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開九重暨周城(二)
只見月奪城的手在一堆碎石裏來回流連了一陣後,他拾起了一枚不起眼的石子,捏在手裏端詳了又端詳,微微蹙起了眉頭。我向他靠近,“師父?”
他開始用指腹在石子上來回摩擦,僅瞬間,就看見有石子上脫落的粉末從他的指尖掉落,露出了玉的光彩。我目瞪口呆,我從未有見過這般功夫,驚喜之外,更多的還是恐懼,也許月奪城只要輕輕使勁兒,我就能一命嗚呼,叫我如何惹得起他?我端正了臉色,直直立在一旁等待,又邊禱告着月奪城永遠不要對我動殺心。
月奪城将那塊半成品收入袖袋內,語氣平淡地對我道,“瞅着哪塊石頭順眼便帶回去,讓玉石匠替你打磨些你喜歡的東西來。”
我并不傻,立即明白過來,原來這衰殘的院子裏遍地是玉石寶貝,我挑了一塊像模像樣的、比我腦袋還要大的一塊石頭。怎知,月奪城的眼中泛起了一絲波紋,很快便延展開來化作一腔笑意:“蘇月何止是笨,這宅子裏滿地都是玲珑通透的玉石料,可你偏偏選了塊兒別人家裏的碎石桌。”
聞言,我又垂首瞅了瞅,果然,還留有一道完整的弧線,即便有秋風不時掠過,我仍赧顏汗下。
在我以為要就此離開這座院落時,月奪城廣袖一挽,霎時間,我感覺到一陣無形的力量襲面而來,而立于井邊的參天大樹也低顫起來,其葉片如片片鋒刃劃過蒼穹,在空中刻下深痕。我連連擡袖捂臉,耳旁傳來聲聲巨響好似什麽重物紛紛落地,再放下手臂時,眼前之景不得不讓我為之驚詫。
彈指之際,先前衰落之景又增了幾分頹敗,院中唯一的一抹生氣在月奪城的廣袖下落了葉、斷了枝幹,樹皮被層層剝落後赫然露出一具棺木般的物體。我驚愕地仰高了頭:“師父,這裏面是什麽?”
他雲淡風輕且淺短答道:“人。”
說罷,他彎下身将我抱起來往外走,跨出大門時,一陣風吹來撩起了他的長發,那墨緞般的發不慎附上了門上的碎屑,我怎麽看都覺得礙眼,便伸手去摘,可風卻不止,讓我無法觸及,我探前身子去抓時,月奪城的聲音綿綿響起:“別亂動。”
“師父,那具棺材裏有什麽?”
“一個了不起的人。”
我淡淡“哦”了一聲,在這上邊移開了心思。當時,我沒能咀嚼出月奪城口中的是“人”,而不是“屍”,在那後來的日子裏,我也再沒有聽他認可過任何人“了不起”。直到我逐漸涉過歲月長河,回頭才發現一路上都是那人賦予我的榮與衰,讓我漫步雲端,也讓我淪陷在不複之境,給予我的歡與悲又度度撕破我的心肺,讓我飲恨犯下滔天罪行,陷我于孤危之地。
因為年幼,那座院落很快就淡出了我的記憶,除了我緊揣在手中的那枚玉料,我沒有再留心于那裏的任何一物。三日,幾經輾轉,我們又到了另一個地方,此時我已身着秋衣站在船頭聽着從船艙裏傳出的弦樂,絲絲縷縷如這秋風萦繞在江面上。離岸邊還有數丈之遠時,月奪城帶我橫渡江水,衣袂翻飛間穩穩落在了岸上,在羨煞旁人的同時我被吓得不輕,我扯住他的白衣不斷地喘氣,我很想開口讓他在做這等舉動前先知會我一聲,可是我不敢,還是憋在了心裏不敢向他提出。
待我緩過來後月奪城才牽着我往前走,遙遙便望到了踏雪的身影,此回我不再驚奇這一幕,只是有些狼狽地在衆目下順着月奪城的手臂攀上馬背。
踏雪緩緩邁着優雅的腳步朝一個方向走去,而一片柔軟絲滑覆上了我的眼睛,阻斷了我視線,月奪城在我的腦後系上了結,“蘇月,聽話。”
身下的踏雪颠了起來,風聲代替了碼頭的喧鬧,我知道我是遠離了市集,我看不見,但我的耳朵變得格外靈敏,不漏過一絲聲音,我大概猜到了他的用意,安靜的靠在他身前哼着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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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醒我的是襲人的熏香,我揉了揉鼻子忍不住睜眼看看來人是誰,此時罩在眼前的絲帶已不見,我的雙眼迎來了鋪天蓋地的光亮,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一雙噙着薄薄稚氣的眼睛正打量着我,我一乍,連連退後,不想身下竟是大地,碎砂石磕疼了我的手,腦袋還昏沉着的我忘了掩蓋眼底地愠色,我直直問道:“你是誰,我師父在何處?”
眼前的人兒起身撣了撣衣上的塵土,繞着我走了一圈,最後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俯視着我,道:“尊主将你留給了我,讓我帶你進去,誰知你自己這麽沉。”
我一躍而起,“所以你就扔我在地上?”
少年眨了眨眼睛,無辜道:“當然不敢,尊主吩咐的我怎敢怠慢……”
我在心底裏牢牢記住這個變臉極快的少年,“不敢怠慢還不快帶我去找師父?”
他聞話,眼中的神色又是一轉,笑意濃濃地帶我往前走。我打量着四周,稀稀疏疏的幾棵樹栽在了空曠的土地裏,而前方則是敞開的朱紅大門,拾級而上,巨大牌匾上蒼勁的字灼灼刺目,“蒼跡門”三字猶如星輝萬點彙成,讓人不敢再次直視,更不敢稍逾半分。步入大門,成片的碧瓦飛甍在秋日下宏偉氣派,不待我再多看幾眼,少年已經帶我沿着一條寬闊的道路走到別處,在繞過幾段長廊後,落腳在一處庭院裏。
別致的院子裏,一個青衣小童正在用掃帚攏着落葉,少年道:“門主吩咐,你就住在這個院子裏,有需要就同斯尋說。”
見我應了一聲,他便轉身離開,正當我也想轉身走時,他忽然回過頭,問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答:“邀蘇月。”
少年一笑:“堯、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