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舊謠(五)
後來,我也不知自己蕩到了何處,只瞧着眼前這将邀家與大街隔開的一道牆。過了一陣,我運氣躍上了牆,想出去透透氣,卻被一道聲音所制止:“姑娘,不可。”
側首,竟又是淨鹄,這邀府可真小,大師不在屋裏打坐誦經,卻也貪戀這外頭的光風霁月麽。我展顏微笑:“大師還未入寝,也到此處賞冬夜?”
淨鹄的“邀老爺給淨鹄安排的居所就在此處,方才淨鹄在樹下打坐時見姑娘誤入此地,又欲奪牆而去,才喚住了姑娘。”
“大師的‘不可’又是何意?”
“此處有門——”
我自牆上跳落,落在了大街上,然後邊低笑邊搖頭地闊步離去。走了一段距離以後,我忽地回頭,果然看見有一抹身影同樣在夜裏穿行着,但他不是渡天,渡天從不會顯露蹤跡。
我在前面走着,他在後頭随着,如此一直到了風雨橋上。我再回頭時,卻看見他在橋下的風雨亭中駐足,而後就地打坐。原來,這一路上他并不是随我,護我。到了夜裏,寒風逼人,河面上透着陣陣透骨的陰寒,這地上,濕氣也是頗重。
真是奇怪的人。
這年二十九的夜裏,大多數商鋪都早早關門了,街上寂寥無人,而僅有的幾盞殘燈正搖曳着光輝,不需多時,就會燃盡。這四處都沒有可以尋樂子的地方,自風雨橋上下來,走了不過半條街,便興味闌珊地折了回去。
我倚在風雨亭的石柱上,擡頭望望夜空,又垂眸瞅瞅亭中央打坐的淨鹄,“此處有特殊之處否?”
淨鹄聞聲後緩緩掀起眼簾,微微擡起下颌。這夜沒有月華,沒有星輝,淨鹄的眸子也猶如這讓人沉醉的夜色,一眼望入,便使人沉淪。
“并無。”
我失神片刻後,擡手捋了捋額邊的一绺青絲,掩去方才所露出的神色,繼而淡聲道:“淨鹄大師果真是超凡脫俗之人物,叫人望而生怯,無法與之多言語。”
面對我的嘲諷,他面上的神色不做變更,依舊地淡漠疏離。我道:“生于繁華盛世,卻獨享一方寂寞,怪哉。”
淨鹄定看我一眼,随後垂下眉眼,搖了搖頭,不曾言語。寂靜的冬夜,只有風聲、打更聲、犬吠聲,還有淨鹄輕撥佛珠的細微聲響,感覺索然無味的我便不再看他,接着瞧着那片夜空出神。
卻在此時,我聽見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還有人在喚我的名字,側首,便見邀蘇穎帶着幾個仆人尋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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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裏,她着了素襖,披着銀絲軟底鬥篷,這般瞧着,她仿佛是乘着銀輝而來的。随着她的步近,我看清了她的面容:她額前的碎發遭那冷風吹亂了,小巧的瓊鼻也發紅了,一雙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寫滿了憂色。見是我,她立即丢開了仆人小跑上前,精致的繡花鞋踏在泥土上,穿過草地将我擁住。
她的身形微微地顫抖着,哭腔從她的喉間低啞地發出:“月兒,你吓壞我了……我以為你……我聽丫鬟說你從牆上跳了出府就沒了蹤影後,就立刻出來尋你了,我真怕你的離開是和那日在郊外時所見的大批人馬有關,而那日你面上的神色又很是難看,如此一想,我就慌了……我……”
我溫柔道:“別怕,我夜裏睡不着,就是出來轉轉。”
我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臉,果然是冰冷的一片。
久久地,她才将我松開。抹淚的時候,她瞥見了席地而坐的淨鹄,捂着小嘴吃驚地低呼出一聲,又畢恭畢敬地朝他作揖,“淨鹄大師。”
淨鹄方挑起了眼簾,雙手合十地朝她颔了颔首,随後又繼續閉目。
“如此寒冬烈風,大師怎會也在此處?可是家中仆人怠慢了?”邀蘇穎低聲問。
淨鹄搖頭,邀蘇穎顯然不知他不喜言語的性子,她不明白淨鹄是何意,一時手足無措起來,她看向了我。
我看着她那雙動人的眸子,心中冷了冷,又嘆了嘆,再看向淨鹄,心頭卻升起了捉弄之意,便道:“淨鹄大師是随我一同來的,我未離開,他自然也不會離去。”
話落,邀蘇穎朱唇微張吸了一口冷氣,一臉驚異,嘴裏支吾着什麽。而淨鹄則緩緩轉頭看向我,雖面不改色,可撥佛珠的手卻停了。
我蹲下身去,軟聲問淨鹄:“我要随姐姐走了,大師可要同行?”
他一直不語,我沒有放過他面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于是我讀出了他窘色。
我再道:“若是淨鹄大師還不願離開,那蘇月也還想再賞賞這冬夜。”
話音剛落,邀蘇穎就拽了拽我肩上的衣料,急道:“不可,這樣夜了,月兒是一個女子,怎能在外頭。”
我滿不在乎地道:“有淨鹄大師在,又有何關系呢。”
“月兒!我是偷偷出府的,倘若被發現了,連着夜裏出府的你也免不了一頓責罰的。”邀蘇穎繼續勸說,還使了勁兒想要将我拉起。
我故作無奈地嘆出聲,又将似水含情的眼波轉向淨鹄,溫聲道:“既然如此,蘇月便先回去了。夜裏寒風不休,還請淨鹄大師早些回府憩下。”
在淨鹄不自然的神色中,我滿意地起身,随同邀蘇穎回府。待遠了那風雨亭後,邀蘇穎壓低了聲音道:“月兒,那是淨鹄大師,并非尋常人物。”
我輕笑出,“是啊,我知道。”
“月兒,這樣是不妥的!”她停下了腳步,拉着我的手臂認真地道,“以月兒的身份條件,有大把的人選,但絕對不可以,也不會是淨鹄大師。”
我噗嗤地笑出聲,冰涼的指尖在她眉心一點,道:“姐姐想哪裏去了?莫不是自己是待嫁之人,瞧周圍的人都以為是……”
她一怔,在一衆仆人所提的燈前,臉頰紅雲流轉,羞道:“當真不是?不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