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已替換】
他望向溫幼蓉:“少主最是清楚,我祁族精銳在山中有何等優勢,不動武是最好的,不過這些人最終如何處決,并非我能決定。”
溫幼蓉在看到祁族人出現時,原本抱有的最後一絲希望,終究是破滅了。那道夾在衆多山哨中的主哨音,的确不是她聽錯,也不是她想多。
“鄭煜澄。”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我讓你早點走的。”
鄭煜澄沖她笑了笑,仍是以執手作回應:“溫公子請帶路。”
他們身後,鄭煜澄的暗衛已經被一一繳械,溫祿幾兄弟悶聲不語,用繩子将這些保護鄭煜澄的暗衛捆起來,和剛抓到的那些暗衛丢在一起,鎮守在側,幾乎不敢往阿呦的方向看。
威脅已經解除,溫震終是露出滿意一笑,側身作請:“少主請,大人請。”
……
山寨被燈火重新點亮,外出探尋的山部和水部族人相繼歸來,對着坐在正堂之外一把竹椅上的人作拜,安安靜靜退回自己的隊伍。
很快,溫震帶着溫幼蓉和鄭煜澄過來了。
遠遠地看到那人,溫幼蓉神情一凜,冷笑一下。
鄭煜澄看察覺她的神情變化,這才看向坐在那裏的人,
是個身穿玄色勁裝的女人,罩同色披風,束發金冠在火光中熠熠閃動。
她已有些年歲,但眉眼間流露出的冷豔,不難窺伺出年輕時的風貌。
鄭煜澄心中了然,已知她是誰。
“禀女侯,人已帶回。”
座上的人,正是溫幼蓉的生母,祁族的女首領,大齊唯一的鎮江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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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侯看也沒看溫震,甚至沒有給出回應,溫震已自覺退到一旁,入列站好。
火光照亮的山寨,溫幼蓉與鄭煜澄并肩而立,面朝着她。
溫女侯将溫幼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溫幼蓉眼眸微垂,不欲與她有任何眼神碰撞。
然女侯并無與她敘舊寒暄的意思,眼神轉向她身邊的男人時,終于勾了勾唇。
鄭煜澄搭手一拜:“并州刺史鄭煜澄,見過鎮江女侯。”
女侯亦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只是這一遍,并不如對着女兒來的那般仔細。
打量完了,她眼神飄向天邊:“方才,本侯似見到了飛焰傳訊,莫不是鄭大人于此行中的什麽安排?”
鄭煜澄眼觀鼻鼻觀心,不卑不亢:“正如女侯所言,在玢郡王手中逃出的兩名重犯已經落網,暗中刺殺郡王,屢次破壞并州協助救災的元兇也已抓到。”
女侯輕挑眉眼,“鄭大人好厲害。”
鄭煜澄這才擡眼,眸色清明:“但吾等此次進山,旨在營救郡王,若郡王有什麽三長兩短,恐怕下官難辭其咎。”
他再次搭手作拜:“女侯仗義相助,救出郡王,下官感激不
盡。不知女侯可否交出郡王,讓下官帶人下山,将此案了結。”
女侯擡手理腕間護手,“鄭大人,真是比本侯想象的還要聰明。難怪……”她眼神飄向一旁的溫幼蓉:“本侯這不争氣的女兒,被鄭大人迷得神魂颠倒,讓本侯顏面無存。”
溫幼蓉眼睫輕顫,仍然沒有擡眼看她。
鄭煜澄淡淡一笑,恭敬道:“下官與溫姑娘之事,另做別談。待到公務處理完畢,下官自會登門提親,三書六聘,明媒正娶。”
溫幼蓉倏地擡眼,慢慢看向他。
鄭煜澄亦看向她,眉眼溫潤,那笑容令人安心。
女侯的目光掃過對視的兩人,多了一絲冷意:“本侯以為,不必了。”
鄭煜澄和溫幼蓉同時望向女侯。
女侯也不看他們,伸出食指虛點他們腳下的土地:“在這裏就能解決,何必出山。”
她話音剛落,兩個山部壯漢提着一個身着綠色錦袍的人走出來,這人身上染了血和泥,沒有發冠的頭上髒發散亂,已經意識不清。
是玢郡王。
玢郡王帶人入山,人馬的确是被賈桓和費堯給算計的,但是他本人,卻是被早已來到山中的女侯擄走的。
玢郡王被丢在女侯的腳邊,女侯擡腳踩在他軟趴趴的身體上:“祁族鎮守厲山湍河近百年,一向對朝中那些爾虞我詐沒有興趣。若真的需要我祁族之力赈災救民,本侯自是無話可說,傾力相助。可像他這樣,用輿論逼本侯就範,為他利用前來掙功的,本侯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了。”
鄭煜澄靜靜地看着昏死過去的玢郡王,淡聲道:“朝堂上的谲詐算計,有時候難以三言兩語說清,下官以為,郡王也是受人唆使,絕無真正傷害祁族與女侯之心。”
女侯豎手叫停:“鄭大人才思敏捷,若要這樣辯,本侯可說不過你。本侯只知道,他想用祁族之便為自己掙功,本侯允了,同理,他也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我祁族依山而生,如今他将自己賠進山裏,或許是個不錯的結果。”
鄭煜澄眼神掠過一絲暗色,不再多言。
女侯輕笑:“看來鄭大人也無二話了。那好,我們再來聊聊你。”
溫幼蓉的眼神從軟趴趴的玢郡王身上轉到女侯身上,眼底冷清暈散開來。
鄭煜澄斂了笑意,淡聲道:“不知女侯有何賜教?”
女侯看着遠山暗處:“并州逃犯已經落網,暗中破壞并州州務的元兇也已經抓住,若是鄭刺史在帶人進山營救郡王之時,與郡王一同,全數死在山中,你覺得如何?”
鄭煜澄竟像是想了一下,誠懇道:“不知女侯何以要至下官于死地。”
女侯的眼神,終于落在了溫幼蓉的身上。
“是你親自動手,還是我來?”
這話,問的是溫幼蓉。
溫幼蓉冷冷的
看着女侯,“鄭大人已上奏朝廷,山部跟随郡王探山一事已經了結。山部只有探山之用,此事不會牽連山部,也不會牽連祁族。”
女侯重複了一遍:“你來,還是我來?”
恪姑姑終是不忍:“女侯……”
女侯揚手飛出一道匕首,直入恪姑姑身側的兵器架,那抑在冷傲之下的情緒終是有了波動,還有了逼迫:“溫幼蓉,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失望。”
跪地之人噤若寒蟬,溫震看着女侯,眉心微微蹙起。
一片死寂之中,鄭煜澄輕輕笑出聲來:“原來,女侯被逼到無奈之境,也只能用殺人滅口這樣的招數?”
女侯瞥了他一眼,忽然起身:“将他拿下。”
溫幼蓉:“誰敢!”
女侯聞言,像是聽了個笑話,再次下令:“拿下!”
溫幼蓉一字一頓,仿佛從壓根中磨出的話:“若你們動了,就且記住,厲山祁族,再無什麽少主。”
女侯冷笑:“你本就不配!”話音剛落,她親自來拿人,溫幼蓉動身要攔。
溫震立刻高喊:“保護女侯!”
随着他下令,女衛閃身上前将溫幼蓉隔開,可她們到底不敢傷她,只将她反剪住。
溫幼蓉寡不敵衆,冷厲的盯着女侯:“你若敢殺他,我便敢殺你!”
女侯看也不看溫幼蓉,走到鄭煜澄面前:“鄭大人方才說,想娶我的女兒?”
鄭煜澄勾唇:“是。”
女侯忽然擡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調轉向竹樓的方向,擡腳一踹,鄭煜澄狠狠撞在竹樓臺階上,他身後,是意識不清的玢郡王。
溫幼蓉忽然爆發,擡腳狠踹女衛,以極快的速度掙脫跑向鄭煜澄,女侯忽然朝她發難,擒着她的手臂狠狠一扭,擡腿直踢她的小腿。
仿佛骨頭裂開的聲音響起,溫幼蓉臉色煞白,跌倒在地。
“阿呦!”鄭煜澄終于變了臉色,冷冷望向女侯。
不止是鄭煜澄,所有人都驚到了,尤其是溫震,他垂在身側的手隐隐發抖,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情。
溫幼蓉半邊小腿與手骨傳來劇痛,可是她一聲都沒坑,單手撐着站起來,仍然往鄭煜澄的身邊靠。
女侯擡腳踹向她的腰腹,溫幼蓉悶哼一聲,再次倒地。
女侯神色冷靜的看着鄭煜澄:“你若真心愛阿呦,自己綁了自己,帶着玢郡王進去,若是怕火勢起來燒的難受,敲暈自己也好,先行了斷也好。否則,本侯只能打死她了。”
鄭煜澄渾身都是冷意,剛要開口,眸光忽然一動,落在倒地的少女身上。
地上的溫幼蓉竟又動了。
她似乎已經感受不到疼,哪怕站不穩了,爬也要爬到他的身邊。
女侯盯着她,慢慢走過去。
“女侯!”恪姑姑站起來,雙目泛紅:“這是少主啊……”
溫震看了
恪姑姑一眼,又看了向地上的少女,到了喉頭的話,又咽下去。
女侯眼中沒有半點波瀾:“她自己說的,只要動手,祁族再無什麽少主。”她蹲下去,手捏着溫幼蓉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
“之前你怎麽說的?本侯撿了個便宜侯爵,又手握山水兩部精銳,我既不殺你,你定會來殺我,再将這些搶走。”
她目露嘲諷:“如今你這眼神的确想殺了我,卻不是為了這些,而是為了這個男人。”
溫幼蓉忍着劇痛,連聲喘息,她眼光偏向竹樓臺階處,忽的笑了。
女侯眼底微暗:“你笑什麽?”
溫幼蓉喘了幾口,終于慢慢望向她,那雙眼裏竟無半點怨恨和憤怒:“我知道是為什麽……你裝的再大義凜然,再詭詐無情,我也知道是為什麽……”
女侯怔了一瞬,正欲起身,她忽然道:“母親,我都知道的……”
女侯沒動,轉回目光看着地上的的少女。
“母親傷過,方知人若有軟肋,該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所以從我生下來開始,比起愛我,照顧我,你更熱衷于将我身上,所有可能成為軟肋的東西全部抽走。讓我學着自己給自己塑一個堅硬的殼子,裝在裏面,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溫熱的淚液盈入眼眶,她倒在地上,眼淚無聲的從眼角流出來:“可是母親,那個堅硬的殼子,看似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可是那裏面,全是細細密密的針,待在裏面,并不舒服的……”
“母親,你從沒有想過,自己其實錯了嗎?”
“你以為的堅韌,是摒除一切,沒有軟肋,殺伐果斷,不被一切威脅羁絆……”
“可你更像練到極致的鋼,再進一步,反而易折。”
“我遇見一個人,她滿心都是羁絆,渾身都是軟肋,撒嬌哭泣時,仿佛能化成一灘水,可真正讓她堅韌頑強的,反而是這些軟肋和羁絆。”
“母親總覺得,愛我、照顧我,會讓我變得脆弱,不堪一擊,但其實,母親的堅硬和冷漠,才是讓我真正不堪一擊的元兇。”
女侯死死地盯着她,指尖微顫。
溫幼蓉又看了臺階處一眼,低笑道:“母親現在一定很挫敗吧。你這樣費盡心思教養我,到頭來,我卻做了你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
女侯眼底用過一道莫名的情緒,終是笑了。
溫幼蓉迎着她的目光,沒有受傷的手臂試着撐起身子。
一旁,恪姑姑看的心驚膽戰,她怕女侯再次對少主下手。
溫震也看着溫幼蓉,他的眼神震驚又無措,似乎從沒有想過,女侯會這樣對待少主。
溫幼蓉撐起身子,離女侯更近,女侯并沒再動手。
她離女侯極近,哪怕渾身劇痛,依舊用最堅定的語氣說:“母親,其實你才是最
軟弱的人。只因傷過一次,便讓自己面目全非,活的冰冷僵硬。可我不同,我不是你。”
“我喜歡他,就敢面對這份喜歡帶來的一切。今日他若不畏生死也要證明這份情意,我會很開心;他若臨陣退縮,醜态百出,想盡一切辦法求存活命,或許我會傷心一陣子,但我不會傷心一輩子,更不會戰戰兢兢将自己裝進殼子,一輩子不敢再面對這些事情。憑着這個,足以證明我比你強。”
溫幼蓉離她很近,待說完這些,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溫震第一個反應過來:“女侯小心!”
溫幼蓉另一條完好的手臂忽然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女侯的脖頸。
女侯一個失神,被鈍器擦到脖頸一側,只覺生疼,下意識推開。
同一時間,昏迷的玢郡王忽然跳起來,一把撈起鄭煜澄,溫幼蓉像是不怕疼一般,爬起來跑過去:“進屋!”
三人躲進竹屋,轉身關上門。
溫震反應過來:“屋內有密道!”他下意識要開口叫人去攔,可轉過頭看到山部與水部的人時,竟如鲠在喉,根本喊不出來。
他們并不敢追。
恪姑姑扶住女侯,查看她的傷勢。
女侯捂在脖頸邊的手拿開,掌心有血,陡然笑了一聲
恪姑姑看着傷口,微怔。
這傷口,不是被利器割破,而是被鈍器擦開皮肉出的血。
少主用的匕首,似乎沒有開刃。
鈍刀子割肉,不要你的命,卻要你疼。
女侯放下手,擋開恪姑姑遞來的帕子,冷聲道:“封山道口!”
沒有人動。
女侯冷眼望過去:“封山道口,不要管人。”
衆人這才動身。
女侯不是要封住山道,是要封住他們,最好的辦法,是火燒水澆,火燒時他們出不來,山道崩塌後,更出不來,走投無路,自會返回來。
恪姑姑忽然有些看不懂女侯。
進去的三人都受了傷,雖說一入山道四通八達,少主又熟悉山道情況不假,可是讓所人直接進去追,未必不能将人追回來,這樣封住山道,難道只是為了讓他們主動知難而返?
祁族精銳,無人不知女侯多年來,只有對少主最用心。哪怕是溫震,也只能自己拼命找機會學東西,只有少主,是女侯親自帶在身邊一點一點教大的。
恪姑姑分明記得,少主及笄那年,曾向女侯請命,若是她能勝,希望女侯能賜她一支水部精銳磨合磨合。
可是少主敗了,在山中壓了三天三夜才被救出來。
她并不知道,女侯得知山震時,一向穩重冷靜的樣子仿佛在一瞬間碎了,雖然只有一瞬,但恪姑姑看的分明。
後來,少主很久沒有見過女侯,可女侯對她每日做了什麽吃了什麽,都清清楚楚。
直至少主看到溫震入府後,獨自離開漳州,
女侯将自己最看重的一支水部女衛連着她這個老奴,一并派到少主的身邊,讓她們随行保護。
那是少主的生辰願望,可她好像已經忘了。
周邊燃起了一叢一叢的火光,恪姑姑聲音暗啞:“女侯,服軟一次又如何呢?”
女侯沒答,沿着主樓臺階走上去,推開門。
早已沒了那三人的身影,只有一口被移開的缸,和露出來的密道。
“讓她救,讓她走,她不過是仗着還沒到絕路,才敢說那樣的話。我倒是要看看,當她真正嘗到絕望的滋味時,她豁出去命也要救也要愛的人,能讓她堅韌不拔,還是一擊即潰。”
……
山道九曲回腸,三人剛轉了幾道彎,溫幼蓉終于支持不住,疼的倒在地上。
玢郡王見狀,忍着一身疼跳起來:“你別在這個節骨眼搞事情啊,萬一你那個瘋子娘追上來怎麽辦?”
鄭煜澄默不作聲的看着她,忽然蹲下來,把她背起來。
溫幼蓉的目光卻落在面前的玢郡王身上。
他昏倒時,渾身邋遢,看不出什麽毛病,但是一說話就全露餡了。
“是你?”
“玢郡王”愣了一下,終于忍不住把臉上奇怪的僞裝全扒拉下來。
趙齊蒙身上有傷,動作稍微大一點都要命:“是我是我!能走了嗎!小祖宗,你那個瘋子娘要命的,趕緊走!還有,我走前面,你離我遠點,我要受不了了!”
趙齊蒙本就熟悉山道,一馬當前沖到前面。
鄭煜澄将她往上提了提,沉默着往前走。
溫幼蓉不由想到剛才——女侯接近時,她意外的發現那個昏迷的玢郡王竟朝她看了一眼,髒亂的頭發下,一雙眼睛根本是意識清明,攤在身側的手,手指指了一下屋內。
當時祁族的人都被女侯的舉動震懾到,注意力全都落在女侯和她身上。
她趕緊收斂目光,繼續吸引所有人注意,這才演了那一出。
原本以為這個玢郡王終于腦子清醒了一回,沒想到根本是假的!
“趙齊蒙也是你安排的?”溫幼蓉在鄭煜澄耳畔低聲詢問。
鄭煜澄的情緒異常低沉,他身上也疼,但好在女侯沒有對他下狠手,聽她問,他便低低的“嗯”了一聲。
溫幼蓉:“我讓你走時,你就知道了?”
鄭煜澄:“趙齊蒙假扮玢郡王入山,本就是為了對賈桓和費堯這二人放長線釣大魚,他們二人會牽引我們去找真正藏銀的地方,可是趙齊蒙在入山後就失去消息,我猜測,是有另一撥人将他截走。”
溫幼蓉:“你猜測過是粽山一事上刺殺玢郡王的人嗎?”
鄭煜澄笑了一下:“他們未必是想刺殺郡王。對他們來說,刺殺郡王,會比直接跟我作對來的更容易。郡王的性格,極好利用,他們捏着這一點,便能讓我的并州之行
處處生阻。都是朝中之事,不說也罷。”
溫幼蓉心柔一動:“是那個曹芳瑞?”
鄭煜澄喘了幾口,盡量讓自己氣息平穩:“他來的時機蹊跷,像是踩準了點一般。我的确懷疑是他暗中虜走了玢郡王,也知自己入山會引得一些人動手。但今日見到你與溫震的情态,我就知道,這裏頭,生了一個變數。”
溫幼蓉不說話了。
他本來都安排好了,卻因為她生了變數。
她忽然放低聲音,像是無力的解釋:“我不知道她會來……”
鄭煜澄沒說話。
就在兩人忽然陷入一陣沉默時,趙齊蒙捂着眼耳口鼻跑回來,絕望道:“你那瘋子母親,是不是要我們死!她竟然在道口放火!”
……
不止是放火,早在女侯進山之時,已經封了好些山道出口。
繼續任她這樣燒下去,他們不是被封死就是被嗆死憋死。
趙齊蒙喘着粗氣在遠處坐下來,嚷嚷道:“那到底是娘還是狼啊,虎毒還不食子呢,對你怎麽下這麽狠的手啊。嘶——老子不想走了。咱們是原路返回,還是就地等死,給個準話吧。”扯動傷口,他有點難受。
驟然從高度緊張的狀态中超脫,疼痛後知後覺的席卷而來,溫幼蓉死忍着,抓了一下鄭煜澄的衣領:“歇一會。”
鄭煜澄低低“嗯”一聲,動作很輕的把他放下來。
趙齊蒙看的眼睛都直了——不是吧,真的原地等死?他說說而已的!潛伏這麽久,他還沒娶到媳婦,怎麽能就這麽在這憋死!
溫幼蓉剛坐下,便落入一個寬大溫柔的懷,鄭煜澄背靠着山壁,将她護在懷裏,她敏銳的察覺到他無聲的呵護,扯了一下嘴角,握住脫臼的那條手臂,咔嚓一聲,自己将手臂接了回去。
動作快準狠,就連趙齊蒙這樣的漢子都看的瞠目結舌。
這女人,其實跟她娘一樣,骨子裏有股狠勁兒。
下一刻,她的手臂男人自身後繞過來的手輕輕托住,這雙手雖然染了髒污泥塵,卻依舊修長漂亮。
鄭煜澄從身後環抱住她,垂眼就能看到她額頭浮出細密的汗珠,臉色亦泛白,但就是不吭一聲。
他将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肩窩,溫熱的氣息充盈她的耳畔;他什麽都沒說,唯有托着她手臂的那雙手穩而有力。
溫幼蓉看着前方的山壁,擡手向後撫上他的側臉,那把動聽的嗓音終是因為劇烈的隐忍蒙上一層沙啞:“賈桓費堯落網,藏銀之地暴露,暗中破壞你此行的人也被抓住,若沒有女侯幹涉破壞,飛焰傳訊之時,你的計劃就已經成功的告一段落,真的……很對不住。”
指尖停在他的臉側,少女的語氣裏帶上心疼憐惜:“生的這麽矜貴,長這麽大也沒被誰打過吧?”
她轉過頭,明明自己疼得要死,卻
對他漾出一個輕松的笑臉:“母債女償,我讓你打回來,不要生氣好不好?”
鄭煜澄凝視少女的眼眸,嘴角輕牽,低聲問她:“你就不疼?”
她眸中的笑意終于多了幾分真切,被星星點點的水光暈開,燦若星河;一如很久以前,那個滿懷憧憬勇往直前的小小少女凝望湍河仰望厲山時眼中的澄澈,她說:“應當會疼,所以你可能還要哄一哄我。”
鄭煜澄低笑了一聲,騰出一只手來,也撫着她的臉:“可不可以不打,直接哄?”
她眸色一怔,尚未反應過來,男人漂亮的手指已經滑到她的下巴,兩指輕輕捏住,唇壓下來。
趙齊蒙眼珠子一瞪,飛快別過頭,心裏直冒火——他是死的嗎?
鄭煜澄的吻并不如他一貫的溫柔,他狠狠地撚着,在她因最初的生硬與驚詫下意識後退時,執着的追上去加深這個吻,一如在竹樓之前,她強行壓下劇痛,明知艱難,仍一寸寸的靠近他。
雙唇相貼碾轉,他們始終沒有避開彼此的眼神,在适應過後,借着陡然拉進的距離,分別走進對方眼中那片濃黑墨色的世界,一覽那只留給彼此最真摯熾熱的回應。
鄭煜澄眸色深沉,眼中只剩她,又不止是此刻的她。
今日之前,他以為要看懂她,何其簡單。
面上乖戾冷漠,心存天真爛漫,身為女侯之女,一族少主,終歸與生在長安那些高門貴女不同,經歷那些過往,心中留下陰影,不過是個想求疼愛與關心的小姑娘。
所以才會在芸菡日複一日的故事裏生出羨慕,借酒胡鬧,于他的懷中釋放一瞬的軟弱與依賴。
他的心意,始于對少女的憐愛,升溫于她義無反顧的相救,他以為窺伺到她心中所求,所以如願相待,給她耐心與關心,陪伴與偏愛,亦在她不經意流露出的小女兒情态中,生出了更長遠的打算。
直至今日,鄭煜澄才發現,她大約,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錯判。
她生來至今,确然得到許多,但這“許多”裏面,未必有多少是她心中所願。
她希望和所有小姑娘一樣被疼愛照顧,可即便不曾擁有,也沒有因此活不下去,更沒有生出執念去索求掠奪。
她曾古怪乖張的對芸菡呼來喝去捉弄玩笑,卻也在芸菡的耐心陪伴下,于那個黃昏院落裏,回饋最真摯的在意與關心。
她曾對深受輿論風波的厲山祁族冷厲疏離,但又在山部發小的央求與執着下,于暗沉無光的小巷裏,載着一身醉意向他乞求一個機會,身為少主,反倒将這些人護在身後。
她曾對他防備疏離,捏着他教芸菡折的紙兔子嫌惡的丢出很遠,直至那一夜好眠後,她會在粽山倒塌時用自己的身軀護住他,甚至是他原本要護的人;也會将那只曾被她丢
開的紙兔子,小心翼翼捧在手裏,輕輕親吻他留下的痕跡;更會張開手臂擋在他面前,努力維護。
她亮着一雙清明的眼睛,将所遇之人都看的透徹明白,凡有所獲,會仔仔細細翻翻撿撿,即便只得到微毫所願所求,都願用十倍百倍的付出回應。
她的所願,不是她的軟肋和賴以生存的養料,而是她的武器。
要麽別讓她得到,否則,她能為之無限強大。
他與她之間,并不是她該感激他能給她心中所願,而是他該惶恐自己能得到她所回饋的一切。
少女自血肉根骨中掘出,滾燙又熾熱的力量。
令他從意動到升溫的心,于此刻一并熾熱,與她同存不息。
趙齊蒙忍不住轉頭看過去,眼神微怔。
他見過男女親密,無非是旖旎豔色充斥。
可眼前這雙男女,熱烈的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裏,在這種絕路将至的末端,竟讓人生出幾分感慨,眼眶發熱。
娘的,他忽然很想那個為他搜羅所有證據與卷宗,願他活的堂堂正正的小姑娘。
要是她就在面前,他肯定要抱着她狠狠地親。
絕不輸給這一對兒!
鄭煜澄慢慢松開她,燙紅的唇移到她的耳邊。
“女侯不會對你趕盡殺絕,她只是在等你服軟。也許她做的并不對,但你不該在這裏走上絕路。”
說話間,他們逗留的地方竟然也有了嗆人的煙霧。
趙齊蒙瞬間醒神:“不對吧,我怎麽覺得這煙霧連我們來的方向都有?女侯該不會連我們進來的道口都動手了吧!?這就是趕盡殺絕啊!溫姑娘,咱們有沒有逃出去的把握啊?”
鄭煜澄沒有搭理趙齊蒙,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給了她一個輕松的建議:“硬拼,我們是不敵祁族精銳的,但只要你能出去,我們就有智取的機會。”
他知道,女侯只是不會對她趕盡殺絕,或者說,她更願意看到阿呦一個人走出去。
在兩個男人的凝視中,溫幼蓉忽然低笑起來。
她擡起手,從脖子裏抽出一根紅線,紅線的末梢,系着一根哨子。
趙齊蒙眼尖:“這是什麽?”
煙霧漸漸濃厚,三人都咳嗽起來。
溫幼蓉不慌不忙,把玩着手中的哨子:“說的不錯,她是在等我服軟,等我向她求饒,就像兩年前我被壓在廢墟之下,用它求救一樣。”
趙齊蒙:“你是說,吹響它,你們的人就能找到你的位置,然後救你出去?太好了,我們來商量個計……”
他的話沒說完,溫幼蓉忽然拽斷繩子,将哨子狠狠丢出去。
趙齊蒙目瞪口呆:“你……幹什麽呢?”
鄭煜澄忽道:“或許我們可以再等一等,外面……”他确然還有最後的安排,只是這個安排,得看老天給不給他們活命的時機,若援兵來遲,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