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君華裳覆霜(二)

“蘇月!”一道冷肅的聲音擊碎了我的刻意沉默。我緩緩擡頭,目光碎作一汪清泉,望着那個方向,祈求他可以收回将我送人的決定。

可伯父竟是用我從不曾見過的冷漠疏離面對我,提醒着我不要妄想他會改變主意。我強忍着淚水,攥着拳,雙膝直直跪倒在冰涼透骨的地上,俯身朝白衣男子深深一拜,沒有發蔭的額頭磕在青石板上,接受着來自地面的沁涼。

我雖然不甘心,但是我記得養育我到七歲便逝去的憐姑曾告訴我,争取不來的東西,便不要作無謂的堅持。

我整個身子伏在了地面上,察覺到了白衣男子邁着微不可聞的步伐再向我靠近些許。白衣男子俯身将我從地上扶了起來,他微笑着用食指替我輕輕揉着額前的疼痛,不知為何,此時他的手指是溫熱的,陣陣暖意從他落指之處源源不斷沒入我的額頭,乃至身體,融化了我一身的冰雪。

他凝視着我的雙眼,柔聲念着我的名字:“邀、蘇月。”

忽然,他俯身下來,湊近我耳畔:“被遺棄了,就永遠不要奢望能再回去。”

他呼進我耳朵的分明是溫熱,可到了心尖卻又驟成冰刃,把我刺得又涼又痛。

我由白衣男子牽着手又出了邀家大門,什麽也沒有帶上,是因為他說了,不必。再後來,他才告訴我,別人的東西并不稀罕。門前的空地上有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沒有一絲雜色的毛發在日光下散發着淡淡的光輝,它的眼睛又亮又透,只一眼我就心生喜歡,到底是孩子的心性,得知我将會和他共騎這良駒離開,心頭的陰霾憂郁就散了幾分。

伯父連讓白衣男子留宿用餐的提議都沒有,就要為我們送別,可見他是有多迫不及待想要打發我出門。他躍上了馬背,向我伸出手,背着光讓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白衣卻映着叫人睜不開眼睛的光芒,在我頭暈目眩中,只覺腳下一輕,我已被他抱至身前,回頭見他嘴角微揚:“坐穩了。”

這般近,我才看清他眼裏其實是冷的,沒有半分笑意。他帶着我駕馬離開邀府,馬行的速度不快,讓我有時間探頭再看看邀府的門面,而檐下的一抹天青色讓我的目光無法再移動,他纖瘦的身軀就像一根線将我牢牢牽住,我遠一寸就緊一寸,痛一分。華漓是自憐姑去世後唯一一個能寸步不離守候在我身邊的人,偌大的邀府,我敬畏每一個主子,不敢看低每一個下人,小心翼翼地輾轉在他們之中,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錯,唯獨在華漓面前,我可以哭鬧可以放肆,還可以任性地打罵他,将氣随意撒在他的身上。如今我就要遠離這裏,沒有做到答應過憐姑的事——不管去哪都要帶上他。是我背了一身被人遺棄的傷痕離開了邀府,是我不守諾遺棄了他,他是否會怨我如同我怨邀家的其他人?

正是神傷之際,我的腦袋被人用手一敲,“不要東張西望。”

我收回了目光,失落地回過頭,一路上的風景不斷往後挪,我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叫什麽名字?”

“月奪城。”他回答。

我暗暗記下。我感覺有人在揉我發頂,他在我耳邊溫潤道:“從此以後,忘卻你是邀家的人,只需記住你是蒼跡門的弟子,我是你的師父。”

“是,公子。”

額上一疼,我回頭望着他,他收回了手,眼中促狹一笑:“笨,叫師父都不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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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時沉浸在了他的笑容裏,額上又是一疼,他還捏了捏我的鼻尖,嘆道:“果真是笨。出生在享譽南北的南地世家,食指不沾陽春水,若是吃不下苦頭好好練功夫,留你在蒼跡門做什麽用?”

我聞話心一急,生怕他會半路将我丢下,忙道:“不是不是,我會做很多事的,我會洗衣做飯,還會……還會掃地養花。”

“我何須你做這個?蒼跡門從來不缺下人。”

我心若死灰,其實我連這些都不會,那我是不是連他們家下人都不如?我咬咬牙:“我可以吃苦的,我願意聽師父的話好好練功,師父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絕不喊累抱怨。”

他毫無感情的聲音劃過:“在蒼跡門,從來沒有人敢喊累抱怨,因為他們都不想死得可怕。”

我一怔,手心滲出了冷汗,顫顫巍巍說:“我也絕不。”

他“嗯”了一聲,眼下一片冰冷,唇邊卻挂着笑,道:“乖,蘇月要聽話。”

他駕馬到了渡口,先行下了馬,然後将我抱下地,施然笑道:“蘇月真瘦。”

而後,他牽着我往前走,我連連回望身後的馬,問:“師父,這馬是不要了嗎?”

他淡聲答道:“自會有人安排。”我愣了愣,随他步入了船艙,這艘客船魚龍混雜,有商人打扮的大戶人家,也有痞裏痞氣地将長劍抱在胸前闊步往裏走的江湖人士,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不禁有些畏畏縮縮的,盡量不挨上他人的衣角,而握住月奪城的手也緊了幾分。

他的腳步忽然一頓,我詫異地擡起頭,卻見他也在垂眸看着我,但周圍人潮湧動、光照不足,使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我的掌心轉涼,是他的手離開了我,他的聲音穿透周圍的喧鬧聲似山澗流水潺潺流入我耳中:“為師吃不慣這船上的煮食,趁船還未開,你替為師去買些糕點來。”

說罷,他已經将一個絲制錢袋放入我手中,而後道:“為師在前面的客房裏等你。”

望着他踱步回房的背影,我頓感無助,卻硬下心來撒腿往岸上跑,憑借我嬌小的身軀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人中,循着一陣糕點的香氣找到了一個小攤。夥計打量了我一下,大概是看我衣着華麗不像是乞兒,便問我需要些什麽,我掂了掂手裏緊揣的錢袋,又在瞬間估量自己能拿起多沉的糕點往回走後,鼓起勇氣說:“你可否幫我将糕點送往船上?這些我全要了。”

他眼中一亮,連連答應,然後手一招就招來了另一個青年,他樂嘻嘻道:“姑娘先往前帶路,多少銀子船上再結算!”

我颔首,“那你們快些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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