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十裏錦江宴(三)

貍薪島,遠遠看着就像是白浪上的一顆青螺,待我們的畫舫行至岸邊時,我方覺島上落木蕭蕭,秋色已濃。有的畫舫上歌舞依舊,書畫依舊,裏面都是些無意于天瀾盒的人。

島上人跡繁雜,草木之間橫生一條被踩踏出來的路徑,空氣中彌漫着草木的莖葉被折斷後散發出來的草腥味。

貍薪島不小,自岸上往裏走一段路後,便少了人的蹤影,再入,人聲已低不可聞。我回過頭看身後的月奪城,小心地看了眼他的神情,雖然不見他面上有何異樣,但我還是擔心他會對此行有絲毫的厭煩。

我眉眼帶笑,問:“天瀾盒的衆多獎賞中,師父可有心儀的一樣?”

月奪城的眼尾輕輕揚起,噙了一絲笑意。

月奪城是何人,天瀾盒的獎賞再稀罕,只要月奪城想要,估計也沒有他得不到的。我這般問,不過是為了調和兩人有些冷清的氣氛,使得他不那麽快就對這裏産生厭煩罷了。

月奪城闊步上前,我們兩人的距離近到我一昂首,就能盛住他流瀉在我身上的眸光。

“若是有,蘇月就一定會替為師尋來?”

他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可面臨他親口說出來時,卻又是另一種稍稍想要将自己塞入地縫裏感覺。

我赧顏一點頭。

見此,月奪城提步向前走去,他的聲音落入我耳中:“此地溫熱潮濕,蟲咬鼠齧多發,當心些。”

我自然會當心腳下,因為我害怕蛇鼠。猶記得,我到蒼跡門的第一年夏季,我院裏曾出現過一條青竹蛇,雖然後來被堯沚用來果腹了,但那陣子我都會以最快的速度經過院中有草叢的地方,怎麽也不敢多停留半會兒,每晚睡前更是裏裏外外地檢查一遍床鋪,封好帳簾才入睡。後來,堯沚又在我院中尋出了一個蛇窩,吓得我整日黏着他,讓他給我清理院子。為此,我被他嘲笑了許多年。

我并不知道,月奪城已經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我。在我對上他目光的那一瞬,我愣怔了。他問:“蘇月在笑什麽?”

我竟然不自覺地笑了?

未待我回答,他又似自嘲一般道:“不說也罷,蘇月眼中,為師只是個外人。”

我眼睫輕輕顫了一下,忙否認,卻見他眼中的不悅重了幾分。

我與大家一樣,都心念着那排名第九的“一笑嫣然”究竟是何物,也衍生了自己能尋到這個天瀾盒預感,所以,當寫有“九天攬月”的梅花箋展現在我面前時,我并無多少驚異,反而長舒一口氣。

島上的人陸續離去,我與月奪城也踏上了歸程。淺灘處的白鶴翙翙而起,在江心劃出道道優美的白弧,我們行到了一片平靜寬闊的水面上,水中倒映着青天流雲,我們仿佛不是在水中而是在天上蕩舟。

月奪城在桌邊阖着雙目,手裏把玩着一只茶杯,忽地開口道:“錦江宴,亦是無趣。”

我尴尬地站着,思索着如何讨他開懷,船夫卻進了來,說是畫舫破了,進了水,怕是撐不到半裏水路。月奪城緩緩地挑起眼簾,唇邊是一抹森然的笑意,他讓船夫先自行離去。船夫知曉此人不凡,有自保能力,于是毫不猶豫地應下,退了出去。

“師父?”我見月奪城無動作,便喚了一聲。

月奪城亦不應我,而是款款起身,踱了出去,此地離納川樓還有不算短的一段路程,我估摸着,月奪城是不會返回去的,但是,在衣袍翻飛間,他已落足于岸邊,臨風而立。我暗自嘆了口氣,亦運氣前往,随他一道站立江邊,等候回程的畫舫。

“為師想,你定是想知道‘一笑嫣然’為何物的。”月奪城道,“而讓人直接取來,似乎并不那麽道義。”

我受寵若驚,卻也暗笑他的“講究”。

然而,無人會料到,那“一笑嫣然”竟是一枚花钿。揭曉答案的那刻,全場嘩然。衆人皆嘆:今年的天瀾盒怎麽如此女子氣兒。

正撫着霧髻的“執玉仙子”蔚長歌明眸一轉,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她紅唇輕揚,淺笑安然,道:“這枚花钿可真是襯月門主身旁的這位俏佳人。不知這位小姐如何稱呼?”

衆人側耳屏息,堂內絲縷落地有聲。

我自然不會随便啓聲,而執着酒杯的月奪城也是不改面色,悠悠晃了晃杯中的酒液,繼而緩緩送至唇邊輕抿了一口,我知,他這是不想理會衆人的試探。

蔚長歌容顏上佳,氣質高雅,這時,她正攜着清幽的衣香而來,落足款款好似行于流雲之上,走至我們前方不遠處大方地笑道:“每年的錦江宴,拾到天瀾盒者,都需錄名載冊,這延續了百年的規矩,身為本屆錦江宴理事的長歌不好壞了規矩。”

她的話裏漏洞百出,我們大可不要那枚花钿,也可以寫上月奪城的名字。她出此言不過是一再發問探知我的身份罷了。

蔚長歌又笑道:“這位小姐的雙眸如此動人,叫長歌好生慕豔,小姐連名字也不願意告知長歌麽?”

“玉沂人士,姓蘇,單名月。”不餘半點酒液的酒杯被月奪城擱置于桌上,軟底的桌布很好地掩去了那一聲聲響,只有我這樣近的距離,和憑着對他的認知,才能稍稍察覺到他的指尖在暗暗運氣。只是,這氣并非是觸怒了月奪城所致,而是他心頭已不耐煩。

月奪城長眉微挑,睨向蔚長歌,唇邊綻出一絲輕佻的笑紋:“如何?”

四周已經傳出騷動的聲音了,全數彙成細流湧至我們這個方向,響在耳邊猶為刺耳,有探讨月奪城話裏的真實性的,有邊将我打量一遍,然後交頭議論的,更多的自然是嗤之以鼻,說出些個辱沒我的話。

江湖中人,形色各異,有人不怒自威,有人笑聲當中藏了軟綿綿的刀,有人看似在低頭啜茶,實則一直在留心周圍的每個微小的動靜,黑白兩道,三教九流,相聚一堂,氣氛本就詭異十分,加之現在半數人的目光都投落在我身上,我不由得感覺渾身不自在,腰身有些軟了。我的手臂撐在桌上,狀似輕撩垂在耳後的發絲,實則是借力撐着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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