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無夢為盟(一)

一邊往叢林外面走時,我想起了被月奪城殺後抛屍的前任無夢城城主,我問月奪城:“那無夢城呢?蒼跡門與無夢城的關系,真如表面上這般水火不相容嗎?”

“無夢城的前任城主張隐亭當上城主後活不過半年是必然的,而曾許諾過給天下人提供庇護的無夢城與蒼跡門、江湖之間的關系錯綜複雜,并非三言兩語可以道清楚的,以後你會逐漸看明白的。蘇月需記住:事物的本質往往隐藏在最深處,在你眼前萦繞不散的,只是迷惑你的假象。便是為師,也難以理透這三者盤根錯節的關系,而以後又會是什麽情景,誰也無法預料。”

月奪城一拂附在衣物上的枯葉細屑,緩緩笑道:“這天下有着太多的秘密,倘若一層一層地揭開來,讓它們都展露在日光之下,其後果不堪設想。蘇月此後可要學精了,無意間挖掘出來的秘密,切記不可随意說出口,知道得越多,并非越好。”

聞話,我生生抑制住對華漓的擔憂與牽挂,如果現下的局面對他有利,那的确是好事。

兒時的玩伴,他身上的秘密遠不是我所知道的這樣少,我只知道他是邀家下人的兒子——華漓,卻不知他是雪域之人,我只知道他曾一度為月奪城辦事,卻不知道他圖求的是與皇帝的一個允諾。他身上有太多太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可是,這世間事,誰與誰能說得清?

待我們走出山林後,便來到一個尚不知名的小鎮,在茶攤上沏了壺茶,一碗面就快下肚,方覺兩人皆是身無分文,我瞅了瞅正在整理臺竈的攤主,低聲問:“那師父我們要不要逃?”

月奪城再次翻了翻袖袋,又看看我,确認了沒有可抵押的東西後,嘆了嘆氣:“蘇月,我們只好等他們來了,慢慢吃,一根一根地吃,湯也不留。”

見他這副模樣,我亦不知是真是假,仍是放下竹箸,輕抿着茶看來往行人。遠遠的,我就看見一個熟悉的青灰色身影正在靠近,我眼笑眉舒:“師父,我們的飯錢有着落了。”

他巡着我的視線看去,不做聲。

但此時渡天、涉崖的黑色身影更快現于茶攤前,月奪城收回視線,問:“你的包袱可是要随身帶着?”

我點頭,他接過涉崖遞上的包袱,拉着我起身,道:“走吧。”

在茶攤背後的長巷,踏雪正靜候着我們,那雙黑眸澄澈清亮,我的模樣在此中隐約可見。我探手去揉了揉它的耳朵,笑道:“踏雪着實忠誠,跟随師父這麽多年也不見能竭力衰,如此良駒,師父是如何得到的?”

他翩翩而起,輕盈落于馬背,撫摸着踏雪的腦袋,“它本是山川間的一匹年幼的野馬,性子暴戾,為師年少時游歷四方,恰好遇上了它,艱難地将它捕捉後,它一心想着逃跑,栓它的鎖鏈和石柱滿是血污,它不讓人靠近醫治,也不肯吃喝。因為它,我們在那裏停留的日子過長,引來了敵人,那次的鬥争死傷慘重,身邊的門人一個個倒下,為師一人難敵衆寇,且有重務在身,不得不舍棄門人逃離。可是那時馬廄已燃起熊熊烈火,馬廄外不遠處的踏雪被火光驚得失措,竟然掙脫了鎖鏈,倉皇逃竄,為師奮身躍上馬背,拽住鬃毛不肯松手,唯恐被颠下馬背。滴水未進的踏雪餘力無幾,自山坡上失蹄滑落底下的淺灘後就一蹶不起,等為師蘇醒時,已不知是當日的傍晚還是次日的傍晚,那時,河水漸漲,若不是及時醒來,必定是會溺死的。踏雪雖是醒了,身子卻彈動不得,它的腦袋苦苦掙紮着要揚起,但河水還是浸沒了它的口鼻一半,命懸一線。”

月奪城俯下身子,埋頭于踏雪的腦袋上,似是深深地一吻,他用手梳理着它的鬃毛,邊回憶,邊道:“那時候,為師的腿也折了,撐起身子坐穩後,便抱起它的腦袋,就這樣,一整夜,直到河水又退去。恢複了精力後,為師挪動着身體将它拖至灘上,幾天時日,我們吃的是野草,飲的是河水,後來,它瘸着腿,馱着為師艱難地尋找生路,直至得救。”

他伸手向我,迎我上了馬,踏雪慢步走在巷子裏,我心下浪潮翻湧,對這人與馬的故事驟生敬意,月奪城正是以當初的援救與不舍棄,以及如今的善意對待,換來了踏雪此生的至死不渝的忠誠與傾心相對。我念道:“我這一路上,是否也能在山川間遇上一匹與自己一同灑熱血的野馬?”

身後的月奪城的低笑聲傳入了我耳朵裏,他道:“會的,蘇月會遇到這樣一匹共你生死的馬的。只是,我們真正需要的,不是一匹野馬,而是一匹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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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踏雪帶着我們在林間穿梭,我摩挲着手裏的佛珠,說:“這就是剛才那個青衣僧人給我的賠禮,可惜了,養了兩只鵝,一只被小賊殺了,一只被落在了客棧裏,不能給師父炖湯了。”

簡要說明這經過後,月奪城道:“如果叫人知道了我的徒弟随身帶着佛珠這種東西,會不會認為蒼跡門要棄暗投明了?”

我收起了佛珠,道:“我只是覺得這佛珠好玩罷了,我既不參佛,也不念經,用不上這東西。”

傍晚,我們在一間小客棧下榻,這叫客棧由一對夫婦經營,一切事務都只由他們二人及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打理。在等候晚飯的過程中,月奪城向我描述了西南的水土風情,這與我印象中的辛州大致相似,只是,一思及西南已是水深火熱之地,又覺得它與終年船舶不斷、商業繁盛的辛州遠遠不同。

“蘇月,你尚在邀家的時候,身邊的人都沒有與你提起過雪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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