,非絕色佳人不得配啊。”
屈思遠這麽一說,旁邊的人都看到繡花錢袋子,随之想起一些關于小鄭大人的傳聞——據說,這位才名出衆的小鄭大人,有些一言難盡的愛好,偶爾手邊放一把女式花簪,亦或是書冊裏夾一把雕花牛角梳,明明是一個大男人,說話做事都很正常,偏是些小細節裏,透着點娘裏娘氣的味道。
在朝為官,一言一行都是受到監督的,若私風敗壞,有辱朝廷命官的身份,自會被彈劾。
錢袋子是鄭芸菡昨日塞給他的,今日他本欲還她,結果晨間因《鬼子母神圖》一事,竟給忘了,到了官署坐下才發現揣了兩個錢袋,便拿了出來。
就在屈思遠要捏着這點大作文章之時,鄭煜堂慢條斯理的自懷中又取出一個深藍色繡祥雲紋的錢袋子,咚的一聲放在桌上。
是他原本用的錢袋子,顯然是個正常的男式錢袋子。
“讓諸位見笑了,這繡花袋子的錢,是舍妹胡鬧,為本官撥的月度花銷,律法應當沒有規定兄長不能用妹妹給的花銷,也沒有規定,妹妹給兄長花銷,得用什麽式樣的錢袋子吧?”
屈思遠聽得目瞪口呆:“大人的妹妹……給大人撥錢……作花銷?”
鄭煜堂淡淡一笑:“不可以嗎?”
貴族子弟世家大戶,少有獨子,多半都有姊妹,家裏年紀小的姑娘,但凡能不任性胡鬧恃寵而驕、花錢無度依賴兄長,就能算得上是蕙質蘭心溫柔可人了。
至少眼下這群人裏,不曾有誰有幸感受過擁有一個給兄長留花銷的妹妹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不過,沒有這種好妹妹的感覺,他們倒是很真切的體驗了。
酸酸的。
入了仕途,有了自己的交際圈之後,花錢一事就變得如流水一般可怕。手裏沒幾個子兒,男兒顏面都立不起來。
門外,太子免去了旁人的通報與參拜,看了一眼身邊的皇叔,但見衛元洲負手而立,眉頭微蹙,太子好奇道:“皇叔可是覺得哪裏不妥?”
衛元洲撇嘴一笑,淡淡道:“先時聞太子所言,方知鄭家公子對其妹的偏愛超出常理,今日卻覺得,或許這鄭家兄妹的相處,本就異于常人。只聽過做哥哥的給妹妹撥錢作花銷,倒是少見做妹妹的給兄長花銷的。”
太子笑道:“如何?”
衛元洲眉毛微挑:“一個敢給,一個敢說,挺有意思的。”
太子一時間沒想到接什麽話,腦子一岔,說:“姑娘家本就是有些奇思妙想,十分有趣。近來氣候極好,皇叔剛回京,其實不必整日費心督促孤的政務,若是無事,可以與舒家姑娘多出去走走,騎馬射箭,賞花游湖,都是樂事。”
衛元洲:“太子不必費心,臣已安排妥善。”
太子心裏頓時湧出一大片好奇。
比起督促他的政務,太子覺得皇叔更需要有人相助他的姻緣。
太子忽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面上按兵不動,笑道:“那孤就放心了。”
二人一同入廳內,屈思遠等人即刻息聲。
鄭煜堂向衛元洲見禮時,兩人皆是一派坦然之色,仿佛他們從未在私下見過面。
衛元洲收回目光時,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案上的繡花錢袋子,唇角不覺挑了一下。
又是芍藥花。
作者有話要說: 鄭煜堂:我家都是妹妹給哥哥零花錢,有意見?
太子:今天也要為皇叔的婚事助力鴨!
衛元洲:我沒有妹妹,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