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男人瘦高個,很精神,一張臉倒是長得非常好看,只是神色異常冷漠,仿佛全宇宙都欠了他人命似的。
有好幾個年輕姑娘偷偷朝他投去渴望而畏懼的眼神,甚至連那個一直裝模作樣的蘇招娣望向他的眼神也異常的炙熱。
切!
只有顏值,沒有力量!
身上連腱子肉都沒幾塊的男人,中看不中用!
蘇樂樂對這種類型的男人絲毫不感興趣,所以也沒多在意,剛要收回視線,卻見那個男人視線一轉,朝她看了過來。
呀!
蘇樂樂全身一個激靈!
怎麽像被什麽東西射穿了一樣
弱雞,敢瞪我?
蘇樂樂狠狠一眼瞪回去,不料卻瞪了個空,那個男人早已轉回了視線。
哼!
幼稚!
蘇樂樂将視線轉到三角眼上,心說這麽快就來了,不就是動嘴皮子嘛,她還真不怕!
只見蘇樂樂舉起拳頭扯開嗓子,一副視死如歸般的神情,堅毅而壯烈地高呼:“要團結不要分裂!”
分、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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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眼心虛地倒吸一口涼氣。
這下鄉城裏的,還真有分裂的嫌疑,心說這城裏來的娘們就是伶牙俐齒,剛要回嘴,卻被蘇樂樂搶了先。
“老鄉,我問你,你家剛出生的娃,會辨別是非會開口說話?”
三角眼一臉便秘,憋了半天,剛要擠出幾個字,卻又被蘇樂樂搶了先。
“老鄉,我再問你,不知者不罪這個小娃都懂的道理,你這麽大把年紀難道還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故意搞分裂?”
三角眼被戳中痛腳,臉色漲紅,眼神兇惡,嘴巴張得老大卻說不出一句話。
蘇樂樂嘆息一聲,“所以,被調換不是我的錯,你們再這麽指責我,就是仗着人多勢衆孤立欺負我一個小姑娘了,主席教導我們,革命尚未成功,要團結不要分裂,我們大家都要牢記啊!”
再胡攪蠻纏就真是搞分裂了,三角眼只得歇菜,偷偷瞪了樹下的兩人一眼,灰溜溜回到人群裏。
可剛邁開腿,忽然後膝窩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踉跄了幾步一個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嘴唇馬上磕破見了血,鼻子幾乎都摔扁了,汪菜花疼得差點爬不起來。
這小娘皮恁的嘴巧,汪菜花又恨又惱,眼下好處肯定是撈不到了,心裏将馬翠花消息的失誤罵了一百遍。
蘇樂樂悄悄轉回手腕,不忘對着掙紮爬起來的汪菜花朗聲“祝福”:“別了,司徒雷登!”
人群沉默,然後指着汪菜花轟然大笑:“回來吧,司徒菜花!”
一個四十幾歲神情嚴肅的黑臉中年人,突然看到人群中突然出現的高個子的年輕男人,鄭重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又狠狠瞪了幾眼人群,看大家都裝作開始埋頭幹活,然後他才有些歉意地朝着蔣副主任走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三十多歲少了一只耳朵的瘦高個。
他們是豐棗村的張支書和劉大隊長。
“為人民服務!”蔣副主任朗聲開口。
“人民萬歲!”“我們決不當李自成!”兩人連忙開口回應。
支書隊長知道他們要來,可沒想過這麽快,還沒到晌午人就到了,張書記與蔣副主任夫妻兩寒暄了幾句,就把躲在樹蔭下翹首以待很久的馬翠花和蘇招娣揮手招了過來。
蘇樂樂看着眼前兩個女人,她們以極其誇張的扭腰擺跨姿勢,慢悠悠走了過來。
相同的粗布斜襟短袖,一樣的緊緊收了腰身,甚至臉上谄媚又狂喜的表情都如出一轍。
無論走到哪裏,任誰看了都要拍大腿說一句,這是親到不能再親的嫡親母女。
唯一不同的是,前面的那個老女人瞎了一只眼睛,卻一點也不妨礙她僅剩的獨眼咕嚕嚕轉個不停。
馬翠花今年37,就算風韻猶存,面對47歲的王主任,卻好像一顆烏黑幹癟的爛稻殼對上一只白嫩飽滿的大饅頭。
王主任的視線仿佛裝了濾網,看到眼神在蔣副主任和蔣紅學身上不停滴溜溜亂的蘇招娣,竟然一點也沒有多想,幾步來到蘇招娣面前,似乎有什麽神奇的力量在推動,她張開懷抱就把她牢牢擁進了懷裏,痛哭出聲。
王主任眼淚不要錢的狂流,哭了半天才想起來要好好看看她的寶貝,冷不防擡頭看見一只滴溜溜轉得極快的眼珠,正對着自己,心裏很是嫌棄。
那只眼睛的主人縮着脖子弓着背,很是小心翼翼地開口。
“你——你是招娣的——”親娘?
馬翠花用打量了王主任許久,看着在她懷裏驚恐不安的蘇招娣,仿佛自己心愛的小母豬就要被拖走心痛難當,但還是極為有眼色地等她哭聲漸止才堆滿笑容地開口詢問。
至于王主任身邊,應該就是她被抱錯的親生女兒,卻混不在意。
蘇樂樂可不想再出現三角眼的事情,決定先下嘴為強,咬你一口是一口!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你是馬翠花同志?主席同志的語錄你學習了沒有,見到革命同志,為什麽只記得攀親戚問關系?你是什麽成分?革命剛成功就想要懈怠偷懶,看來你是要好好地、深入地、切實地改造了!”
改、改造?
不、不要,我什麽都招!
馬翠花滿臉的笑容被蘇樂樂一聲接一聲嚴厲的訓斥吼得僵在了臉上,臉色瞬間發白,腿一哆嗦,突然就像是被重重惡夢魇住一樣,多年前的情景再現。
她腿一軟情不自禁就趴地上高呼“軍爺饒命,軍爺饒命,俺的成分是貧農,連中農都不是,被李財主霸占好多年,俺後來都快被他爺仨一起都快弄死了,俺受的苦,一輩子也說不完吶!俺不是自願的,軍爺饒了我把、軍爺我多陪你睡幾晚,饒了我吧——”
現場一片尴尬的死寂,只餘馬翠花哭天搶地。
村裏人臉上神色各異,有玩味嘲諷,更多卻是同情憤恨,但看向蘇樂樂卻是清一色的不滿。
馬翠花趴在地上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要變成她親閨女的人在訓斥她。
反了你!
馬翠花一骨碌爬起來,狠狠啐了一口,心說小賤蹄子,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心裏想着事,那僅剩的一只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心說這爛狗怎麽還不來。
絞盡腦汁,馬翠花低頭,狀似委屈巴巴說了一句“為、為人民服務”,剛要想法再拖延一下時間,就瞥見一群全身綠油油的小青年走了過來。
“啊——我的老天爺啊——”馬翠花突然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捶地一手捶胸放聲痛哭,“這親閨女剛回來就要教訓我啊,我就不該活着啊!那地主老財沒能害死我,那惡婆子沒能弄死我,卻要被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親閨女氣死了啊——我怎麽這麽命苦啊,不是都說是新社會了,我怎麽還是翻不了身啊,到底還有多少大山壓在我頭上啊!讓我去死吧,我不活了——”
蘇樂樂順着那僅剩的一只眼珠的視線,看先那個走近的青年。
哦,也不是全身都綠油油。
除了綠軍帽綠軍裝和綠色帆布鞋,腰間着的武裝帶、左臂佩帶紅袖标,前胸肉上的像章,都不是綠色的。
蘇樂樂眯眼細看,紅袖标上寫着“叢中笑戰鬥隊”,那人身後跟着的一群人,裝束一模一樣。
只是這群綠油油的人走近後,村民們眼神中整齊劃一的出現了驚恐。
青年遠遠朝一個方向行了一個極為不标準但非常認真的軍禮,似乎得到了對方的回應,還有些微微的激動。
他這個動作,讓關注蔣副主任一家的支書和隊長也朝人群看了過來,兩人雙手端正放在兩邊,行了一個注目禮,得到對方回應點頭,才調轉視線。
馬翠花看到這綠油油的男青年,臉上露出一絲勢在必得的笑容,心說,穩了。
那個青年估摸着十七八歲,國字臉、濃眉大眼,腰杆筆直,走路帶風,只是眼睛裏透着非人類般的狂熱,且那張臉看上去就像岩石一般堅硬,戳得人眼睛疼,所以看上去很是有些兇狠,所到之處,仿佛七月的烈陽都小心要躲進雲層,不顧世間永墜黑暗。
青年一來就一聲響徹雲霄的“主席萬歲”,豐棗村的村民頓時禁聲,仿佛喉嚨被鐵絲纏緊了,誰也不敢再說半個字。
除了馬翠花。
她突然卑微地膝行幾步、一把抓住那青年的衣襟,幾乎聲嘶力竭:“二狗啊,我對不起組織對不起你們,我太苦了,就算你們給我們這些苦命人創造了新社會,可還是翻不了身,和舊社會受着一樣的苦啊,讓我去死吧——”
說着,馬翠花狠狠摸了一把那只瞎掉的眼睛,似乎刻意提醒所有人,我在吃人的舊社會可倒還是個全乎人。
劉二狗眉頭漸漸皺起來,眼神除了同情和愧疚再沒有其他,一張剛硬的臉已經不是兇狠而是陰鸷了。
他父親壯烈犧牲,可不是為了讓窮苦大衆繼續受苦的,他的戰鬥隊以前沒有保護好馬翠花讓他瞎了一只眼,現在可不會眼睜睜看着她絕望而去尋死。
劉二狗雙手小心地将馬翠花攙扶起來,聽見馬翠花低聲說了幾句還用手指了指一個穿連衣裙的漂亮姑娘。
眼神那個無辜哦!
表情那個委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