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舊謠(四)
“我在。”
并不動人的嗓音緩緩入耳,霎時間燃起了我的希望,只覺身子一輕,在兩扇門開了又阖上的聲響過後,我已在燒着炭火的房內。而眼前正是一襲玄色勁裝的渡天,他正一臉淡漠地看着我。我的腿還是軟,難以支撐我的身子,我便放縱自己,順勢坐在了地氈上。我問:“又去哪了?若不是你不在,我也不會闖出這樣的禍。”
我這無理取鬧倒是學足了邀林彧三分,渡天道:“姑娘不必知道。”
我早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也不追問,只道:“以我如今的狀态,若是我使盡全力從屋檐上用石子擊中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的膝蓋,會有怎樣的後果?”
“可有用內力?”
我微微一怔,随即點了點頭。他單膝跪于我面前,道:“用你當時的力量給我一擊。”
我一驚,擺擺手,道:“不必了,遲早會知道。”
渡天疏冷地開口:“你傷不了我。”
聞言,我便朝渡天的胸膛以重重一擊,過後我自己的腰往後一倒,若非左手及時撐住地面,定會躺下去,而眼前的渡天卻紋絲不動,面色如舊,未有任何細微的變化。他再開口道:“相較方才,保留了幾分?”
我答:“三分。”
他眼中無半絲波瀾,只緩緩地站起,道:“約莫是裂了膝蓋骨,尚不至于斷。”
其實從方才那名大夫的神色和舉動中,我也猜出了八九分。不過,邀家的這年怕是被我毀了個徹底。
當晚,我便去了邀林彧的院子,前來探望的人基本散去了,只剩邀蘇穎和側夫人在他屋裏吃着茶,邀林彧的生母歐氏則伺候在床邊。
行禮問安後,側夫人神色複雜地瞧了我一陣,終化作長長的一聲嘆息。歐氏地位低下,并不好說我什麽,但見了我後,眉頭鎖得越發地緊,似乎是不願意讓我瞧見她的臉色變化,她很快就背過身子,給正在睡着的邀林彧掖了掖被子。邀蘇穎拉着我的手臂低聲道:“彧兒雖是頑皮,喜愛鬧你,但終究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如何能抵擋得住你那一擊?你也是糊塗了。”
她似是才看見我額心的一片青紫,她朱唇微張,吸了口冷氣,目含憂色:“這脂粉底下的,可是彧兒傷的?”
前方的歐氏身形微顫,而側夫人已經站了起來,執帕的手輕輕撥去我額前有意散落的碎發,喚着婢女:“快,将燈火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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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掌燈湊近,側夫人的面色變了又變,微愠道:“彧兒也好是無禮,将家裏有阿姊傷成這樣,破了相可如何是好!”她把溫水澆在帕子上,給我拭去額上的脂粉,嗔道:“月丫頭你也是,怎麽能用脂粉捂着,雖說是寒冬臘月,傷口也會化膿惡化的。”
歐氏聞言後立即走了過來,才要與我道歉,便聽見醒來的邀林彧大聲嚷着:“給我出去!”
邀蘇穎先是沒反應過來,只當是他嫌我們吵,便前去安慰道:“好了好了,彧兒,我們這就出去,你且靜養着。”
邀林彧卻忽地半撐起身子,冷聲冷氣地朝我的方向道:“出去,別再踏進這裏一步!”
我按住側夫人的手,将帕子從我臉上拿開,徐徐走至床邊坐下,隔着被衾,我扣住了他的命脈,緩緩地使勁,面皮上卻揚起了笑意:“彧兒不原諒我也罷,是姐姐的錯,不應該一氣之下傷你如此,姐姐只願你能平複心情,別惦記着要恨我,你需好好養身子才是。”
面對我的笑容,他先是露出了些許諷意,随即面色一緊,想要掙脫我的手,卻一個不穩倒在了床上,他的一雙怒目直瞪着我,未等他開口,我又道:“彧兒需常躺着,再用軟衾墊高傷了的腿,有助于消腫。”
我又朝他笑了笑,擡手撫了撫額心的傷口,狀似不經意間使得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截手腕。未待他做出反應,我已經起了身,向側夫人和歐氏請退。
精明如側夫人,就算不知我最後的那個動作,從我方才那些話裏,也該讀出了我對于此事毫無內疚之感,所以她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看我的眼神也甚是複雜,最後她只是點了點頭,一字未言便讓我離去。走時,我特地瞧了歐氏一眼,她低下了頭,身量又比我矮許多,故而我無法看清她的神色,但我能感覺到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卑微與隐忍的氣息,可當我從她身前掠過時,我的餘光又瞧見她稍稍擡起了頭,目光最後是落在我身上的,這竟使我感到有些灼熱。
出了邀林彧的院門,我只覺渾身輕松了,笑嘆這邀府可是越發有趣了。
那沉浸于喪子之痛而鮮少露面的正房夫人和看着天真無邪并且對邀府心存感激的邀蘇穎。
那有着玲珑心思,善于管理家事的,同樣承受着喪子之痛的側夫人。
還有張揚跋扈、不懂得把握進退與分寸的邀林彧和隐忍以行、事事妥協的歐氏。
這場戲才開始便是如此的精彩,之後又會如何演繹,可會是五彩紛呈?
渡天一直候在樹下,旁的院落裏光影綽約,他一人處于這處昏暗的角落難有人發現,有路過的婢女朝我颔首問好,卻沒有察覺到渡天的存在。他在夜裏的隐匿性之高,有如靜待時機的夜枭,又好似他本就是一角黑夜。随着新年的迫近,每每看見他時,我就隐隐期待,期待着他能給我傳一句話,亦或是一封信。然而,每一次,他都讓我的期望落空,現在,我也不願再抱有期望了,若是月奪城有心,信箋不會到了年三十或是年初才到我手裏。
可是這轉念一想,我身為小輩,都未有向他問候,怎麽還去盼望着他給我捎信呢?
如此想着,我便抛下了渡天,自己随意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