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見城的中心發生了巨大的爆炸。

煙霧缭繞中,奈落漂浮在半空中,他的身軀被風之傷沖擊的七零八落。若不是奈落留了一個心眼,将自己的心髒送出了城去,大概他現在已經死了。

然而鐵碎牙仍舊将刀鋒對準他的臉:“說,你對鈴音做了什麽?”

媽了個雞的。

奈落陰冷地盯着鐵碎牙看,他之所以之前一直都好好招待鈴音,其中很大的一個理由,就是一旦鈴音出現了什麽好歹,首當其沖的就是他奈落。但他也沒有料到事情會發生這樣的轉折。

在奈落的預計中,這一天還需要很久。

他應當是坐在高臺上冷豔嘲諷地看待鈴音的付喪神們和犬夜叉拼命,而不是自己被鐵碎牙砍得不成人形。

鐵碎牙冷冷地提醒他:“我知道你的心心髒不在這裏……但不斷修複這樣的身軀,也是需要你耗費力量吧。你能修複一次,兩次,如果我砍上上萬次呢?奈落你也恐怕不得不陷入沉眠吧——你就那麽相信你的分|身們,會在你沉睡的時候保護好你的心髒?”

奈落的表情更陰冷了。

“說!”鐵碎牙又用風之傷将奈落切碎了一趟。

感受到自己一次比一次虛弱,即便是奈落,也不得不服軟。他之前之所以一言不發,只是清楚他說出來的話毫無可信度——如果有人搞事,那麽搞事的人一定是他。

……但他媽的這件事真的不是他搞的啊!

奈落聲音仍然是冷冷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憋屈:“我不知道,我也很奇怪鈴音到底去哪裏了。在這件事情上,我和你不是敵人。”

鐵碎牙的回應就是,再次舉起了刀。

“等等……”

随着一根巨大的羽毛落在地上,神樂和物吉貞宗再度出現在了場中,卻是神樂見勢不妙,慌忙跑去搬救兵了。她讨厭奈落,但是如果自己無動于衷毫無用處的話,奈落肯定也不介意直接捏碎她的心髒。她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往回趕路的物吉貞宗,兩人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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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吉貞宗比之前看起來更加成熟,也染了風霜。

對于妖怪而言,外貌不一定能代表他們真實的狀态,有的妖怪一出生就是老頭兒的模樣,也有永葆青春不老不死的存在。而刀劍付喪神介于兩者之中,既有本體的限制,也會由于心态的轉變而影響到外貌的變化。

最起碼,如果物吉貞宗再站在鈴音面前,鈴音是不大可能再将其視作是孩子了。他仍然是那個笑容甜美的少年,卻已經有了能夠擔負起責任的堅強了。

只是他現在也笑不出來了。

非但是奈落找不到鈴音的存在,像是他這種和鈴音有着更複雜的契約的付喪神,同樣也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了,就仿佛這世間從來沒有過這個人,只是他們幻想出來的幻影一樣。

本丸獨立于時空之外。

這樣的事情,半妖奈落是做不到的。

但一想到那唯一的可能性,物吉貞宗又開始覺得,太陽太燦爛了,竟然曬得他有些頭暈目眩。他定了定神,環顧了一圈:“江雪呢?”

物吉貞宗其實不太相信這樣的猜測。

江雪左文字來到鈴音身邊的時間,比他要早。但物吉貞宗仍舊能感覺到,兩人之間那種親密無間彼此信賴的親密——物吉貞宗有點嫉妒,但他也清楚,這是漫長時間的熟悉塑就的,作為一個後來者,他沒資格嫉妒。

物吉貞宗也相信,随着時間的推移,他也能和鈴音這樣熟稔起來。而且,江雪左文字雖然性格孤僻了些,但作為付喪神,卻是非常值得信賴的前輩。

他神隐了……主人嗎?

物吉貞宗面對鐵碎牙的困惑,解釋了幾句:“你不是本丸出生的刀,所以可能不太清楚。正統的審神者在上任之前都會被警告過,不準将名字和外貌透露給刀劍,如果被了解的過多,可能被神隐。”

“神隐?”

鐵碎牙想了一會兒:“被神隐藏起來了?”在日本,神和妖怪之間的界限并不那麽分明,鐵碎牙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那麽鈴音應該算作早就被我們隐藏起來了吧。”

“不一樣的。”

物吉貞宗解釋道:“那是尋常人類和尋常妖怪之間的‘神隐’,但審神者和付喪神之間的聯絡更緊密一些。神隐在我們看來可以視作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意識,簡單來說,可以分為三個步驟,首先,抹消除名字,名字是最短的咒……”

鐵碎牙低聲地接上物吉貞宗的話:“……這樣就截斷和世間所有的鏈接?”

“然後抹削她的面容,這樣她和萬事萬物的緣分也被斬斷了。”

鐵碎牙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最後呢,最後的儀式是什麽?”

物吉貞宗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說出這樣的話語:“最後……用本體殺了她……斬斷她在此世此界的依憑。”這樣才能徹底的抹削審神者和本丸之間的關聯……

鐵碎牙憤怒地擊碎了地面。

大地宛如蛛網一樣的碎裂開來,鐵碎牙低着頭,耳朵垂下來,神色晦暗不明。汩汩的鮮血從他的拳頭上流淌彌散開來。如果用風之傷他可以展現出比這強大百倍的力量,但鐵碎牙只想這樣懲罰自己。

為什麽不多留心一些?

為什麽不更加努力地保護她?

為什麽……明明知道妖怪都是很危險的,那個毫無自覺的小鈴音……

鐵碎牙面無表情地從地面上站起來,聲音沙啞,卻無比堅決地對物吉貞宗說:“……還沒結束。”

“什麽?”

“我不允許鈴音死,她怎麽可能死了。”

物吉貞宗剛想說話,就看見兩條清亮的淚光從鐵碎牙眼眶中蔓延下來,沿着臉頰,越湧越多。明明是個很強大的妖刀,明明平日裏沒心沒肺宛如什麽都不在意,但這一刻……他哭起來可真狼狽啊。

……宛如喪家之犬。

“吞了鈴音的給我吐出來,拿了鈴音的給我還回來。死亡從來都不可能是結束啊。”鐵碎牙将本體插回刀鞘中,他明明不想哭的,但眼淚卻止不住,“我去搶天生牙。”

天生牙是一把能複活人的刀。

“哪怕把殺生丸打的四肢不遂,我也要把天生牙搶過來。然後将那個江雪左文字大卸八塊才能解除我心頭之恨!”

“算我一個。”奈落的聲音冷冷地插過來。面對鐵碎牙懷疑的目光,他沒好氣地說,“她把四魂之玉的碎片都帶走了。”

……

神社。

“啦啦啦,啦啦啦……”

幾個穿着巫女服的小姑娘正拎着木桶,挨個蹦蹦跳跳地從臺階上走下來。在這群預備的巫女叽叽喳喳的圍着其中一個少女說話,那少女有着一頭柔軟蜷曲的深棕色長發,被深紅色的布條束起,外貌甜美,微笑溫和:

“我怎麽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

“哇,又有新的巫女加入我們神社了嗎?”

“你真的好漂亮啊。”

“神主惠比壽一定會喜歡你的。”

“好啊,好啊……”少女挨個點頭同意,“我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我叫鈴音,很高興認識你們。”

年幼的巫女們紛紛害羞地彼此躲起來。

她們自幼就作為侍奉神明的巫女生活在這個神社中,遠離塵世的一切戰争混亂,因而很有種不知人間的懵懂。鈴音和她們相處很愉快,唯一的問題是——

沉沉的鐘聲響起來。

幾個小巫女慌慌張張地往下跑去,還不忘對着鈴音揮手:“啊,鈴音姐姐,我們要去做晚課啦。明天再一起聊——真的真的,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很高興。”

鈴音對她們揮手。

哦,她之前說到哪裏了?是了,這樣的對話,其實已經發生過五六回了。從剛開始的喜悅,到後來的失落,現在,鈴音說這樣的話,多少已經有些麻木了。

沒有人能記住她的存在。

等夕陽沉下,晨曦再起,她和其他人發生過的一切交流,都會被徹底忘卻。當然,這也确确實實保證了這個神異的世界的絕大多數的手段,都不可能再尋覓到她。

久世鈴音是不存在的人了。

一只手從身後摟住了鈴音,柔軟的水藍色長發全部披在了鈴音的巫女服上,赤紅的顏色染上淺藍,反而顯得無比和諧。江雪左文字就站在她身後,用下巴蹭了蹭鈴音的後腦。

他在撒嬌。

陰沉的江雪左文字還能有這樣嬌氣的一面,鈴音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發笑。在她的記憶中,江雪左文字更接近于一個無聲的守護者,他很少會委屈自己表露出僞裝的狀态,不高興就是不高興,哪怕将所有人的氛圍都弄的僵硬不已。

但他現在只想竭盡全力讓鈴音高興一點。

江雪左文字悶悶的嗓音從鈴音頭頂上傳過來:“難過嗎?”

鈴音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其實還好。”

“不……”江雪左文字吐出這個字眼,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否認什麽,或者說,自從他做出了“神隐”了鈴音之後,江雪左文字就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他既不知道他能做什麽,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不,或者說,他一直都是這樣迷茫而困惑的性格。江雪左文字渴望和平的将來,如果殺戮能導向這樣的結局,他不介意拿起屠刀,可他看不到未來,因而被痛苦和困惑折磨。

在面對鈴音這個小小的人……

如果讓他将心髒捧出來能對她有益處的話,江雪左文字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地将胸膛破開。但鈴音不需要這樣,她像是一只無憂的小鳥,他既不敢減除她的羽翼将她關進金絲籠裏,也不敢放縱她縱歌山林經歷風雨。鈴音這兩個字,仿佛是比和平更加沉重,讓人手足無措到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下一秒,劇痛讓江雪左文字不必思考這樣複雜的問題了。他捂住肩膀,咬住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而顫抖仍舊暴露了他——鈴音慌慌張張地去扯他的袖子,然而江雪左文字按住了她的手:“我沒事。”

鈴音根本就不相信他:“松手。”

江雪左文字:“……”

“我倒數三秒。”

江雪左文字不得已松開了手,任憑鈴音把他的外衣扯下來。作為一個連爆真劍必殺都要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存在,鈴音直白的目光讓江雪左文字很不适應。

肩膀上的傷口又崩裂了。

實際上是,就這幾天來,這個傷口已經崩裂了無數次了。如果鈴音能聰明點,拔出江雪左文字的本體出來細致觀察的話,就能發覺一條細長的裂縫幾乎貫穿了整柄劍身。

不明顯,但已經裂進了刀胚中。

鈴音撫摸着那還在淌血的傷口,眼眶都紅了,但她還在強忍着不哭:“……疼嗎?”

“不疼。”

“騙子!”

江雪左文字深吸一口氣,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知道嗎?其實我有個弟弟……”他确實是很少提起自己的兩個弟弟來,“其中有一個,叫做宗三左文字。他和我不一樣,他是誰都想擁有的坐擁天下之人的刀。”

鈴音安安靜靜地聽他說。

“他輾轉過很多任主人。”說道這裏,江雪左文字也有些懷念,“曾經被一位名震天下的魔王握在手裏,那位魔王在他的刀柄處刻下了印記。宗三他……一直都很讨厭這個印記。我也因此覺得,那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不過現在的話……”

江雪左文字蒼白的指尖撫摸過那四個仍在淌血的印記,他說:“……才知道,其實是很高興的。”

久世鈴音四個字幾乎刺痛了鈴音的眼睛。它歪歪斜斜的,刻在江雪左文字的肩膀上,深可見骨。而江雪左文字微微地笑起來,溫柔又滿足:“身體的痛苦始終無足挂齒,重要的是,內心是怎麽想的……”

“今天晚上想要出去玩嗎?”

“啊,別擔心,我可不是人類,并沒有那麽脆弱。更何況,隐藏在神靈的領域中這裏很安全,并沒有邪惡的污穢存在。”

“诶,什麽?”

“你想看我穿狩衣的樣子?”

江雪左文字呆了一下,愣愣地轉過頭看鈴音。鈴音看着他有些走神的模樣,吭哧一聲笑出來:“既然沒有危險的話,就沒有必要着甲了吧。其實我一直很想看江雪穿別的衣服的樣子。”

“江雪長得那麽好看。”

“而且,如果稍微換個發型的話——就像是這樣。”鈴音伸手比劃了一下,“将頭發高高的束起來,後頸露出來,一定會很漂亮啊。”

“你想看?”江雪左文字語氣微妙地問道。

“當然。”

鈴音急匆匆地追上江雪左文字的步伐,猶不死心地說:“而且,而且如果穿上神官的狩衣的話……我現在是巫女,巫女和神官,看起來會不會很般配?”

“……”即便是真正的鋼鐵,此時此刻,恐怕都會融化成一汪泉水,江雪左文字配合這鈴音的速度放慢了步伐,他輕柔地抓緊了鈴音的手,放緩了聲音回答道,“當然會……如果我是神官的話……”

後面的話,不必多說。

後面的話,不必再說。

江雪左文字回頭看了一眼鈴音,他的眼睛裏就說透了這個世間千千萬萬的言語。諸如,如果他是神官的話,注定天天在神龛前日月祈禱,祈禱你的喜樂平安,萬世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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