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狗啊,我的親閨女看不上我這個瞎子啊!”
“二狗啊,我太苦了!”
劉二狗昨天晚上在路上被她攔住、眼淚汪汪說了好一會,知道今天蔣副主任一家要來換女兒的事,可沒想到眼前這個漂亮的大姑娘竟然是這樣惡毒的人。
蔣副主任算什麽,他串聯時還上過京、受過主席他老人家的親自接見呢。
嫌棄親娘,看不起窮苦大衆,這是資本主義思想泛濫,你就該死!
“臭蛋,”劉二狗雙眼危險的眯起,吩咐一聲,“把她給我綁起來,好好鬥一鬥這個隐藏在群衆隊伍裏的資産階級小姐!棍子長矛給我準備好了,不老實交代龌龊的思想,就讓她這個牛鬼蛇神好好吃點苦頭!”
支書和隊長同時皺眉,但看蔣副主任一家三口竟詭異得沒一個出聲,他們也就沒阻止。
行動隊這樣的行為,就是常态,甚至是毛毛雨般的常态……
當然了,階級分明,劃清界限,是基本的覺悟,就是應該這樣。
劉二狗今天似乎有大首長在看一樣,幾乎就像是打了雞血,扯起嗓子一聲令下,有人應和,有人行動,呼啦啦就朝蘇樂樂圍了過來。
他們手裏有烏黑的繩子、染了紅色的鐵絲、帶着血跡的長矛以及帶鏽跡的鐵棍,以及,那個叫二狗的人,腰間甚至還有一支手/槍。
現場猶如野地墳冢般詭異的死寂。
有人眼中終于露出了憐憫,有人不忍直視別過頭,只希望蘇樂樂死的不要太痛苦不要太悲慘。
大隊的“牢房”裏,血跡還沒幹透呢。
江寒蕊已經不再怨憤的嘀咕,她忍不住捂住了眼睛,痛苦的淚水從指縫中流出。
她以為經歷多了,就會麻木,可事實告訴她,不是!
Advertisement
甚至她的兒子趙奕突然上午回村,她也難過得都沒有問一聲。
趙奕知道母親的感情,甚至有些感同身受。可就是知道,他依舊神色平靜,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從放棄一切改頭換面開始,就沒當自己是個人。
現在,按照他的想法,關鍵時刻出言幫助一下就行。
不過,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但,也沒什麽關系。
那邊,蘇樂樂差點笑出聲來。
我擦,小爺我沒有大炮在手,就想欺負小爺了!
下輩子都別想!
她現在已經不耐煩顧及自己竟然破天荒穿着條勞什子裙子,極度沒有形象地痞痞環胸抖着一條腿,冷眼看着。
只見一群“綠油油”的人形生物猶如餓狼撲食般,沖着蘇樂樂就亮出了慘白尖銳的獠牙,豐棗村的村民見識過厲害,紛紛低頭不忍再看。
只希望悶棍的聲音小些,長矛入肉的聲音少些,讓那些牛鬼蛇神也走得痛快些。
雖然那個漂亮姑娘享了本該別人享的福,欠了別人的債,但還是讓她好好走吧。
有人低了頭,有人閉了眼,只希望那一幕趕緊過去。
可是,他們意料中的痛呼求饒、自請求死卻遲遲沒有出現。
有個男人大膽,微微睜開雙眼。
咯!
他驚得打了一個嗝,馬上捂住嘴。
他婆娘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這人在煞神劉二狗動手的時候敢發出聲音,是不是也想當一回牛鬼蛇神也上去被匹/逗一回?簡直不要命!
婆娘狠狠拽了男人衣袖,讓他如果還要小命,就馬上閉嘴。
可男人一副見鬼了的表情,眼珠都要脫眶了,還死死瞪着,婆娘壯膽瞧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氣。
她看見了什麽?
不得了,變天了!
她看見那個穿着花裙子的漂亮姑娘,反扣住劉二狗的整條胳膊,将他臉朝地壓趴在了地上,輕松地制服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劉二狗,而離劉二狗不到半米的地方,一支手/槍正安靜而不甘地躺在地上。
整個劉二狗戰鬥隊的人,都一臉驚訝的楞在當場,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天!什麽時候,牛鬼蛇神也能吃到熊心豹子膽了?
她這是想直接找死還是根本不想活了?
蔣副主任只剩一臉驚愕,王主任母子卻是驚愕夾雜着怨恨,其他人則差點都要驚吓得暈過去。
江寒蕊凹陷的臉頰上,還有淚珠在滑落,看到眼前的場景,幾乎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趙奕微微挑眉,眼中飛快閃過一絲訝異。
這完全不對,他預料中的場景一次也沒有出現,眼前的姑娘像是換了一個人,根本就不用他的幫忙,自己就應付得很好。
隊長也愣在了當場,這年頭敢和綠油油的行動隊對罵一句的人,都已經成了白骨了,敢和行動隊動手,全大天/朝就這麽一個。
他剛要上前去幫自家侄子脫困,卻見侄子死死盯着他,不讓他上前。
唉,年輕人,都好面子。
隊長只能皺眉幹看着,做好了随時對蘇樂樂出手的準備。
劉二狗腦袋上青筋直蹦,他又驚又怒又羞愧,主席親自接見過的忠誠士兵,就被個女人給打敗了,他要她被狠狠踩上一萬只腳再去死!
卻聽打敗他的女人長長一聲嘆息,仿佛受着大海般深沉的委屈,卻對心中信念堅定不移。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二狗同志,我昨日才剛剛得知,我是十八年前被抱錯的孩子,期間根本不知情,今日初來乍到豐棗村,跟随長輩糾正錯誤,我想問一句,我錯在哪裏?有罪在哪裏?”
“馬翠花同志見人就問關系攀親戚,連主席的紅/寶/書都抛到了腦後,這樣的同志,有負主席他老人家諄諄教誨,我糾正一句,又錯在哪裏?”
“馬翠花同志口口聲聲我看不起農民同志,看不起她這個瞎了眼的親娘,如果我糾正她的錯誤就是看不起她,那二狗同志,我就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這個享受在和平年代卻處處分裂革命隊伍的壞份子、隐藏在貧下中農隊伍裏的奸細、僞裝成貧苦百姓破壞建設的反動派,我不但看不起她,我還要求行動隊好好審問改造一番,如果豐棗村的行動隊不行,那東方紅公社、蘇市有的是行動隊,有的是對主席他老人家衷心的好同志。”
“二狗同志,馬翠花同志埋汰我,你甚至還污蔑我是資産階級小姐,我在這裏,可以光榮的挺起胸膛,本人在小學時,就作為思想最優秀的代表,給老英雄送過旌旗和鮮花;在三年前初二時,被推舉為積極份子,曾響應主席號為召上山下放的有為知識青年送行;就在一年前,我還是一幫一一對紅的優秀代表,參加了蘇市高中聯合活動。我收到過蘇市八個行動隊的表揚和贊美,從來沒有人敢污蔑我這個主席教誨下成長的優秀青年。”
“二狗同志,按照我相對嚴格的要求,你和真正敢想敢幹敢造反的優秀行動隊,還存在一定差距,務必要随時驚醒,絕對不能被敵人同化變質。”
“還有,劉二狗同志,請你,一定不要讓我懷疑你對主席同志的忠誠!”
“我,蔣紅梅,永遠是主席的最最忠誠的士兵,此生不渝!”
人群一陣靜谧,突然,有人情緒激動說了聲“好樣的”,然後狂熱的人群中有潮水般的掌聲響起。
“主席萬歲!”
“新社會萬歲!”
劉二狗被蘇樂樂一番冗長又激動人心的言辭,震驚得早已忘記了反抗,甚至他難得地有些懷疑,馬翠花同志是因為蘇招娣的離開而難過,所以胡亂說話。
他極其艱難的轉頭,眼角的餘光終于看到了制服他此刻正無比慷慨激昂的人。
此刻,他心裏有些亂,腦袋空空的,什麽都想不起來。
幸好,有人一句話讓他醍醐灌頂。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低沉且有磁性,讓人聽了就很是信服:“奪取全國勝利,只是萬裏長征走完的第一步。二狗同志,蔣紅梅同志說得有理,我們學習/主席他老人家的著作和理論,不能為學而學、用行動套用語錄,而是要帶着問題去學,通過實踐不斷深刻自己的思想,不斷努力,不斷進步,成為革命事業真正的接班人!”
劉二狗還在心裏細細辨別那句“不能為學而學、用行動套用語錄,而是要帶着問題去學,通過實踐不斷深刻自己的思想”,支書和隊長已經再次行了個嚴肅認真的注目禮。
這句話讓他神志清明,再一看,發現已經被松開禁锢,他站了起來。
先是朝那個說話的人再次行了一個不太标準的軍禮,然後,才緩緩看向蘇樂樂。
趙奕看到那個姑娘探究的眼神朝自己淩厲地射過來,心裏判定,她絕對是變了一個樣。
但,這并不妨礙他的決定。
“……友誼,還是侵略。”劉二狗一向跋扈慣了,此刻卻說話卻有些猶豫。
好像冤枉她了。
還有,自己要好好回去想想趙主任的話。
“你,好樣的。”
見蘇樂樂挑眉不語,劉二狗猶豫了一會,又加了一句:“你娘她早年受太多的苦,你以後好好待她就是。剛才我說你是資産階級小姐,我收回。你是我們并肩戰鬥的好同志!祖國的建設,正等待着我們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