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所有的言語都憋進了胸膛中。

甚至, 一期一振産生了一種仿佛憋氣太久的胸疼感。如果鈴音生氣, 謾罵, 絕望, 一期一振大概都不會感覺到這樣痛苦。然而偏偏是少女平靜到近乎溫柔的表現, 反而讓一期一振說不出話來。

“我……”

他勉強擠出一個字, 仿佛已經耗盡了胸膛裏的所有氧氣:“你還有什麽樣的願望嗎?”

鈴音本來想搖頭的,但她注意到一期一振痛苦的表現後, 原本已經到了喉嚨的回答就又被咽下去了:“那就……一期哥笑笑吧。”

“一期哥笑起來很好看。”

一期一振聞言,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可惜這個微笑很難和好看挂上邊。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鈴音, 轉身将返回本丸那天晚上的巫女服取了出來。那已經被藥研藤四郎洗好晾幹,只是衣擺上被樹枝割開的小口子還沒有來得及縫合。

鈴音剛接過,就看見一期一振為了避嫌,準備走出房門外——她急忙地拉住一期一振的袖子:“等等,我還需要你幫忙。”

“嗯?”

“不太會穿。”

有那麽一瞬間,一期一振的表情很是微妙。鈴音咳嗽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在本丸外面,有江雪幫忙, 本丸裏面……”

她話沒說完。

但一期一振已經理解了鈴音的未盡之意,本丸裏當然有藥研藤四郎盡心盡力——有那麽一瞬, 一期一振頗有些哭笑不得, 他那個弟弟,什麽都好, 就是太愛操心了。

穿衣服又不是什麽難事, 為什麽這也要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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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鈴音不至于連內衣都無能為力, 總算是避免了一些尴尬。一期一振幫少女套上上衣,用梳子慢慢地梳順那頭濃密的長發。

理論上,經歷過種種磕磕絆絆,最終到達茅屋的鈴音不可能這樣幹淨整潔。但這樣的小細節,一期一振也不再在意了。

“鈴音真的很漂亮。”

一期一振用紙布,在鈴音身後紮出了一個完美的蝴蝶結。光滑的鏡面裏映照出一個容顏昳麗的少女,皓齒星眸,目光澄清如水,眼角帶着淡淡的笑意,與其說是慷慨赴死,反倒更像是帶着歡欣萌動出嫁的少女。

直到站到了傳送陣前,鈴音都未發一言。

反倒是一期一振的手,一直按不下那個出發的鍵,他很快又擡起頭來,問道:“大概以後不會再見到藥研了,你有什麽話想和他說嗎?”

“嗯?”

雖然不久之後,這座本丸就會因為缺少審神者,而陷入沉睡——可在此之前,只有兩個刀劍獨守着空空蕩蕩的本丸。

……孤寂也太過難熬了。

然而,這個問題讓鈴音陷入了思考,她遲疑地詢問道:“其實,我之前就有些想問了。被足夠将鋼鐵融化的大火燒毀,那大概是……很疼的吧?”

一期一振真的萬萬沒想到。

“而且,藥研哥哥也是,”鈴音嘆了一口氣,“之前就在想了,大家都在為了維護歷史而戰鬥,而這歷史又是那麽痛苦那麽沉重,明明一伸手卻能改變,然而只能忍着疼痛讓一切繼續下去。”

一期一振:“……”

“但是,轉念再想想,如果不是那些歷史,如果不是歷史造就了這些刀劍們,那麽我們就相遇不到了哦。”鈴音歪頭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這樣一想的話,又不是那麽難過了。”

“刀劍男士守護的,絕不是什麽痛苦的記憶,糟糕的過往——他們守護的是……”

一期一振的心提起來了。

“……我們注定會相遇的未來。”

一期一振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被鈴音,堵得說不出話來。而鈴音樂觀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這樣相信的,總有一天,我們能再度在未來相逢的。”

“好。”

一期一振終于能露出真心實意地微笑了,盡管鈴音的話,天真得仿佛是最完美的童話,一期一振也在那麽一個瞬間,想要去相信她:“……無論千年,萬年,哪怕海枯石爛滄海桑田,我也會等待着你的。”

“好。”

傳送陣的光芒亮起,瞬間淹沒了一切。

……

小茅屋仍舊矗立在原地。

鈴音正想緬懷地說點什麽,就聽見了一聲啾啾的叫聲,一只雪白的兩條尾巴的狐貍猛然蹿出來,張牙舞爪地挂在了鈴音身上。

“小、小白?”

鈴音終于将這只被她遺忘了很久的寵物想起來了。

對比于鈴音的幹淨,羽衣狐的狀況可謂是非常狼狽,原本光滑的皮毛被燒得東一塊西一塊,甚至一條尾巴都被燒得光禿禿了。不知道是哪個敵人在她的背部留下了一條手掌長的刀痕,血肉模糊,看起來非常恐怖。

鈴音将羽衣狐心疼地抱在了懷裏。

羽衣狐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了舔鈴音的臉蛋,但對于一期一振,她仍舊保持了足夠的警惕。

鈴音突然想到一種可能:“一期哥,你能把小白帶走嗎?”

一期一振想了一會兒:“應該沒問題。”本丸不允許改變歷史,但這個歷史是“已知的歷史”,江雪左文字和物吉貞宗後來還有人去查了他們的下落,然而寵物狐貍小白……

……并不是看輕了小白。

然而她确實沒人關注,也沒人知道她後來去了何方。

“那就拜托你了!”

鈴音露出了歡欣雀躍的神色。

一期一振接過羽衣狐,羽衣狐一看鈴音竟然要把自己送給一個陌生人,頓時不幹了,扭動着身軀就要逃跑。只是她确實受了傷,而一期一振也不能算是普通人,才一下子拎住了她的後領,将羽衣狐扯了回來。

“時間差不多了,那麽……”一期一振遲疑了一下,“我就先走了?”

“嗯,再見。”

一期一振正要轉身離開,最後一刻,他鬼使神差地轉回頭,對鈴音做了一個口型:如果、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可不可以選他做初始刀呢?

然而鈴音已經往小茅屋的位置走去了。

她沒有看見一期一振的口型。

一期一振苦笑一聲,拎着羽衣狐,消失在傳送陣的光芒中。他悵然若失地想,這大概就是有緣無分了。

……

這一次,鈴音到達小茅屋的時間,大概比原來的時間更晚一些。沒有看見穿搜時空的藥研藤四郎,也沒有一期一振,只有孤獨的風穿過峽谷,發出細碎的響動。

然而,當鈴音站在茅屋門口時,仍舊是吃了一驚:“奈、奈落?”

奈落正坐在茅屋裏。

他穿了一身暗紫色的和服,外面罩了一件白色金邊的外衣,蜷曲着腿,就坐在茅屋的角落裏。明明這間房子早就因為屋頂上破了一個大洞而光線明亮,然而奈落仍然有本事找出一個足夠幽暗的地域坐着,聽到了鈴音的聲音,他轉過頭來,露出了陰柔的微笑:“應該是……好久不見了,鈴音。”

他的語氣聽不出什麽喜怒。

然而鈴音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在此之前,奈落就算算得上恐怖,仍舊能在理解範圍內,他不屑,也不覺得有什麽必要在鈴音面前隐藏想法——那也是之前的鈴音覺得自己可以“挽救”奈落的依據。

可現在……

……斜坐在陰影裏的奈落,仿佛一個沒有盡頭的深淵,幽幽地看不出任何情緒,就連他此時此刻露出來的笑容,也像是畫在白紙上的幾筆。奈落微笑着說:“這可不是一個妻子,應當對待丈夫的态度啊。”

“你想幹什麽?”鈴音皺起了眉頭。

他想做什麽?

真是膚淺到可笑的問題。奈落冷漠地想,在鈴音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細致入微地觀察鈴音,有一些事情顯而易見——比如說,少女真的很漂亮,她強大的靈力就像是潮汐,正随着主人的心情而搖曳不定。

甚至比起桔梗也差不了多少。

但這不夠。

……他奈落能看的上眼的女人,絕對不應當是如此膚淺的——她真的是那個能作出完美僞裝,甚至騙過了之前的自己的心機女嗎?他是真的棋錯一着,被這個膚淺到一眼能看透的女人帶到坑裏去的嗎?

奈落內心中湧動着,自己也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他低下頭,感覺到自己內心一片冷漠。

如果他真的愛過這個女人的話……

奈落擡起頭,對鈴音露出了微笑,說道:“我只是想要見見我的妻子,這件事情,誰也不能說錯吧。”他話音還沒落,一根巨大的觸手就從他的衣服下飛快地竄出,直擊鈴音而去。

“……順帶取回我丢失的東西。”

巨大的觸手毫無阻攔地貫穿了鈴音的胸口,血液飛濺,少女被觸手帶得倒退了兩步,無力地跪倒在地。即便是被這樣殘忍的攻擊了,鈴音反而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

奈落被這個表情挑釁了。

他簡直是怒不可遏地想——她有什麽資格,去露出這樣的神色?明明連他的殺意都沒有察覺到,明明就是一個随随便便就能捏死的凡人。但那一瞬間……

沒有悲傷。

沒有憤怒。

沒有痛苦。

甚至連性命操控于他人之手的掙紮也沒有,她就是那樣平靜的,仿佛明知道這是她注定的命運,然後就平和地接受了——她就這樣接受了?

不應當掙紮一下的嗎?

不應當露出憤怒的表情,大聲的指責奈落你就是一個應當天打雷劈的人渣嗎?不應當……哪怕是死,也要掙紮着試圖将最後的攻擊打在他身上的嗎?

這不合常理。

奈落覺得自己預想到了所有,唯一沒有猜到的,就是鈴音的反應會如此平靜,她斜靠在門欄上,胸口的鮮血宛如瀑布般嘩啦啦地下流。她劇烈喘息兩聲,胸膛裏發出嗬嗬的聲音。然而,不一會兒,這種起伏也死寂下來。

她死了。

少女偏側着頭靠在門框上,陽光落下來,照得她睫毛細而濃密。大朵大朵鮮紅的花在她的衣服上綻放,仿佛怪談中蠱惑人心卻又氣質清純的女妖。

奈落捂住胸口。

噗通,噗通。跳動很穩健,沒有一絲因為眼前的少女死亡而産生的悸動。

奈落忍不住想,真的很像啊——桔梗在拿着四魂之玉遠離人世時,大概也是這樣安詳的神色。想到這裏,奈落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四魂之玉。

四魂之玉清澈明亮。

鈴音甚至連死,都不曾在心中産生任何陰霾。

……人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聖人嗎?奈落冷冷地否定了,不,只是還沒有找到她的陰暗處而已,就連死而複生的桔梗,都逃避不開對犬夜叉的怨恨。難道鈴音就能避免嗎?

奈落将四魂之玉握進手心。

他突然有了一個好想法——

奈落起身往鈴音的方向走去,他剛走出兩步,腳下就是一個踏空,奈落避閃不及,直接以狗啃屎的姿勢栽了進去,好大一聲巨響。

媽的!

誰這麽無聊,在這裏挖了一個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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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研藤四郎:我挖的,不謝。

一期一振:我做的陷阱僞裝,不謝。

奈落:……

坑:沒想到吧!我還有戲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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