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蘇樂樂心裏早已将這只惡狗捏死了一萬次,将他的狗頭用腳狠狠攆進爛泥一萬次,臉上卻不動聲色,繼續慷慨激昂:“為祖國建設而奮鬥終生!”
劉二狗安撫了馬翠花幾句,就要帶着人離開了。
馬翠花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真得背過氣去。
呸!這小賤蹄子還真是能耐呢。
輕松對付那個老東西就算了,現在連那惡狗都被趕走了,自己真是失算了。
若是被她一個小蹄子給拿捏住了,她馬翠花還真是白活這歲數了!蘇鐵牛的狗崽子,看你的爛命能活多久!
不急,看她還有後招。
蘇樂樂卻不想就這麽輕易放過馬翠花那條老泥鳅,她嘴皮子正癢呢,不好好教訓,絕對對不起自己!
她一臉正色看着劉二狗:“二狗同志,馬翠花同志剛才不分青紅皂白對我進行污蔑,作為親生女兒我大度不作計較,可她将主席的語錄抛在腦後,只記得拉關系攀親戚,這事絕對不能容忍,難道主席他老人家的語錄竟然比一個小小群衆的個人關系還要重要?革命雖然勝利,我們卻還需團結努力,牢記初心永不懈怠。我再次鄭重向本村叢中笑戰隊提出正式要求,一對馬翠花同志的個人主義思想,進行嚴厲的批判和糾正,防止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思想蔓延;二對馬翠花同志的封建主義思想進行嚴厲讨伐,什麽叫饒了我、多陪你睡幾晚,這種污穢不堪的思想,如果不在幼苗時就狠狠掐滅,難保這罪惡的火苗燃掉我們好不容易獲得的勝利果實!”
“叢中笑戰鬥隊,劉二狗同志,請認真考慮并接受我的建議!”
蘇樂樂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
馬翠花雙腿一軟,直接就坐在了地上,臉色一片慘白。
劉二狗鬥牛鬼蛇神都慣了,哪個不是戰戰兢兢話都不敢多說卻還是小命去掉大半,現在面對這口若懸河的蔣紅梅,難得有些傻眼。
蔣紅梅同志說的都對。
馬翠花平日裏好歹還能憋出幾句語錄來,可今天估計是要和城裏的大官做親戚了,竟然把語錄抛到了腦後,這是絕對不能饒恕的。
前幾天他叔去城裏開會,回來時餓得狠了,買饅頭時忘了先說語錄,被營業員同志狠狠教育了一番,他叔虛心受教,先餓着肚子聽完了一長串教育,再真心道歉,然後認真說了語錄,最後再拿票子和錢買饅頭,也沒覺得什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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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翠花同志如此行為,的确應該受到最嚴厲的教訓。
可是……
劉二狗又有些犯難。
這馬翠花同志根紅苗正,絕對是貧農,而且是被組織從萬惡的舊社會地主老財魔掌中救下來的苦難之人。
別說她在舊社會收到的苦叫什麽來着,對,叫很多竹子都輸不完,比白毛女也好不了多少,後來在新社會還受了很多苦,今天饒她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他這麽想着,臉上的表情可是變了數遍。
從兇狠到嚴肅再到放松,蘇樂樂直覺不好。
果然,劉二狗有些嚴厲又帶着歉意的眼神看了地上一臉菜色的馬翠花一眼,仿佛做了個很艱難的決定。
“蔣紅梅同志,馬翠花同志身世特別,又遭遇很多苦難,今日的行為,的确很是不妥,但她根正苗紅,還是我們的好同志,我建議,今天的行為就下不為例,你看怎麽樣?”
蘇樂樂心裏把這條惡心的老泥鳅剁成了一百截,臉上卻很是贊同的點點頭:“劉二狗同志,你說的沒錯。”
劉二狗見蘇樂樂也贊同,也覺得蘇樂樂深明大義,對蘇樂樂這個思想進步且對自己對同志都要求極為嚴格的革命同道高看了一眼。
衆人都沉默,似乎也沒什麽想法。
馬翠花卻跐溜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眼神裏的憎惡幾乎化為實質,像利劍一樣射向蘇樂樂。
其中,還夾着一絲嚣張。
小賤蹄子,你想扳倒老娘,哼,你遲早要去和蘇家的狗東西一起下黃泉,別給我的招娣擋道!
眼看劉二狗就要離開,馬翠花臉上的得意就要變成嚣張時,蘇樂樂似乎皺眉想了想,又攔住了劉二狗。
“二狗同志,雖然今天我們可以對馬翠花同志的行為網開一面,但我們作為思想先進分子,不能對她這樣的後進分子不管不顧,讓她自由散漫發展,最終偏離組織的正确道路,那就是害了她。我的想法是,免于對馬翠花同志的批評和處分,但對于她的思想教育不能松懈,我提議,在明晚之前,在你戰鬥隊同志的監督下,讓馬翠花同志将□□認真背誦一遍,也算是對後進分子的督促教育。”
劉二狗略沉吟,沒開口。
蘇樂樂又補充了一句,“在我一幫一一對紅期間,就用這個方法,讓很多後進者成為優秀的積極份子!語錄是一份極其重要的思想財富,我輩只有刻苦學習,才能學得主席思想的萬分之一,我認為,馬翠花同志不應該放棄這個寶貴的學習機會,好好學習,不斷進步!”
馬翠花一聽,急得僅剩的一只眼珠都要脫眶而出,她大字不識一個,要是能背完語錄,太陽都能從西邊出來。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她這麽機靈,不吃不喝不睡覺不上茅房,卻也只能勉強背下來一只手的數。
完了,這下完了。
她剛要向劉二狗求情,卻聽劉二狗的叔叔劉隊長詢問般遠遠看了一眼趙奕,然後大聲宣布:“蔣紅梅同志說得很是有道理,二狗,就這麽決定!”
馬翠花眼前剎那就是一片金星,身邊有人扶了她一把在勉強站直。
然後,她虛弱地聽見劉二狗交代臭蛋,從今天下午開始監督,到明天天亮之前,必須聽她流利背完□□,明天他親自檢查。
如果兩人串通一氣,被他發現,都等着被抽鞭子,絕不留情。
臭蛋大聲應好,劉二狗才和蔣紅梅認真告別後離開。
馬翠花滿頭大汗猶如瀑布,心裏焦急不已正要想辦法逃脫,誰知,又有一道聲音響起。
趙奕突然沉聲開口:“張書記,劉隊長,村裏好像還殘留着深刻的封建主義糟粕。”
“什麽軍爺、什麽多陪幾晚,那是一個翻身做主人的新社會的主人翁應有的言行嗎?把組織的軍隊稱為“爺”?把我們的隊伍比喻成地主豪強?”
“這種邪惡的封建思想如果不加以制止,馬上就會肆虐開來,有這種思想的人,為了滿足個人的私欲,就會反組織、反人民、走上反撲新社會的道路,我們要引起絕對的重視!不要讓他們我們拖整個公社、整個新社會的後腿!”
馬翠花直接一個白眼,就撅到了地上。
大家知道趙主任一向公正,甚至鐵面無私,否則他爹也不會到今天還沒有從幹校出來。大家知道,他今天也是就事論事而不是針對馬翠花所言,這時卻依舊沒人敢扶她。
馬翠花好半天才喘過氣來,踉踉跄跄爬起來。
支書年紀大,有個在舊社會被地主霸占後死掉的妹妹,很多時候同情可憐自己,她根本不怕;
隊長打土豪時被老財主發狠切了一只耳朵,對地主老財恨之入骨,對自己很是照顧,她也不怕。
至于那個打鬼子時死了老爹、到處串聯搞匹逗的愣頭青二狗子,她更是覺得好糊弄。
可趙奕,她打心底裏害怕。
看見趙奕那淡漠的表情,想起他詭異的背景和身世,她總覺得這個才是最心狠手辣的人,吃什麽人都絕對不會吐出一根骨頭來。
馬翠花朝趙奕望去,後者一臉肅穆,一點也沒有針對自己的意思,稍稍放了心,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告訴自己,還沒完,不急不急。
可不等她把心放回肚子裏,支書和隊長倆人快速交談了一番,隊長突然開口了:“馬翠花同志,封建思想要不得,你必須從心裏最深處連根拔出。另外,趙主任說得對,我待會會告訴二狗,讓他們行動隊做個牌子,上面寫好“我有封建思想殘留”,你挂在脖子上,在村口的宣傳欄那裏站半天,接受群衆的監督,希望你好好改造思想,徹底掃除封建思想,早日回歸群衆隊伍!”
馬翠花臉色漲紅如豬肝,喉嚨咯咯作響,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隊長說完,還朝趙奕問詢般看去,後者微微颔首,他才似乎松了一口氣,十分的後怕。
到底是趙主任覺悟高,他們聽慣了村民背地裏的糙話,可日常的話再糙,把組織的軍人比喻成“爺”,別用心人利用,那整個村子的人都別有太平日子過。
現在想來,不僅馬翠花會這麽想這麽說,其他人也有可能是這種想法。
要不得,絕對要不得!現在嚴懲還來得及!
趙奕收回目光,任由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他根本沒在意,只是做了他覺得要做的事。
如此而已。
蘇樂樂再次收回視線,她覺得有些奇怪,這人板着一張死人臉,說的話看似公正,實際上很大程度卻在偏幫自己。
想了又想,蘇樂樂确定蔣紅梅的記憶中沒有這個人,或者在蔣紅梅眼中是個不起眼的路人甲乙丙丁中的一個。
管他呢,眼前的事情應付過去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