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柳客子玢

雜亂的腳步聲伴随着呼喚聲漸近。

“夫人!快随奴婢回去,莊主回來了!”一群丫鬟尋到了這裏,紛紛上前問候,一道掰開那女子緊扼住我手腕的手指,又不斷地向我賠禮道歉。

可是,她的手卻不願意松開我的腕,只是對着我低吟淺唱,丫鬟們又怕傷了她,不敢發勁兒。我揚起唇笑了,伸出手去反握住她的手,一點一點地為她驅走寒意,道:“夫人,夜深了,該入寝了。”

她手上的勁兒松了下來,沖我搖搖頭,語氣冷淡,好似秋霜:“我走了,他在等我,我去拿蜜糕。他要吃,他也餓了,快要哭了。”

在丫鬟的擁護下,這位夫人離開了我的院子,四周又變得格外幽靜,夜風一吹,讓我毛骨悚然,連忙回屋把門緊鎖。

次日早晨,方才醒來就覺得手腕生疼,一看,竟已瘀腫。連下了幾天的雨,便不再感覺到悶熱難耐,落了被日頭烤黃的葉子,又經大雨的洗禮,林子裏煥然一新,葉片越發蔥綠,所散發出的氣息使人覺得神清氣爽。

途經那個林深處的院落,又見賀蘭殘梅在棋盤前獨自下棋,既已見到,便不好視而不見地離去,于是我跨進了院子,微行一禮:“見過先生。”

垂眸之際,我瞥見他的手腕也有一道青痕,随後聞見他開口道:“邀姑娘随意就好。昨夜之事,賀蘭替傅莊主和傅夫人向姑娘賠罪。”

我正欲回應,那道一夜也揮之不去的笑聲再次響起,将我的話生生抑在了嘴邊,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懾人,院門的花圃處出現了昨夜的那道身影。凋零前釋盡最後一抹豔麗的槐花樹下,得體的妝容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一襲紫紅色的華麗錦衣襯托出她獨特的風韻,頭上的釵環首飾也随她的笑聲一道簌簌作響。

風自花間過,人在花間笑,笑聲勝風聲,貌勝花一籌。

面容姣好的人兒去了,笑聲仍久久環繞在耳畔,我不由得對此人燃起了好奇。

這個上午,我與賀蘭殘梅下棋做伴,換得了這樣一個故事——

邬州名門閨秀俞子玢,十四歲的年紀,她便自俞家出逃,誕下一兒。可惜她的癡心終成了妄想,傾盡一切仍換不來對方的真心相待,那決絕,就在那醉生夢死的花前月下,莺莺燕燕間。俞家換了家主,不肯再收留她,她只有帶着幾個月大的嬰孩四處流浪,等到柳客莊莊主傅漣尋回她的時候,她已經瘋了,而襁褓裏的嬰兒也病癡了。

柳客莊本叫“流客莊”,俞子玢到流客莊的第二年,草藥的收成并不好,藥商漫天要價,道上劫持藥品運輸的商隊的強盜不斷增多,傅漣便親自将藥材押往雪域,船舶将要北上之際,岸上傳來了有人溺水的呼聲,放眼一看,竟是莊主夫人俞子玢。

被救上岸後,她的妝容被水所暈染,面目全非,雙眼緊緊鎖住傅漣,嘴裏念着的卻是舊人的名字。

為此,傅漣将行程推遲了一天,次日早晨,她将一枝柳枝放到他手心,繼而離去。柳,即是“留”,路上,他也沒能讀懂她此舉究竟是有心,還是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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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以後,傅漣自北地回來,下人們說夫人已經可以自行梳洗打扮了,只是,誰也不明她為何時常肆無忌憚地笑。後來,“流客莊”也變成了“柳客莊”。縱然世間有各種各樣的眼光看待她,一心念着的人也已經死去,可她身邊還有一個曾被她利用過、卻也愛上了她的男子願護她天真 ,願守她一世安寧。

瘋了的心,可以不被外界所左右,雙眼看得不再真切,一切也就淡如雲煙,不必再被凡塵所蒙蔽。一言一舉,或出于本心,或不是,都有人包容着,俞子玢是個多不幸又多幸運的女子。

賀蘭殘梅氣定神閑地落下一子,道:“這本是外人不可置喙的私事,但為了減輕姑娘的恐懼,賀蘭還是告訴了姑娘,望姑娘心安。”

“是。”我亦一子落下。

他自棋盅裏捏起一子,卻遲遲不落下,而是向我發問:“姑娘是辛州人士?”

我答道:“是。”

他若有所思地輕颔首,不再言語。

我也因他的神情略有所思。

隔日,俞子玢敲響了我的房門,她滿面笑容地拉着我一路來到她的院子,仆人紛紛讓道,不敢多加妨礙。在一扇門前,她示意讓我安靜,明眸間閃爍着異樣的光彩,很是熟悉,又很久遠的模樣。

但見她敲了敲門,試探性地輕聲喚道:“柳兒?”

我霎時回過神來,這房間裏住的是她的孩子,随後又聽見房間裏傳出了賀蘭殘梅的聲音:“夫人請進。”

俞子玢甚是歡喜,推開門牽着我的手跨進了門。這個房間充滿了書墨香和藥香,二者交融,寧神舒緩,賀蘭殘梅正在小爐前扇着扇子,藥香随着風向飄向了榻上僅着單衣的孩子身上。這便是傅柳,四歲大的孩子,此時他的衣衫都濕透了,額上不斷冒出汗珠滾落兩鬓。而伺候在身旁的一個丫鬟正用小勺舀水往他嘴裏送,孩子很聽話,靜靜地躺着,一點一點下咽,仔細看,這孩子并無異樣,雙目有神,一如俞子玢那般清亮,面容也生得很是俊俏,很是讨人喜愛。

此時,賀蘭殘梅已覺察到我的眼神,卻對俞子玢道:“夫人不必擔心,不出兩年,柳兒定能痊愈。”

俞子玢不答話,只接過丫鬟手裏的碗,親自給柳兒喂水,輕輕地哼着歌謠,面上始終帶着辛福滿足的笑意,這種慈愛,我在邀府時見過,憐姑看着華漓的時候,伯母看着堂兄妹的時候。憐姑雖也愛我護我,但終究不是可以化為一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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