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物吉貞宗最近覺得自己真的倒黴透了。
不不不,他一定還是幸運的,發生這樣的事情,是對方倒黴,而不是他自己倒黴。他可是幸運小天使物吉貞宗,如果連帶來幸運的能力都不存在的話,他對于鈴音還有什麽……
……那些帶着點陰霾的想法,在腦海中飛速閃過。
随即被主人毫不留情地掐滅了。
物吉貞宗擡頭眺望一眼,路口拐角處的那個人剛好冒出一個頭,偷偷摸摸地窺視他,見到物吉貞宗望過來,飛快地躲起來了。物吉貞宗不理她,繼續将盤子裏的團子勾起來,放進口中。
無論多少次,吃東西的體驗始終是新奇的。
既然那位“敵人”不打算現身的話,物吉貞宗也不必多事。他現在和鐵碎牙一起尋找着江雪左文字的下落,實在是沒力氣在節外生枝了……
江雪前輩……
鈴音……
物吉貞宗握着筷子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但他表面上仍舊是和善而甜甜地微笑着,有條不紊地将點來的團子全部吃了下去,然後用粗茶涑了涑口。
審神者不在了。
在找回鈴音之前,人類的食物能提供他少量的靈力,但大頭始終是審神者供應的,物吉貞宗必須将每一滴靈力都精打細算地算好。他可不想發生任何類似于在找回鈴音之前,自己已經耗盡力量變回一把刀的糟糕事情。
幸運固然是存在的。
但抓住幸運的瞬間,更需要的是實力。
至于現在麽……
拐角後的人似乎意識到了物吉貞宗并不想和她戰鬥,反而膽子大起來。就在物吉貞宗開始消滅第二個盤子時,她快步跑過來,在物吉貞宗的對面坐下,頓時又惹來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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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吉貞宗:“……”
他今天大概真的特別不走運吧。
物吉貞宗放下筷子,注視着對面的少女。就像是他穿着一件格格不入的白色軍服,日暮戈薇同樣也穿着一身和這個時代完全不同的水手服。她這個舉動,倒是刷新了物吉貞宗對她的認知,戈薇咳嗽一聲:“我打擾到你了嗎……呃,我的名字叫做日暮戈薇,你呢?你是叫做……”
“物吉貞宗。”
戈薇笑了一下:“貞宗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吧?”
物吉貞宗很想要糾正一下戈薇的稱呼,貞宗是刀派,本丸裏還有三個也可以被稱為貞宗的刀——相反,物吉這個名字反倒是他獨一無二的稱呼。表達親近也需要技巧,而日暮戈薇無疑弄巧成拙了。
可即便如此,物吉貞宗也沒有很讨厭她。
在此之前,在鋼牙事件發生之後,物吉貞宗開始主動地參與到此世的事情上。奈落也看起來很信賴地将收集四魂之玉的事情交給了他,甚至沒廢什麽心思去确認那些妖怪們的三觀——這個時代的妖怪,一磚頭下去砸死十個,十個都是死有餘辜的。
如果說平安時代的妖怪們是鬼祟而華美。
那麽戰國時代的妖怪,就只剩下兇惡和殘暴了。
物吉貞宗見識了各種各樣的戰亂,以及借着戰亂各自霸占山頭的妖怪首領們。前路非但沒能明确,反而越來越模糊——有時候物吉貞宗真的很想将一切都告訴鈴音,讓審神者指引他的道路……
……如果是鈴音的話,無論是什麽樣的前路,他物吉貞宗都能毫不猶豫地走下去吧。
但所謂迷茫就是,甚至連是否要和鈴音求助的本身都是迷茫的。物吉貞宗偶爾會想起少女坐在椅子上,讓他枕在膝蓋上,然後慢悠悠地哼歌的樣子。
歌聲不算天籁,曲調也很散漫。
偶爾唱到一半鈴音還會突然用手揉亂他的金發,笑嘻嘻地說,物吉真像是小天使啊。他知道天使是異國神話傳說裏的生物,可他既不長着翅膀,也沒有供奉過神明,分明一點也不相似。
但鈴音說是很像,那就是很像。
通常這個時候,少年都會害羞地垂下頭,不敢再去看鈴音的眼睛。他知道,鈴音也是依稀地了解到他的苦惱所以過來安慰他——和物吉貞宗每日血戰厮殺的生活不同,鈴音的日子甚至可以說是乏味無聊,每日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天氣太熱了。
如果物吉貞宗開口,她确實會願意去理解那些痛苦和不幸的。可偏偏這個時候,物吉貞宗又不能确定這是他想要的了——他甚至不能确定,他想要的是真的有人替他指引未來,還只是單純地……
……想要自己的努力被鈴音看到。
……想要鈴音的目光,更多地落在自己身上。
一旦意識到自己的這些見不得人的想法,物吉貞宗就會陷入深深地焦躁不安中。刀想要親近人的做法并沒有錯,畢竟,誰都不想被冷落在角落裏積灰。但太過放縱的話,就會傷害到他人……
人類尚且能夠相互傷害。
更何況比人類本身要強大太多的刀劍付喪神呢?
物吉貞宗看不慣鐵碎牙,但鐵碎牙的一個理念他也是贊同的,那就是,人類真的是需要好好愛護的。也是出于這樣的想法,物吉貞宗對戈薇的态度還算是溫和:“不我……我是付喪神,是由人類寄托在我身上的想象而凝結成這樣的形象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是這個樣子,大概是人類喜歡我是這個樣子的吧。”
物吉貞宗微笑地回答了戈薇的話。
戈薇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竟然微微有些走神。物吉貞宗和她不算熟,在之前争奪四魂之玉遇到過幾次,有輸有贏。犬夜叉對此很介意,從來沒有給過物吉貞宗什麽好臉色。
如果不是坐在這裏的人只有戈薇,現在大概又是一場大戰了吧。
“貞宗也……不讨厭人類吧?”
“你想說什麽?”
戈薇遲疑了一會兒,她到達戰國時代也有一段時期了,對這個時期的妖怪到底是個什麽模樣,她也明白。奈落都不能算是最糟糕的一批,至少,奈落還沒有将人類當點心吃——但奈落也是徹頭徹尾的半妖,他的很多行為邏輯也是和妖怪相同的。
可眼前這個金發少年不一樣。
他的氣息極其純淨,和奈落那種渾濁的妖氣截然不同,甚至很多常年斬妖除魔的僧侶巫女都沒有他的氣息純淨,如果不是遭受了奈落的坑騙,他不應該替他賣命。
戈薇想救他。
因此,她只是稍微遲疑,就說了真話:“奈落是一個非常邪惡的人,不要為他幹活了,他不值得……”
他當然知道奈落根本不配作為他的主人。
物吉貞宗有點想笑:“可我也不是為了他在做事啊?”
戈薇愣了一下。
“我是為了……”聲音戛然而止,物吉貞宗突然說不下去了。戈薇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問題,她轉頭往身後看去,只瞥見一個瘦高的人影剛好從路口路過,相貌沒有看清,只是一頭水藍色的長發藍的晃眼。
如果不是戈薇纏着他說話,物吉貞宗大概會吃完就離開。這樣一想,看來他的幸運屬性并沒有遠離他啊——物吉貞宗嗖的一聲從位置上跳起來,直接從戈薇的頭頂上越過去,他甚至來不及和少女說一聲抱歉,就追着那道身影同樣消失在街道深處。
“什、什麽情況?”
戈薇仍舊有些驚魂不定。
而另一邊,物吉貞宗很快就追到了他的目标,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是江雪左文字嗎?毫無疑問,那就是他。
但物吉貞宗又有些不敢确認了。
江雪左文字和他記憶裏的那位前輩,有了很大的差別——但并不是負面的,似乎神隐掉鈴音,對他并不是什麽特別難過的事情。原本萦繞在周身的尖銳和陰憤都消失不見了。他平和得就像是一汪微起波瀾的湖水,吹過湖面的都是醉人的春風。
這還是江雪左文字嗎?
他卸下了铠甲,束起了頭發,脫下了袈裟,反而穿上了一件顏色鮮豔的狩衣——他穿狩衣也不難看,或者說身材好看的人穿什麽都好看,但物吉貞宗始終無法适應這樣的江雪左文字。
江雪左文字過去的顏色總是冷淡的。
鈴音說他溫柔,但那種溫柔也帶着那種冷飕飕的雪粒子從天空落到大地的冷。雪即便是落入了人間,也是素白的,不是它将人間冰封,就是人間将他融化。
誰将這冷冷的雪花,點染上人間的顏色?
江雪左文字看到物吉貞宗,似乎也沒有很吃驚。畢竟,他自己也知道他的神隐是不完全的,瞞得過別人,卻欺騙不了同為付喪神的物吉貞宗他們。遲早有一天,他是會被找上門來的。
還好鈴音不在。
江雪左文字看了他一眼:“抱歉,我先要将這個貨物給別人送過去,剛剛答應了老板的……如果要打架的話,等會兒我去拿刀。”
去……拿刀?
物吉貞宗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的刀不在自己身邊?”
——怎麽可能會有刀劍付喪神不将本體帶在身邊的啊!
“帶着刀……那是因為随時随地的準備好了戰鬥啊。”江雪左文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但如果不想要戰鬥的話,那麽刀劍本身就毫無意義了吧?”
物吉貞宗臉色突然變得非常難看。
他自己都覺得那聲音不像是他的聲音了:“你的意思是……如果主人不需要戰士的話,那麽刀劍付喪神也不會再被她所需求了嗎?你就這樣,否定了所有夥伴的存在的意義了嗎?”
“麻煩。”
江雪左文字嘆了一口氣,将手臂裏的麻袋直接扔到了地上。旁邊就是兵器鋪,他直接踹開門進去,随手抄了一柄太刀在手上。四周的人意識到氣氛詭異,都紛紛逃開了。
物吉貞宗覺得自己被深深地侮辱了。
“拿出你的本體!我還不至于連卑鄙無恥到這種地步。”
“沒有必要了。”江雪左文字搖搖頭。
物吉貞宗真想一拳揍在他臉上,在見到江雪左文字之前,他有很多很多話想要質問對方,你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但看見了江雪左文字的态度,物吉貞宗突然就明白了,這樣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了。
可是,可是仍舊想知道——
“你在殺死鈴音的時候……難道心中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痛苦嗎?”
“沒有。”
江雪左文字的回答和他的刀鋒一樣的平穩。他的語氣毫無起伏:“我能猜得到你是怎麽想的,但是,鈴音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她沒有必要承受那些痛苦……待在我的庇護下,不需要面對一切就好了。”
所以你的選擇就是,将她變成一個依憑于你的幽魂嗎?
物吉貞宗幾乎被氣笑了。
“你只是在為自己的自私包裹上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你敢說——江雪左文字,你就沒有那麽一絲一毫的私心嗎?你就不想圈住她,讓她獨屬于你一個人嗎?”
“如果你非要這樣說的話——那麽我也不否認就是了。”
什麽叫做“那麽我也不否認就是了”?!
面對物吉貞宗的暴怒,江雪左文字只是彎了彎眼角,他曾經讀過不少經書,但佛經并沒有真的解決他的困惑。畢竟他是刀,不存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未來。但是,這時候,他又能多少理解一點佛經上的話語了——江雪左文字下意識地複述道:“人在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甚至,連物吉貞宗都無法意識到他的小小私心,他希望鈴音永遠是他的審神者,哪怕鈴音本人意識不到審神者的實質——但對物吉貞宗而言,這是他和鈴音的羁絆。
鈴音并不反對這樣的羁絆。
江雪左文字也知道,當時鈴音面對的困擾,她想拒絕的只有奈落一個人,但物吉貞宗在他身邊後,鐵碎牙來不來?鐵碎牙來了之後,犬夜叉他們來不來?犬夜叉都在了,奈落怎麽會離開?世間的緣分就是這樣的事情,一旦一環扣上,接下來的一環又一環就會緊随而來。
想徹底地斬斷世間和人的緣分,只能做的夠絕。
如果鈴音無法下定這樣的決斷,那麽就讓他江雪左文字來做吧——無法面對的殘忍,撕裂的牽連,破碎的緣分,就這樣被他盡數斬斷吧。江雪左文字舉起手中無名的太刀,心中無喜無悲,無怒無愛:“開始吧。”
一片樹葉落下來。
還未落地,就被整齊地切成了兩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