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也流着久世家的血,為什麽不能成為審神者?”

鈴音是被緊緊抱在懷裏的時候,聽到了這句話——那聲音裏壓抑着的強烈情緒,即便尚且還未認識這個女人,鈴音仍然不免為之動容。她擡起頭,還沒有看清什麽,就感覺到有溫熱的水滴落在自己的額頭上。

她哭了。

抱着鈴音的那個女人哭了。

鈴音只是乖巧地伏在她懷裏,她剛剛登陸這幅身體幾秒鐘,同步率正在穩固提升中。況且,令鈴音多少有些吃驚的是,她竟然沒有看到任何新手提示或者引導者,這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她緩慢摸索。

算了,畢竟還是一款內測游戲。

玩家體驗照顧的不夠全面,也是理所應當的。

而身為內測玩家,鈴音存在的意義,不就是找出這些體驗不佳的地方,反饋回去,讓這款《乙女版刀劍亂舞》的游戲逐步變得更加完善嗎?鈴音腦海中轉過這些不着調的念頭,她感覺到自己自己胸口漸漸變得暖和起來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穩固——這時候,鈴音終于能夠控制自己的身體,她伸出手,輕柔地揩去女人面龐上的淚水。

“乖,別哭。”

鈴音的輕聲安慰,顯然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那位容貌娟麗氣質典雅的女子,哽咽了一聲,眼淚流淌得更兇了。這顯然是一位有着大和撫子性格的女性,即便是發怒悲痛,也只是默然垂淚。

沉默像是一個可怕的怪獸,橫亘在這間狹小的屋子裏。

“我……我知道了。”

站在兩人面前的中年男人最終還是服了軟,但多少還有些不服氣:“鈴音是我的女兒,難道我不會為她着想嗎?久世家的女人不能成為審神者,這是多少年以來的古訓,當年那些……可沒有幾個能有好下場的。哎呀,你別哭了,我又不是沒有答應。”

這位鈴音的便宜父親也顯得很是為難。

最終,他勉強地說:“鈴音只是……可以自己擁有一位保護她平安的刀劍付喪神……而已。”

Advertisement

“僅此而已。”他又強調了一遍。

……

刀劍付喪神。

好像是這款游戲的核心概念。

根據鈴音所知,那好像是二十一世紀的一款曾經風靡于玩家中的收集類游戲。也不知道游戲廠商是從歷史圖書館的哪個角落裏将其翻找出來的。日本神道相信萬物皆神,任何物品經過漫長的歲月後都會獲得“靈性”,成為付喪神。而刀劍亂舞這款游戲,則是将日本歷史上有名的刀劍,全部人格化了。

然而,這個審神者和付喪神之間的話題,僅僅只維持了進入游戲的短短幾分鐘,就再也沒有被提過了。鈴音被她游戲中的母親,也就是那位抱着他哭泣的和服女子帶走了,連着幾天都被關在了屋子裏——

似乎是“女主人公”身體不太好,又在不久之前,遇到了什麽髒東西。

鈴音從母親的只言片語中艱難地分析出這些情報,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位母親毫無原則的溺愛,似乎将鈴音視作了一個珍貴的易碎品,不讓她接觸到外部的任何情況。即便是鈴音主動詢問,也只是一些敷衍的回複。

“外面都是很危險的。”

“鈴音乖。”

“別害怕,無論發生什麽媽媽都會保護你的。”

鈴音再稍微強硬一點,那位母親就會泫然欲泣。在這樣的情況下,鈴音只好暫時放棄了推進游戲進度的指望。她每天都喝着很苦的藥湯,早早地入睡,醒來之後可以在房間裏走動,偶爾母親會帶給她幾本故事書——都是些不太出奇的,公主和大名之間的愛情故事。鈴音翻了兩下,就放棄了用這些打發時間的想法。

她坐在榻榻米上,試着設想這樣一個女孩子的人生。

出生于一個重男輕女的奇特家族。

生活環境極其封閉。

母親的溺愛。

……怎麽想,都應該是一個驕縱而無知的小姑娘啊。

“咔嚓。”一聲輕響将鈴音從沉思中驚醒。

母親同樣也擡起了頭,她有些不安地東張西望了一下,才撫摸了一下鈴音的頭,安撫道:“阿媽出去看看,你乖乖的,不要亂跑。”

這句話簡直是明目張膽地暗示:這就是亂跑……哦不,觸發劇情的機會啊。

鈴音乖巧地點點頭:“知道了。”

母親這才披上了一件楓葉紋外套,推開木門,呼啦一聲風響,細碎的雪粒子随即旋轉而進。鈴音往外張望了一眼,天氣昏暗,萬物枯槁,這天氣就從來沒有好過。再咔擦一聲,木門随之合攏,母親已經離開了。

鈴音等了五六分鐘後,才悄悄地推開門。

嘶,這風真冷啊。

鈴音縮了縮脖子,随即一路小跑地溜了出去。

……

藥研藤四郎是家主的近侍。

作為一把短刀,藥研以能刺穿藥研而無法刺穿主人腹部的忠誠傳說而出名,後來被獻給信長,最終在本能寺一戰中被燒毀。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什麽意義了。

他如今是久世家傳承的刀劍。

來源已經不可考。

總之,在這個獨立于時間和空間的本丸裏,曾經有一個強大的人類,他——也有可能是她——被稱之為審神者,将刀劍們喚醒,賦予他們人類的身軀。而刀劍們也追随着審神者們,同敵人——據說是叫做歷史修正主義者的家夥戰鬥,守護歷史不被改變。

但那也只是過去了。

正如刀劍會被折斷——

強大如織田信長的魔王也會敗亡——

戰争會結束——

刀劍們和歷史修正主義的戰鬥也最終有一天會分出勝負來。理所當然的,審神者勝利了——但藥研有時候會想,這會不會是噩夢的開端。

也許不是,只是美夢結束了。

審神者再如何強大,也是一個人類。人類會死,刀劍不會。理所應當的,那位初代審神者死去了,他的後人繼承了他的位置。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初代審神者那麽強大的靈力,能夠供奉全部刀劍全力戰鬥,很多代家主,能夠供奉起一柄太刀或者大太刀,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而剩下的刀劍,都化作本體,被供奉在本丸的鍛造室裏沉睡。

後來……

似乎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件。

但具體情況藥研藤四郎一無所知——他只清楚,從那一天起,久世家族裏的人,都不再信賴刀劍了。刀的主人畏懼他所緊握的刀,這是多麽荒謬的事情啊。偏偏,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每一代家主死去之後,都會洗去他們使用過的刀劍的記憶,他們身為付喪神時候的記憶。

藥研藤四郎在不小心翻閱過的書籍裏,看到過這樣一段記載:

“忘記了過往,每一次召喚出來都仿佛新生——這對刀劍來說,也是十足的幸運了。”

幸運嗎?

藥研藤四郎不知道。

他只是在了解到這樣的真相之後,止不住的震驚,他曾經想過等一期哥哥或者弟弟到來時,送給他們怎樣的禮物——但說不定每一個他設想過的,都被送過無數次了;又或者,他曾經效忠過無數個主公,而作為一把忠義之刀,他卻連這些人的存在都不知道。

……然而等如今的家主死去之後,他又會忘記自己不久之前發現的真相。

哦,說不定他已經無數次忘記了。

即便如此,藥研藤四郎也不準備做什麽。他是永遠不會刺傷主人的忠義之刀,以前如此,以後亦然。雖然現在的主人并不需要他為之戰鬥了,但藥研藤四郎仍然用自己的努力去幫助他。

比如,給小小姐鈴音煎藥。

家主的長女,久世鈴音,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雖然沒有見過她的真人,但藥研藤四郎依然覺得,自己恐怕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了。

身高體重。

幾點睡幾點起。

中餐吃什麽晚餐吃什麽早餐又吃了什麽。

又頭疼了又鼻涕了又嗓子不舒服了。

因為被禁止接近女眷,所以藥研藤四郎必須從這些支離破碎的信息中,費勁心思去拼湊一個模糊的少女形象——再用這個宛如霧裏看花的形象,去參考醫書照顧好她。

然而鈴音卻總是不肯好好喝藥。

理由大概是藥太苦了。

藥研藤四郎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在對方身上操碎了。好在,前不久——幾乎讓鈴音差點死去的事情發生之後,這個小姑娘總算乖巧了不少,幾乎是數據上可見的健康起來。

藥研藤四郎松了一口氣。

總算還是沒有辜負主公的期待。

奇怪……

這個時間點,應該是主母過來取藥的時候了,怎麽仍然沒有人來?藥研藤四郎這樣想着,正準備再去屋外巡查一遍的時候——

什麽人?!

他握着本體,幾乎是悄無聲息地潛伏了出去。那位莫名的來客顯然不是主母,體重要輕很多,腳步很快,是那種近乎跳躍的跑動,這是不可能出現在受到過傳統教育的主母身上的。

藥研藤四郎伏在房頂上。

他看見了她。

那是一個外貌大約十二三歲,豆蔻一樣美好年紀的少女,她有着一頭柔軟的微微帶點卷的黑色長發,盡數鋪在背上,正随着主人的奔跑,一抖一抖的。這位少女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振袖,為了方便行動,她撸起袖子,露出了胳膊肘,藥研藤四郎能看得見她白的近乎透明的纖細手臂。

細到幾乎一捏就碎。

然而少女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脆弱,她像是一個快活的小鹿,盡情地在雪地裏蹦跳。那種快樂是那樣明顯,凡是看到的人都會被感染。她本來就生得極好,神色又愉快,更是顧盼生輝,明豔動人,宛如春天樹梢上含苞待放的第一朵桃花。

然而在認出少女身份的那一瞬間——

藥研藤四郎很心塞。

她穿着一件單衣。

沒穿鞋。

裸|露着腳在跑。

這冰天雪地的——

藥研藤四郎恨不得将其打包塞回被窩裏,怪不得生病總也不見好——這樣也不可能見好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