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辛州
渡天自我給邀家寫信那日起,就反對我的作為,想必他是不會願意随我去辛州的了,我的身子已經穩定下來,暫無生命危險,賀蘭殘梅應該不會阻止我,我唯有去向他求助。
我轉身将門阖上,不料頸間的系帶松了,貂鼠鬥篷滑落地,這時一陣寒風自身後襲來,我忍着刀割之疼當即推門入室,勉勉強強把寒風中的門再掩上時,我已耐不住疼痛,跌地啜泣。
地上特地鋪了氈子,但火爐裏的柴火将近燒盡,我又在門邊彈動不得,很是危險。我的手擡不起來去栓門,便唯有努力讓自己坐直抵住門,不讓風進來。
好不容易聽見了丫鬟前來探尋的聲音,但我倒在了門邊,她也知道的我情況,不敢強行進入,便趕忙去找人了。
沒過一會兒,渡天奪窗而入,才把窗戶掩實了,就瞬間跑到我身邊,把我撈起放到火爐邊的軟墊上。他尋來毯子披到我身上,這揚起的風又使我的臉頰生疼了,我邊發抖着邊道:“好是魯莽,心再細些方算好。”
他自然不會理會我,默不作聲地将柴火放進爐子裏燒。
“我去辛州是無法改變的事,如若你不願與我同去,我會向賀蘭殘梅求助。”
我坐着,他站着,揚起頭看他的時候有種莫名壓迫感。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我道:“坐下。”
他雖是坐下了,卻不是坐在軟墊上,而是冰涼的地上。
“你應是不應?”我問。
“連門主也忌憚幾分的人,不可深交。”
辛州沒有滿城的風雪,可那冷雨卻比風雪瘆人幾分。
我身着裘衣,雙手藏在袖子裏,站在辛州有名的風雨橋上,嗅着冷風裏的微乎極微的酒香。我已無法随手指一處景物,就能向替我撐傘的渡天絮絮叨叨一番過往了,我是真的忘了。這裏雖不是商船的泊岸,卻也人來人往,過客不絕,在這無時無刻不在流動的地方,記憶也随之沖遠。我欲接過渡天手中的傘,離開此地,他卻不松手。
我道:“我不是好多了嗎,幾番折騰來到辛州,還沒有不适。”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松了手,冷聲冷氣的,不比這壞天氣讨人喜歡,“好自為之。”
“自然。”我接過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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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一巡,覽盡滿城風雨。
邀家的門面上還懸着白幡,大門敞開着,門庭寂靜,其狀凄凄然,過往行人也唏噓着快步離去。這凄清之景怎可與當年淄東十五州商隊路遇辛州,前來奉禮的車隊将邀府前的主道擠得水洩不通的盛景相較?
有穿着素缟的仆人引我們走進偏廳,侍女前來換上了新茶。褪下了裘衣,身上着的便是一件素色襖子,我由侍女給我別上了一朵白襟花。
不多時,伯父伯母和若幹人走進了偏廳,面容憔悴的伯父尚未開口,伯母便迎了上來,摟住我肩頭便是一陣哭訴。紅妝未染的臉龐滿是歲月遺留下來的痕跡,曾經名動南地的宛娘遭受喪子之痛後,俨然成為了一名老婦人,我靜靜聽着她的哭訴,也暗暗留意着那位同樣喪子的側夫人,同樣是失去了親骨肉,怎不是是剜心的痛?而她又是小戶人家的女兒,她的處境,要尴尬多了,她自然沒有理由學着伯母這般恣意發洩。
伯父上前安撫了幾句:“宛娘,事已至此,我們都好生保重這把老骨頭吧,我們也随着垮了身子,誰來撐起這個家?蘇月一路南下,舟車勞頓,你且讓她歇歇。她現在是蒼跡門的首座弟子,身份特殊,此次回來也是為了祭奠她父親的,讓蘇穎帶你回房歇着吧。”
話罷,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少女上前來,向我微施一禮:“穎兒見過月姐姐。”
随後,蘇穎挽着伯母的手臂,輕聲喚道:“娘親,我們先回房吧。”
伯母和蘇穎離開了偏廳,伯父邀我入座,他道:“早些時候,伯父收到蘇月的信,甚是驚訝,五年來,伯父都沒有你的消息,我很想知道,蘇月這些年,過得可好?”
“謝謝伯父挂念,蘇月一直在蒼跡門裏練功,與外界少有來往,故而沒有時常給伯父捎信,讓您擔心了。”
他重重地嘆了一聲,滿經滄桑的臉流露出無限的哀痛,“一別就是五載有餘,你都長大了。你去的時候是初秋,再回來的時候是隆冬,邀家又變成了這副光景……”
話音方落,伯父捂着胸膛劇烈地咳起來,旁人紛紛上前斟茶遞水、撫背順氣。
我也道:“伯父,還請保重身體,切莫讓靈魂尚在人間的兩位哥哥擔憂。”
“老爺,祺兒、諄兒他們會保佑邀家百世繁榮的,老爺您一向健朗,而彧兒也漸漸長大了,可以跟老爺學着點東西了,今後這個家,彧兒會和您一起承擔。”這時側夫人也開口了,她手裏緊攥着手帕,眼睛紅腫着。
我目光一偏,落在了一個無精打采的少年身上,依稀記得,他比我小歲許,如今個頭還沒有我高。他是一個偏房的兒子,站在他旁邊的生母,我沒有多少印象。她也察覺到了我在打量他們,又低下了頭去,用手肘碰了碰邀林彧。
邀林彧擡起了頭,唇動了動,似乎要給我問好,卻又同他母親一般,埋下頭不語。
側夫人自然是将這一幕盡收眼底,便道:“平日裏彧兒不愛作聲,偏偏與兩位哥哥無話不談,如今是因為感傷,才這般模樣的。還望姑娘體諒。”
伯父手一揚,道:“你們都下去吧,我有事和蘇月說。”
“是。”衆人陸續離開了偏廳,連伺候茶水的仆人的退了下去。
“伯父知道,蘇月是個好孩子,在蒼跡門裏長大的孩子,都眼光獨到,不同尋常,你也看見了,彧兒不是個能擔當起家族重責的孩子,今後,邀家怕是要退出衆人的視線,湮滅于歷史長河了。”他痛心疾首道。
“彧兒還小,他也沒有經手過大小事,尚且看不出其資質好壞,側夫人說得不錯,以後彧兒随着伯父經商,可以學到經商要領和精髓的,再者,邀家一路走來,直至今日,也沒少栽過跟頭,但它依然享譽南北。兩位哥哥屍骨未寒,伯父先別想這些,今後的路,今後才選擇怎麽走。如今重要的是安置好兩位哥哥,讓他們走得安穩。”我道。
伯父沉痛地搖了搖頭,意味不明,只道:“一路南下,蘇月定是累了,先去休息吧。”
于是,我起身離座,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