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簪(二)
我告別血魂雪魄後,本是在大堂內與琴師談笑風生的娉娘朝我的方向打了個響指,我應聲走了過去。娉娘的一雙媚眼流光溢彩,她毫不掩飾地打量着我,似乎是在探尋我得了什麽好處。
那年輕俊美的琴師擡手用廣袖掩去唇邊的笑,斯斯文文地道:“娉娘莫不是要再招攬一個美娘子入绫湘閣?”
娉娘“啐”了他一下,眼神卻是落在我身上的,“碧溫那個多事精招來的人,我可不敢動。”
她雖如是說着,卻沒有半分“不敢”的神情。琴師對我道:“今夜戌時绫缃閣上演《煙京華錄》中最精彩的一折戲,不知姑娘是否賞臉前來觀看?”
我正猶豫不定時,娉娘不知是哪來的火氣,媚眼一眯,将帕子一甩,不耐煩地道:“不願來那就別來了,哪一年的三月三绫湘閣不是座無虛席的?還差你一人不成。”
“好,蘇月今夜定當前來捧場。”
琴師笑着看向娉娘,娉娘則一臉的不屑:“愛來就來,過了時候沒有坐的地兒就自個兒尋個好地方站着,頂多不收你看戲的錢。”
話落,娉娘走開了去,指點着臺上忙活的人。我瞅着她的身影,不由得嘆道:“娉娘是個性情中人。”
琴師但笑不語,然後撥起了七弦,曲調明快。
走出绫湘閣,便見一身玄色裝束的渡天在檐下候着,我道:“明日再回辛州,我們今夜留下看一折戲,如何?”
渡天道:“如果回辛州只是為了收拾行李,大可不必了。”
“不,”我搖首,“我還需在邀家住一段時日。”
因為我答應了伯父,要在邀家行及笄禮。
其實,淨鹄比我們更早就辭別了邀府進入煙京,這日,他正在廣華寺住持法會,我不喜那樣的場面,便不去了。我與渡天一前一後的走在賞花的人群中,而人們的目光卻都落在同一個方向上,我亦尋着那方向望去,只見一名身着珠繡雪緞,容色傾城,青絲如瀑,卻神情冰冷的美人自高樓上躍出,翩翩落地之際驚擾了大片的桃花雨霧優雅地落在她身上。不想,她竟然也在煙京。
“故弄玄虛。”我回過頭去,企圖得到渡天的認同。
然而,一貫淡漠的渡天,他的眼神也緊鎖于她身上,似乎是出了神。我心頭有絲不快,朝一旁走去,進入了一家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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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正熱情地給我介紹當季的野苦齋,他說,焯過水的野苦齋經過浸泡後便去除了苦澀,合着肉末、蛤蜊一起做湯甚是甘美,當下正是吃這個的最好時候。野苦齋我是清楚的,在我小的時候,院裏有個年長的仆婦有一次将這例湯端了上桌,說是可以緩解我厭食的症狀,憐姑不是南人,對着那一鍋浮着厚厚一層野苦齋段的湯甚是疑惑。但那甘美的湯效果極佳,改善了我一開春就厭食的症狀,後來,憐姑也時時到郊外尋找這種清熱健脾的野菜,按照那仆婦的說法,将新鮮的野苦齋曬幹後儲存起來,我便能一年四季都喝上一口野苦齋的湯了。
點了一例野苦齋湯後,我還要了一碟我一向喜愛的筍片,我給小二一枚碎銀子,讓他盡快上菜,小二有些為難。畢竟今日客人特別多,我便說,無礙,我可以等,便先讓他給我上一壺茶。小二高興地應下,疾步離去。
我從酒樓的二樓看下去,便見街道對面的檐下,後挽玉正與渡天說着什麽,渡天倚靠着柱子的儀态不像是拘謹的樣子,但兩人之間所保持的距離有些微妙,他們不像是熟稔的模樣,最多是相識。而且我能看出後挽玉與他說話時,面上還是有一層化不開的冰,渡天面上亦是疏冷,淡漠不語。
即便眼下是如此,我還是會介懷護我的人與我厭惡的人有來往,方才渡天的那一眼,已讓我深刻在心,也可教我可以推演出種種可能。人心難測,誰知道這刻面對着後挽玉的渡天是不是在努力維持着疏冷呢。
末了,後挽玉提步離去,還在轉身之際朝這邊的窗口冷睨了一眼,這我早已預料到,便趁着那一瞬朝她遙遙舉杯。
桌對面落下一道身影,我依舊看着窗外之景,他開口道:“你要聽?”
我輕吹開杯中淺碧色的茶葉,然後道:“你肯說?”
溫熱的茶水入喉,甚是滋潤,卻不宜在空腹的時候多飲,隔桌的菜肴香飄來,我腹中又難受了幾分。得不到回應,我凝視着茶葉輕笑起來,心中卻冷了幾分。
兩人對坐了許久以後,我所點的一菜一湯才端了上來,我松了松瓷碗中晶瑩的米粒,讓白色的霧氣散開來,頭也不擡:“我不知你會來,将就着吧。”
他并沒有像我所想的那般起身離去,而是拿起了木箸,我稍稍緩了顏色,道:“嘗嘗這湯,我自幼便喝,甚是甘美。”
“野苦齋。”他飲了一口,道,“我自幼生長在南地。”
原是如此,他是支派中培養的血衛,是後來才到玉沂的。我捏準了“自幼”二字說話:“原來你自幼便享過這份美味。”
他看向我,眸中噙有幾分沉重晦暗,他道:“被丢到野外挨餓受凍的時候享有過。但我是首次享有它被烹煮過的美味。”
我啞然看着他許久,他則不再看我,從容地用着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