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負勢競上僞開顏(四)

一枚殷紅花瓣落在了窗臺上,被他輕輕撣了出去,玉蘭骨朵般指頭在空中流暢自如地劃出一抹淡痕——

月奪城忽而道:“為師是看蘇月在山上的幾年武功停滞不前又涉世尚淺,才帶你下山來學着些人情世故,不然,蘇月真成山林中的傻雀兒了。”

不想,我竟這般遭他嫌棄,我悶悶低下頭去啃着手裏的包子。随後又聽他道:“蘇月來年開春就該行及笈之禮了,所謂——”

“師父!”我笑盈盈地站起身,将一筷子裝點用的花絲塞到他嘴裏,“這個好吃,師父嘗嘗。”

用飯過後月奪城讓我回屋休息,我說我不累,想要去逛逛,他在我額前毫不留情地一彈,道:“午後有什麽好逛的,夜晚的暨周城才是繁華萬千。”

我乖乖地回了屋裏,輾轉反側好一會兒都無法入眠,又爬起來伏在桌前把玩着茶杯,時隔五年,華漓還留在邀家嗎?沒有我陪伴在他身邊,想必他的日子不會好過,也許他已經離開了邀家,我給他寫信,又該寄往哪去呢?

思忖良久,才将鋪開的信紙收好,想着無論如何也要讓月奪城幫忙尋出他的影蹤來。

夜色初布,皓月當空,兩岸的燈火在微風中搖曳,映得河道浮光躍金,潋滟生輝, 火樹銀花下游人絡繹不絕,談笑風生。據聞今日是一位在暨周城得道飛升的仙人的壽辰,百姓們都在夜裏為他慶賀,但這日不是他飛升之日,是見不到皇帝前來拜祭了。

萬盞花燈下人們袂接肩摩,幸有月奪城在身旁護着我,才不至于被擠到別處去,我唯恐自己的聲音隐沒在人潮人湧當中,便踮起腳尖奮力地在月奪城耳邊道:“師父!我想要去放河燈。”

他覆到我耳鬓,道:“不行,人太多了,為師怕你被擠下水。”

“沒關系的,師父,我想去,很快的。好不好?”我仰着臉看他,沖他撒嬌。

他笑容溫淺,道:“不好。”

我使勁跺了跺腳,好失望地把頭別開了去,由他牽着我往前走。我撅起唇,極不滿意地哼哼唧唧着表示我心中的憤懑,卻見那月奪城笑意愈深,就要盈出一雙漂亮的眸子了,可他偏偏還要掩飾,握拳抵在口鼻間裝腔作勢地幹咳幾聲。

我不滿地道:“說好要帶我出來玩的,結果卻是讓我陪着您老人家瞎逛。”

他并不理會我,一路閑然地賞着花燈,而路經他身旁的女子都紛紛側目顧盼,只是一看見他身旁的我正赍着忿恚的目光時,就吓得一怔。

步上人跡較稀的青石拱橋,恰遇一個穿街過巷賣糖葫蘆的老人,月奪城問我想不想吃,我說:“小孩子才喜好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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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停下腳步買下了一串,在我面前晃了晃,“真的不想吃?”

我扭過身子去看水面上的畫舫,道:“說了不要就不要。”

他也學我趴在了橋上,一串晶瑩剔透的糖葫蘆在晃呀晃,溫聲軟語道:“真是小孩兒才吃的玩意兒嗎,這不恰好是你吃的?前些日子是誰咬着糖人不肯撒手的?”

“為師瞧着這糖葫蘆挺漂亮的,既然你不要,那為師就……”

說着,他就把鮮豔的糖葫蘆往嘴邊送,看得我是惶恐萬狀,風馳電掣間攀上了他的手臂往自己嘴邊拽,他并不放手随我,跟我較起勁兒來,我連連道:“不許動!是我的糖葫蘆,你不準吃!”

“适才是誰說不要的?怎麽反悔了?”

眼見他邪佞衍生的唇就要美滋滋地湊上去,我忙欺身而上張大了嘴去咬糖葫蘆,不想,我的門牙才啃下了一小口紅糖,鼻尖就與月奪城的鼻梁相撞,疼得我“哇”的一聲就叫了出來。我捂着鼻子淚眼漣漣地看着他,他卻看也不看我一眼,饒有興趣地研究着糖葫蘆。

我狠狠抽噎一下,妄求得他憐香惜玉一把,卻聽他如清風細雨般綿綿道:“說了幾回了,女孩子家的出門要帶手絹,這不,想擦眼淚擤鼻涕都沒帕子。”

我有帶的,但我這刻更想把涕淚都蹭他衣襟上,我幽怨地看着他:“師父,我鼻子好痛。”

他終于肯将目光施舍到我身上了,撥開我的手,“來,為師瞧瞧,呀,歪了!”

我自是不信,我順勢撈起他廣袖擦臉,由于衣料上乘,用來擦臉很舒服,不硌人。我再想去奪糖葫蘆時,他皓腕一轉,糖葫蘆已經落入水中,激得水波微皺,他說:“這東西太髒了,裏頭的果子多數是壞的,蘇月不可以吃。”

言罷,他攜我過了對岸,落腳于一處酒樓,二樓靠窗的位置恰好收拾出一張桌子來,店裏的夥計立即将我們迎到那頭去。由于我不餓,只要了兩份甜點,兩道冷菜,在等待上菜的過程中,已有不少人開始注意我們,此中不乏出門相姑爺的戴面紗閨秀。

這時間,月奪城問我:“蘇月可有想過自己的今後?”

“今後?”這個詞對我來說看似遙遠,實則一直都纏繞在我的腦海裏。為他面前的杯子斟滿清茶,我才嗫嚅着說,“全聽師父安排。”

他輕嘆一聲,舉杯對檐外月,眉間的一縷愁緒不知為何。

喧嚣的廳內只有這裏靜默,滿城的笑語也漫不至此處,遺得一片冷清。他不願作語,便由我來挑破陰霾的籠罩,我道:“蘇月願意跟随着師父,去哪都好,若師父不喜我在身邊叨擾,蘇月便任憑師父差遣。假如師父是真的不要我了,那無論我是恣意江湖或是浪跡天涯,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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