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夢為盟(二)
聽聞月奪城的問題,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定沒有。得知華漓是雪域中人,我也是極其意外,甚至無法想象一個在玺天辛州長大的少年,竟是萬裏外陌生至極的雪域的血脈。”
我暗暗琢磨着月奪城何出此問時,他已開口道:“我們的行程要稍作改變了,我們要先去南邊打探消息,尋找入雪域堂的線人,為師需盡快得到雪域堂的一劑良藥。”
“誰,誰要用?”我的指腹摩挲着杯壁,試問道。
“後挽玉, 尋藥是為了醫治她的心疾。”
在杯子的缺口處狠狠地刮過,使得我的指腹一陣鈍痛。我快速地思索着被月奪城親手毀掉的瓊樓、後挽玉因瓊樓而扣留月奪城的事情,揣測着二人以及蒼跡門與玉閣的關系,低聲問道:“又是利益?”
月奪城不做聲,我又繼續道:“若得了藥,師父真會輕易給她?”
“如你所想,為師怎會舍棄這樣一個良機。”
“師父可以去尋藥,為何她自己不可?”
“因為她身邊肯為她賣命的大人物太少,況且,想要揪住她一個弱點就不會放開的人,不只我一人。”他唇邊帶笑,冷暖難辨。
她那張冰雪一樣無暇的臉龐在我眼前漸清晰,江湖人皆說北地最美的女子當數後挽玉,“她卻讓師父知道了。”
店主和少年端着飯菜來了,店主忙道歉:“兩位客官實在抱歉,小店人手不足,怠慢了二位,還請多多包涵,這是小店給二位的賠罪的一例湯,多有得罪,請莫見怪,莫見怪。”
月奪城輕點頭,二人便趕忙退下到後廚忙去了。我探手去試了一下盛湯的器皿,是極其地燙手,又仔細看看湯料的樣相,道:“為什麽要特別做這一例湯,如果不做的話,菜可以更快地端上來,是碰巧熬好,還是……”
“蘇月的警惕性高是好事,只是,在這間客棧裏,大可不必如此。”他盛了半碗湯,放着晾涼,“這是一個據點,無夢城的據點。”
聞話,我沒有緊惴的心非但沒有松懈,還如同墜入冰窟窿一般。月奪城氣定神閑地往我的碗裏盛湯,聲音不高不低,道:“出了去未必安全,在客棧裏頭卻是安全的,無夢城的城令在風風雨雨裏屹立了百年,甭說更替城主,縱是改朝換代也不能輕易破了規矩。”
我雖知無夢城的區域內有“止幹戈”一令,卻不知對于我等邪派惡人仍然生效。飲了口湯潤潤喉,心口也舒坦多了,我問:“他們都認為師父殺害了他們城主,現下師父來到了他們的地盤,他們也不動手,可見其也是迂腐得很。”
月奪城卻是讓我匪夷所思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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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幾聲生脆響亮的擊掌聲自不遠處的樓梯口響起,一個身影攜着冷香乘風而來。來者應是雙十年華的女子,眉如遠山,眼如柳葉,不靈動卻如刃藏芒,口若朱丹輕啓,平添萬頃寒霜,女子道:“你師父沒有告訴你,這是無夢城對待暫時的盟友的誠意。倘若平日,我早已下令全城萬裏追擊,提他首級祭我夫君亡魂!”
來者是常皆非無異,她話裏的內容生生叫我吃了一驚,又是怎麽樣的利益,竟能使她放下血仇與月奪城暫時結盟?
月奪城自顧着喝湯,不緊不慢道:“新任城主欲殺月某,是為了你的丈夫張隐亭,還是張世居,亦或是你自己的私仇,城主自己可分得清楚?”
常皆非嗤笑一聲,四周驟然冰封,“又有何關系,世人皆知是月奪城殺害了我丈夫并抛屍滔滔江水就夠了,你休想從中作梗!”
随後,常皆非細眼一挑,鋒芒畢露,“你我既然可在倉促間結盟一月,也可在瞬間瓦解,無夢城舉城的俠義好漢都在等候着擊殺令。”
“月門主,你如今賭的不正是西南嗎?不遠處就是仙霖山呢。”常皆非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句話,信手抛出一個巴掌大的束口袋,昂首離去。
沉甸甸的袋子落在桌上的瞬間,木桌登時四分五裂,湯水四濺,然而,月奪城的手已抓住布袋,一手護我脫離此地,兩道身影一同掠過半空,落至在樓梯口處。
月奪城掂了掂手裏的布袋,我則仰頭久久看着樓梯的盡頭,陷入了思忖。
趕往南邊的一路上,途經數種地形,看遍百樣風光,但念及月奪城傾盡一切所賭的西南岌岌可危,與無夢城的盟約僅有一月,常皆非以及許許多多想要一舉傾覆蒼跡門的手就要扼制住蒼跡門的命脈,所以,面對月奪城多次想要停下趕路好讓我一飽眼福的提議,我都紛紛搖頭。月奪城心裏含歉,他道,待找到線人、處理好一切後,我們就重游這片山水。終于,我們從雁來雁去雁無痕的北地,趕到了花開花落花似錦的南地——沽州。
只是,長時間的奔波累垮了我的身體,加上遠離南地多年,忽然間回來就受了暑氣,更是多有不适,頭暈、嘔吐、發熱接踵而來。
抵達沽州當日,我們才下船就入住門人提前安排好的客棧,可是半日過去了,我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還越發嚴重。原本安靜的房內人頭攢動,醫師、丫鬟紛紛待命,袂接肩摩的聲響、細碎的腳步聲和低語聲莫名地擴大了百倍響徹我的耳畔。躁意一起,燒心的火越發高漲,躺在床上的我渾身不自在,一會兒掀被,一會兒又想用被子捂實了腦袋,兩個候在我床邊的丫鬟急得哭出聲來,一個想要按住我,不讓我折騰,一個慌忙收拾掉地的被褥。
我渾身都是火燒火燎的,喉嚨就像被火焰給堵住了嗓子眼,發不出一聲半響,一雙眼睛被焚得火辣,鼻息也異常地滾燙,整個腦袋就快燒個幹淨,連眼淚也是灼熱灼熱的。
一塊塊用以冷敷的帕子接連呈遞,又陸續地換下去,冷敷的肌膚是冰涼的,可胸腔裏的火仍然熊熊燃燒,多次熬好的藥也被我吐了出來,終于,我的身子被折騰得竭盡了力氣。
尚有一分意識的時候,我想起了每逢炎炎夏日,南人或是到南地來水土不服的北地人中暑後常常難治而亡。我本是南地辛州人士,闊別南地已久,如今一踏上這片土地,就遭此惡疾,心有百味,難以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