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得到允許,蘇樂樂推門而入。

馬翠花站在一邊,昏昏沉沉拿着□□,一旁的臭蛋在坐在那裏,一絲不茍的監督她。

蘇樂樂說明來意。

“臭蛋同志,我在家裏不放心馬翠花同志,她中午脖子受傷流血,現在還學習我怕她撐不住。你看這樣行嗎,我把她接回去稍微休息一下,然後由我接着教,我保證明天一天亮就讓她背會十五句。你看成不?”

臭蛋做思考狀。

其實,他也很犯困。

蘇樂樂又再接再厲保證,明天一定給組織一個全新的馬翠花同志,臭蛋才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在漆黑的深夜裏,重複來時的套路,馬翠花最後放棄了掙紮,像只小雞仔似的被蘇樂樂拎回了家,只是,她眼中的精光掩飾得很好,沒有被蘇樂樂看見。

你想這麽容易就留下來,不出點血,我就不叫馬翠花。

也許,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不能平靜。

劉二狗已經在床上翻了幾十個烙餅了。

他娘老早病死,他爹打鬼子時犧牲,跟着隊長叔叔過,前幾年搞串聯成立了戰鬥隊,村裏給他單獨弄了房子,就搬了出來。

剛才臭蛋來說,蘇樂樂将馬翠花接走了,他心裏就怪怪的。說不出說什麽感覺,反正就是睡不着。

他躺了很久,索性推門起來到院子裏散步。

想心事。

頭頂的月亮今晚是個鐮刀,滿天的星子在閃閃發亮,田雞叫得很想,期間還夾雜着一些蝈蝈叫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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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裏半夜的風倒是些微有了一些涼意,腦袋吹得很是清醒。

劉二狗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睡不着。

他今年十九,上過高中,只是在前年高一的時候就沒再上課,和大家一樣穿着綠軍裝拿着票到處串聯,兩次上過京城,一次乘火車串聯,一次徒步到達,看見過主席他老人家帶着紅袖章親切接見他們。

那時,他激動得也是整晚睡不着。

卻不是像現在這樣。

他擡頭看看月亮。

馬翠花的□□背得怎麽樣?

不用想也知道,她舊社會裏遭了那麽多的罪,哪裏還有能機會念書識字,這一把年紀了再重新識字背語錄,的确有些為難她。

但是,這是原則性的問題,新社會的人怎麽能不好好學習語錄,沒有語錄的指引又怎能走在光明大道上。

趙主任雖然鐵面無情了些,在他手裏的牛鬼蛇神不是血濺三尺就是當場喪命,但他絕對是非分明立場堅定的人,他那個資産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爹不是還在改造嗎?從來沒聽說過趙主任向王司令求過情。

王司令是誰?

是國家第一警衛長的親弟弟,戰功赫赫的開國将軍。

別看趙主任每天自己個騎了自行車來回往公社的學校趕,若是有什麽牛鬼蛇神出動,随時都能拉出一個連的武裝力量來。

趙主任說馬翠花要好好學習,去掉封建殘餘思想,那是絕對不會錯的。

可蘇樂樂同志又把馬翠花給領了回去。

當時他聽見臭蛋這麽回報,心裏很是不滿,馬上想要讓臭蛋把人給帶回來繼續背,可轉念一想,他又讓臭蛋回去睡了。

明天有一場重要的□□,是個審理地主婆娘偷偷撿田裏稻穗、偷取集體財産的重大會議,臭蛋他們要出人出力,就讓他回了。

看蘇樂樂同志學習語錄的熱情和理論水平,比起臭蛋來那肯定要好很多,她願意教馬翠花那效果肯定比臭蛋那些個不識幾個大字的還要好。

而且,她是個對別人要求嚴格,對自己要求更加嚴格的人,一定能讓馬翠花多背會一些,也省得她今後的日子沒有語錄的指引。

可這麽想都沒錯啊,為什麽自己睡不着?

劉二狗又在院子裏饒了幾圈。

腦子裏再次回想起起早上交手的事情來。

不過一個回合,他剛拔出的□□就被蘇樂樂同志膝蓋一頂飛了出去,自己也被狠狠制服壓在了地上。

劉二狗知道,自己的身手在附近幾個村子的壯年小夥中,絕對是數一數二的,豐棗村是最早成立戰鬥隊的,二叔還特地請了一個退伍的老兵教了他怎樣搏鬥、怎樣拼刺刀,天知道他怎麽就敗在了蘇樂樂這麽一個女同志手裏。

劉二狗全身的血液都有些沸騰。

她的身手是真不錯。

……還有,她的小腿真白!

早些年,他小時候聽好多男人說起過,馬翠花年輕時的屁股蛋比那白面饅頭還要細白得多,不知道——

停!

劉二狗突然覺得自己腦袋嗡嗡響,擡手就給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刮子。

這很有可能就是封建思想,自己絕對要從根子上杜絕。

狠狠晃了晃腦袋,倒空了封建思想,劉二狗馬上回去睡覺。

汪菜花屋子了黑漆漆的,卻不是他們母子倆都睡下了。

她男人幾年前得病死了,她和兒子何建安過活。

何建安讀完初中,也沒接着念高中,也曾跟着公社和村裏的小夥子串聯過幾次,可到底也沒像二狗子那樣混出個名堂來。

以前,何建安還被蘇招娣那小狐貍精勾搭過,可馬翠花和蘇招娣母女倆一個個的都像懶蟲一樣,汪菜花擔心蘇招娣嫁過來若是和馬翠花一樣憑勾搭男人過日子,她就死活不同意。

幸好何建安一個遠方表叔在城裏毛紡廠當了個小班長,汪菜花咬牙舍了大半家底走通了路子,給何建安在毛紡廠弄了個雜工的活,雖然沒有正式編制,工資也只有正式工人的一半,但至少聽上去是個光榮的無産階級工人。

自從當上了工人,城裏的漂亮姑娘見多了,何建安眼光也高了,漸漸對那個搔首弄姿的蘇招娣也淡了心思。

他和汪菜花一樣精明,偶爾甚至還能弄到一張肉票,就憑着這一張肉票,汪菜花幾乎到處都要宣傳一下自家兒子吃上了商品糧。

不舍得點蠟燭,母子倆烏漆墨黑地商量着事情。

白日裏她一通嚎被蘇樂樂給頂了回來,徹底做了白功,她心裏就明白,馬翠花原來說好的一兩煤油就泡湯了。

他們現在商量的可不是一兩甚至一斤煤油,而是馬翠花和蘇樂樂手裏的一共兩千塊錢。

這筆巨款,馬翠花和蘇招娣得抛多少眉眼、撅多少下屁/股才能得到,馬翠花簡直不敢想。

馬翠花和汪菜花老早前就相識,所以,馬翠花對汪菜花打土豪時昧下多少東西心裏門清,否則她也走不通路子;同樣,汪菜花心裏也明白,馬翠花的眼睛到底是怎麽瞎的,那鐵牛母子究竟是怎麽死的。

兩人彼此都心有靈犀的心照不宣。

但今天這兩千塊錢,汪菜花卻很是有點按捺不住。

母子兩人在寂靜漆黑的夜裏,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商量了幾乎半宿。

清河村的高家,高建紅躺在床上還嘀咕了很久,朱隊長被她吵得睡不着覺,索性翻身起來,一臉郁悶地去了隔壁兒子的屋子睡覺。

婆娘能幹是不錯,可忒煩了,辛虧兒子争氣,聽說身邊的工農兵大學生都贊他一聲“好筆杆”。

算了,婆娘就讓她一人去煩吧。

高建紅沒搭理自家男人,一個人繼續嘀咕。

這馬翠花是個油滑的,那蘇招娣是個男人都會維護的,現在來個蘇樂樂,竟然還是個嘴皮子利索的。

這三個,難道她一個也對付不了?

哼,絕對不會。

這蘇樂樂初來乍到,沒有根基,嘴皮子來厲害也沒用,總會讓她抓到錯誤,到時候,戰鬥隊的長矛可就能喝點血了!

江寒蕊也沒有睡。

屋子裏很安靜,點着一根細細的蠟燭。

微風吹進屋子裏,細細的燭火搖曳不停,好像怎麽樣也無法點亮這漆黑的屋子。

她有些好奇,兒子趙瑞自從放下了筆揣上了搶後幾乎有些冷血,今天怎會麽幫着素未謀面的蘇樂樂說話。

兒子不願多說,她也就不多問。

他好像一夜之間就完全變了個模樣。

幾年前,他突然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回來後,極其強勢地變賣了祖父和外祖家的所有家産,除了留下了幾個堂表兄弟跟着他去了王司令那裏,所有的長輩和姐妹都被他送到了國外友人那裏。

他父親趙瑞和她老母親一樣倔,趙瑞的祖母倒是被安排走了,趙瑞卻死活不走,他是蘇南大學的副校長,國家西秦和唐宋歷史的泰鬥之一,上面還有他的老教授,下面還有他的一大幫學生弟子的,說什麽就是不願離開,所以自己也留了下來。

後來,她跟着去幹校的趙瑞,來到了豐棗村落戶,成了豐棗村的社員。

再後來,兒子趙瑞也來了,雖然時不時要回王司令那裏,但她總覺得,一家三口也是以另一種方式團聚了。

趙奕突然說,他今日去了幹校,見到了趙瑞。

江寒蕊一剎那眼淚就無聲滾了下來。

趙瑞現在的工作是打掃幹校的六個茅坑和兩個主幹道,雖然工作量不小,但還能有每天三個窩窩頭,這已經是絕對的從輕發落了。

當然,這是人家幹校主任看在他趙奕的面子上。

當初,趙瑞想過要直接站在水塘的淤泥裏,被她們母子攔下了,算上事發前被趙奕送出國的兩家長輩,江寒蕊總覺得還有希望。

趙奕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他嘴硬不願交代”,江寒蕊“啊”了一下,徹底打破了屋子的寂靜。

可緊接着,一聲劃破黑夜的凄厲尖叫,讓豐棗村所有熟睡的人,都驚醒過來。

劉二狗還沒睡着,他是第一個沖到蘇鐵牛家的院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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