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見陰刀用了兩個晚上,才重新長出手腳。也不知道他是不相信鈴音,還是并不想讓自己難堪的一面顯露于人前。總之,當奈落再度出現在鈴音面前的時候,他又是那個容貌俊秀氣質陰冷的美青年,穿着初見時候的墨綠色和服,仿佛漫山遍野的幽深的顏色都落到了他身上。

鈴音一時也有些恍惚。

她嘆了一口氣,明明不是喜歡嘆氣的性格,但最近嘆息的時刻卻額外多:“陰刀君……或者說,我應當稱呼你為奈落?”

奈落沒有露出任何詫異的表情。

或者說,甚至早在鐵碎牙付喪神化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反倒是鈴音的平靜讓他有些吃驚。奈落早已經習慣了,真相揭開的那一瞬,許多人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憎惡了:“還是叫我奈落吧。”

當真相被揭露,奈落從來不做那些無所謂的掩蓋。

他反而大大方方地席地而坐,明明現在的情況可以稱得上群“敵”環伺,姿态自然地宛如主人。奈落先是若有所思地盯了一會兒鐵碎牙,弄得鐵碎牙幾乎要将自己的本體□□了,才收回目光:“他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嗎?”

鈴音頓了一下。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

鐵碎牙作為犬夜叉的武器,自然知道不少關于奈落的事情。但他的敘述能力很着急,颠來倒去的,偶爾才插進來幾句關鍵的信息。物吉貞宗陪着鈴音在聽,最後忍無可忍地幫他重新理順了一遍——鐵碎牙竟然還生氣了,背着衆人半天不說話。

關鍵點倒是理清了。

桔梗和犬夜叉的戀情悲劇,據說是奈落的陰謀——但這一點,鐵碎牙也只是道聽途說,那個時候,他還作為一柄陪葬品插在犬大将的腦袋裏(無誤,鈴音還确認了一下,最終只能感嘆,犬大将的想法确實是普通人難以理解的)。

奈落害彌勒一族世世代代被風穴所害。

奈落在謀劃奪取四魂之玉。

奈落以珊瑚的弟弟為人質,逼迫珊瑚盜取犬夜叉的武器鐵碎牙。

從一個反派的角度而言,奈落确實是又卑鄙又無恥,就像是暗搓搓的下水道的老鼠,将掉價表演到了極致。盡管鐵碎牙不可能欺騙她,但鈴音在短時間之內,仍舊無法将他口中的奈落,和眼前看起來清隽陰冷的少年聯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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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音決定和奈落好好談談。

奈落提前開口:“你從鐵碎牙哪裏知道了多少?”

這句話問的很有趣,似乎奈落會根據鈴音的回答,來判斷他之後的做法。鈴音有些頭疼地皺起了眉頭,類似性格的角色,她在過去的游戲中并沒有遇到過——因為回答錯誤被殺了的情況也不在少數。

憑借存檔,鈴音曾經和對方來回折騰了幾百次。

……最後以鈴音放棄為結局。

是的,她就是不擅長攻略這種心比海更深,合乎他們的心思比大海撈針還難的角色。有些時候,并不是鈴音做錯了什麽,而是這樣的人總是不自覺地自己走向毀滅,他們性格中就有這樣的因子。

很可憐。

但也是自作自受。

鈴音不覺得她能蒙中那個正确答案,因而說的很誠懇:“差不多全部吧。”

全部。

奈落忍不住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鈴音。

這還是少數幾次他這樣仔細看着對方,盡管奈落不說,但他心中多少對人類是抱有輕蔑的情感的。正是因為他知道鬼蜘蛛的一切,甚至利用人性将很多人玩弄在鼓掌中,因而才格外看不起——而鈴音甚至連力量都沒有,只是一個長得美麗的花瓶,奈落對她的關注,完全只是因為守護她的武士十分強大而已。

至于從鈴音身上看到另一個少女的身影,那又是另一件事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奈落甚至不曾認真端詳過鈴音的正臉。

“诶?”

鈴音被他盯着有點尴尬:“我臉上怎麽了?”

鐵碎牙直接抽出了本體,護在了鈴音身前,少年般爽朗的聲音建議道:“他一定在想着什麽壞事吧,小鈴音,還是直接幹掉他比較好——”

“鐵碎牙——”

鐵碎牙對鈴音拖長了的尾音毫無抵抗力,表情就開始變換不定,鈴音看着他從遍布殺意的“反正這個壞蛋殺了也沒啥”,和開心傻笑的“小鈴音喊我了超可愛好像抱着揉揉”之間變換來變換去,最後不甘心地将本體重新插回刀鞘中——“姑且讓你再多活一會兒吧。”

奈落斂去目光,落在鈴音嫣紅的色打卦上。

他之前就記得鈴音長得很漂亮,但現在認真端詳了之後,才發現,少女比他印象裏模糊的,仿佛只有一個漂亮詞彙構成的形象更美麗。不,應該說,楚楚動人。

她的眼瞳裏有光。

和桔梗——桔梗看待鬼蜘蛛的視線裏只有一片仿佛責任般的漠然——不同,也和桔梗的轉世,剛剛怼奈落射出破魔箭毀掉他的身軀的少女戈薇同樣不同,戈薇的眼瞳裏也有光,但那是熊熊燃燒的憤怒之光。

憎恨,厭惡,認為玩弄人心是絕不可饒恕而産生的憤怒。

那麽你呢,鈴音?

為什麽不覺得他是不可饒恕的邪惡呢?

即便是桔梗重生,她也只會賞賜給奈落一發幾乎融化一切邪惡之物的破魔之箭。那位巫女的性格中從來都不缺乏殺伐果斷的一面。那麽你呢?鈴音?你和珊瑚不是好朋友嗎?

斬殺這個邪惡之物,為什麽還不動手呢?

奈落微笑起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從哪裏來的有恃無恐,甚至主動挑釁鈴音:“是啊,那些都是我做的——我可不是那個溫柔又懦弱的人見陰刀,因為承受不了病魔的折磨,主動将生命交給了我的家夥。”

“我是半妖奈落。”

他竟然在笑,并不是僞裝出來的微笑,而是真心實意的微笑:“看起來,你也隐藏了很多啊。”他意味深長地說。

鈴音:“?”

“你好像不太吃驚我的身份?”

鈴音誠實地回答:“一開始确實沒有想到那麽多,但是,那個蜘蛛城主死的時候,我就想,說不定還有妖怪會僞裝成人類的樣子。”鈴音對奈落起疑,也是總覺得那個死得早的城主身上的腐臭味很熟悉。

幾天後,鈴音才突然想起來,人見陰刀身上也有這個味道。

“原來,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嗎?”

奈落有些詫異地挑挑眉。

然而,鈴音總覺得他的潛臺詞是,沒想到你還沒有那麽笨的意思。

“你竟然表現的和以往一樣……”

鈴音覺得奈落的驚訝毫無道理,她又不是之前不認識妖怪,嚴格來說,藥研藤四郎和江雪左文字都屬于妖怪中的付喪神。她說的也很理直氣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在這個年代有多麽膽大妄為——甚至沒心沒肺的:“我認識的是你,又不會因為你種族改變就變成另外一個模樣了……”

她頓了一下。

妖怪的奈落和人類的人見陰刀,似乎真的不是一個模樣。

“你和殺害除妖師們的那個蜘蛛精,并不是同夥。”鈴音撓撓頭,“你說要将珊瑚和琥珀好好埋葬的時候,也是真心的。”倒是後來看到珊瑚那麽頑強的生命力,反而改變了主意。

真是非同一般的注意力。

奈落回憶了一下,那個時候,人見陰刀剛剛交出自己的身體,很難說,那個決定裏到底有多少含有人見陰刀本人的意志。但畢竟只是一個軟弱而無能的人類,很快就被奈落徹底吸收了。

至于蜘蛛精——

啊,那個确實和他不是同夥。

那樣純正的妖怪,怎麽會和肮髒的半妖同流合污呢?奈落只是想借此機會從除妖師的村落裏偷竊四魂之玉,因而指點了幾句那些妖怪,告訴他們有效的鏟除除妖師的辦法而已。

竟然以這樣可笑的理由,就相信了他麽?

明明意識到了真相,卻本能地将他往好裏想——奈落又忍不住抿起了一個微笑,鈴音真是……被保護得太好了。如此來看,也不是沒有可以利用的機會。他這樣想着,就露出了一副非常憂郁的神色來,自我責怪道:“即便如此……我也是,做到那麽多壞事的半妖啊。”

“诶?”

鈴音有點慌了。

一言不合就掉眼淚。

等等啊,這真的是奈落嗎?

但大顆大顆的落在地面上的水滴,卻是真實不虛的。奈落的身體是由瘴氣構成的,那些水滴落下去,甚至腐蝕出了小小的坑洞——奈落已經意識到了,鈴音的感覺到底有多麽敏銳。

——不能單純用假話欺騙他。

但欺騙有一萬個辦法,甚至不需要假話。

“我是……從人類鬼蜘蛛和妖怪們合體而生出來的半妖,為了實現他的願望而誕生。”奈落顫抖地生出手,試圖觸碰鈴音,但到了一半又停了下來。他此刻的情緒都是真實不虛的,但将自己最厭惡的人類情感翻出來,占據自己的每一寸心房,這種體驗對于奈落也是很……特別的,“如果是鈴音的話,鈴音會許願什麽樣的願望呢?”

“呃……”這還真的一時之間想不到。

“而鬼蜘蛛的願望就是——”

“拆散桔梗和犬夜叉的戀情,殺死她,毀滅她,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別的人也休想得到。”奈落冷笑起來,他是從這個願望裏生出來的妖怪,但對其的輕視卻也是真實不虛的,“我就是為了實現這樣的願望,而存在于世的。”

“這就是我的命運。”

奈落說這句話的時候,和他點評珊瑚命運的時候,語氣裏有一模一樣的漠然:“哪怕是現在,這樣針對犬夜叉,也是被誕生之時的意義所奴役着。”

迄今為止,都還是真話。

奈落開始說謊了:“但我也想過,擺脫了這樣的命運是怎樣的自己。如果是個人類的話,就會像是人見陰刀一樣,娶一個美麗的貴族少女,然後膝下孩子環繞,慢慢看着他們長大……真好啊。”

這樣的話,如果是奈落來說的話,是不可能騙過鈴音的。不過,沒關系,鈴音是分辨不清他和人見陰刀的區別的——

奈落心中湧動着,确實是人見陰刀曾經對未來的向往。那位久病卧床的青年,也曾那樣殷切地向往期盼過,日升月落,春去秋來,花好月圓,冬雪春花。他把自己交給奈落的時候,也只是宛如枯葉落向大地那樣嘆息着——和你融為一體的話,我就能出門去見那麽遠的風景了……那可真令人向往啊。

這樣的感情,也是真實不虛的。

理智和情感仿佛被分裂成了兩半,一半還在冷靜地評判這一切,觀察着在場的所有人的反應,而另一半卻沉浸在那種痛苦和悲傷之中不可自拔。他放縱着這樣的情緒,有那麽一瞬間,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奈落還是人見陰刀了。

他甚至連自己都要騙過了。

但也只有這樣,才能騙過鈴音。只要能達到他的目的,再如何卑鄙無恥的計謀,奈落也能毫無忌憚地使用。

果然——

鈴音遲疑了一下,終究被他騙過去了。她伸出手,試圖擁抱奈落。鐵碎牙一下子握緊了刀柄,最終還是沒有抽出來。

“別,別哭了。”

一開始只是輕柔的觸碰,慢慢收緊。人類特有的溫暖透過布料,傳達到他的身上。這樣的情形對于奈落也是新鮮的。除了桔梗,奈落對女人不感興趣,也沒有誰會這樣接近他——然而鈴音自己明明還只是一個稚嫩的雛鳥,卻努力張開翅膀,想要庇護他。

……真可笑。

奈落低下頭,将臉埋在鈴音的肩膀上。濃密的黑發覆蓋下來,徹底遮住了奈落的表情。他從來沒有被這樣擁抱過,但也是這樣的接近,奈落才發覺,鈴音原來這麽小啊。

手臂細細的,骨架也小小的。

仿佛一捏就碎的脆弱。

奈落只要一伸手,就能将那顆鮮紅跳動的心髒從她胸口挖出來。鐵碎牙明明已經警告過她了,然而鈴音仍然做出了這樣愚蠢的舉動——這讓他到底如何嘲笑她才好呢?

明明知曉……

卻仍然如此愚不可及……

然而,心中湧動的那種情緒到底是什麽?奈落卻不能遏制它,只能任憑那種奇怪的感覺淹沒自己,仿佛泡在溫水裏,溫暖而安心。是了,這樣的感情是不可能屬于奈落的。

只可能是屬于那個愚蠢的人見陰刀。

奈落嘴角的冷笑一閃而過,他被擁抱着,枕在鈴音的肩頭,閉上了眼睛。等到第二天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鳥雀從天空中飛過,看見鈴音靠在樹幹上睡得沉沉。奈落才不得不承認,他竟然就真的那樣毫無防備之心的,枕着鈴音睡着了。

沒有痛苦,沒有恐懼。

也沒有夢見桔梗。

就那麽……像個普通人一樣,十分安心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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