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世界一片黑暗。
見狀, 鈴音确認自己是真的“死”了, 介于如今的虛拟游戲做的十分真實, 甚至能夠欺騙人類的大腦——在虛拟現實游戲剛剛上線的那段時間, 就有人因為在游戲角色死亡時帶入過深, 以至于現實中的自己也同樣死亡了。
後來政府就出臺了“瀕死保護”。
所有游戲角色在瀕死時, 都應當暫時地屏蔽掉角色和玩家之間的鏈接。按照鈴音過往的經驗,不用多久, 就會出現成績結算界面了。
然而,令鈴音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繼續游戲?”
“诶?”鈴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按照剛才的情況,“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活下來的。然而,繼續游戲四個字仍然懸挂在半空中,不容置疑地彰顯着自己的存在。
……尚未結束嗎?
鈴音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按道理,在這裏她其實已經可以退出游戲了,即便後面還有劇情,游戲本身也應當有能力推導出之後的劇情, 然後作為結局cg播放出來。然而,在鈴音反應過來之前, 她的手已經壓在了繼續游戲上。
四個字化作一道光芒消失了。
世界重新回歸到昏沉中。
……
鈴音醒來了。
用醒來這個詞, 也許并不能太确切的描述鈴音現在的狀況——她昏昏沉沉,思維轉動的很慢, 她用了很長一段時間, 才緩慢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鈴音穿着非常厚重而華美的十二單, 像是一個擺在神龛裏的人偶,規矩地坐在軟墊上。
四周的窗戶緊緊地閉着。
只有幾根快要燒盡的蠟燭亮着光,照亮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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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環境裏,時間的概念都模糊起來了。鈴音想要起身出門看看,但随即她又發現,自己身體的關節似乎都已經徹底腐朽了,只能維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她抓緊時間又睡了幾覺。
然而沒有用,四周的環境沒有變化,只是那蠟燭似乎被人悄無聲息地換了好幾次——這種死氣沉沉甚至讓鈴音都開始懷疑,自己選擇繼續游戲是不是個正确的選擇時,拉門終于被拉開了。
耀眼的陽光照進整間屋子。
然而鈴音卻像是一個畏光的陰暗生物——甚至在她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驚呼一聲,往後退了兩步,重新躲進了陰影中。鈴音這才意識到,并不是“自己”不能動,而是能動的,并不是自己。
站在門口的人影,頓了一下。
剛開始,在猛烈的陽光下,那個人幾乎是一團黑影。然而在鈴音漸漸适應了這種亮堂之後,她也能夠看清楚對面的人了。那人有着一頭水藍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身上穿着白底藍袈|裟,肩膀帶着铠甲——
有那麽一瞬間,鈴音覺得有些陌生。
她早就習慣了江雪左文字脫下铠甲的模樣,早些年,江雪左文字還只是簡單地穿上深藍色的常服,習慣性地蹲坐在距離鈴音不遠的地方;再後來,神隐之後,江雪左文字就越來越遷就鈴音了,鈴音喜歡他穿各種風格不同的衣服,喜歡他紮起頭發露出後頸之後……鈴音就基本上看不見江雪左文字這幅打扮了。
況且,江雪左文字衣擺下還沾滿了鮮血,甚至,連他手中緊握的太刀都被染成了血紅,小股的鮮血彙聚成小溪,滑過刀刃,從刀尖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墜落。
江雪左文字注視着鈴音。
他即便是微笑,也容易帶上淺淡的悲傷。但那種悲傷和現在比起來——過去那個江雪左文字的微笑真的是非常誠心誠意地開心了。而現在這個……
如果将悲傷比喻成水。
那麽江雪左文字就是溺死在深水裏的水鬼了。
而鈴音,她覺得自己也快溺死在江雪左文字注視着她的目光裏了。他貪婪地看着鈴音,似乎想将鈴音的一切都塞進他的眼睛裏。
江雪左文字退後了一步。
“怎麽?”奈落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近鄉情怯嗎?”
江雪左文字搖搖頭,他将本體插|回到刀鞘中,努力擦了擦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污:“不是,我……我這個樣子太髒了,不能這樣見她。我去沐浴淨身去。”
奈落很驚訝——
一個妖怪會覺得,自己剛剛斬殺了其他妖怪會……很髒?
然而江雪左文字并沒有回應這個疑問的義務,他轉身匆匆地就走了,速度快到奈落都沒反應過來。奈落只好招來一只最猛勝,盯着江雪左文字不至于跑遠。
他轉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鈴音。
随即又錯開了視線。
——仿佛僅僅只是注視,都會髒了奈落的眼一樣。
四周又陷入了死寂,鈴音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又開始犯困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但确實很容易感覺到疲憊。
就在鈴音半睡半醒時,奈落開口了:“很驚訝嗎?”
鈴音:“……”
因為太驚訝了,以至于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才好。
好在,奈落似乎也不需要一個人為他拍手鼓掌,即便沒有回應,他也能夠一個人繼續獨角戲。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微笑:“驚訝自己……還活着嗎?”
“是啊,在正常情況下,我不會允許一個背叛者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所以……”奈落的笑容中,流露這只有自己才清楚的惡意,“慶幸吧,你還有被利用的價值。”
奈落頓了一下。
他試着說服自己,沒錯,他用四魂之玉複活鈴音,只是因為鈴音還有利用的價值——至于什麽,那些需要利用鈴音去完成的任務,明明奈落自己就能夠很好的處理好。
這個事實,被奈落選擇性的無視了。
盡管只要他想,奈落就能至少舉出上百個“不需要鈴音,并且利用鈴音反而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理由,相反,非得利用對方的情況……
……好像也沒什麽非得利用的情況存在。
但奈落還是催眠般地說服了自己,甚至違背了自己過往的原則。他以前都是為了好的結果而編織陰謀,第一次出現了為了誰誰誰,而制造出了一個陰謀。
他甚至還說服了自己——
對,奈落原本就想要這樣的結局。
這樣做确實是對他有好處的。
奈落這般想着,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了那半枚四魂之玉,它早已不複剛剛從鈴音手中取回來的清淨明亮,而是渾濁的,漆黑的仿佛如無光的黑夜。為了這一刻,奈落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思——如果将之前的那枚四魂之玉塞進任何一個妖怪的身體裏,毫無疑問,潔淨的四魂之玉都會将其徹底淨化掉。
奈落不得不将已經集齊大半的四魂之玉,重新砸成細小的碎片,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思,制造了多少悲劇,才将四魂之玉重新染得漆黑,收回手中。
……之前的他就沒考慮過這件事嗎?
奈落在翻遍了自己的日記之後,不得不承認,之前那個自己真的毫無原則,沒有理性,缺乏計劃——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将四魂之玉交給鈴音,給自己的計劃造成了多大的困難。
他之前就……那麽喜歡這個女人嗎?
不過那無所謂了,奈落想,他會糾正這個錯誤的。
“你會後悔背叛我的。”
奈落最後這樣總結陳詞道。鈴音下意識地感到好奇——怕是連奈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語氣裏有多不甘。但是不甘……不,這太離奇了。
對于奈落,鈴音只是一個小蟲子,小到什麽時候捏死她,只是看奈落的心情。他從來不曾真的将鈴音當回事,因而在某種程度上,也表現得分外信賴。
但不屑和不甘之間的差別,非常大。
鈴音還沒有來得及琢磨其中的問題,江雪左文字已經去而複返了。他仍舊穿着那身戰袍,身上的血污已經洗幹淨了。奈落往邊上退了一步,給他讓開了道路。
江雪左文字走進了屋子裏。
他的動作有些緩慢,更多的是遲疑,但無論多麽慢的速度,江雪左文字仍舊在鈴音的面前蹲了下來,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擁抱她。
然而他只是将藏在手心裏的一朵正在怒放的小花,插|進了鈴音的鬓發中。“鈴音”維持着之前的姿勢,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她仍然是生前的那般嬌豔的模樣,只是瞳孔呈現了一片死灰色。鬓發間多了一朵顫巍巍的小白花,也不曾令她看起來有半分起色。
見過鈴音在陽光下燦爛微笑的模樣,就很難講這個死氣沉沉的屍首和她聯系在一起了。
江雪左文字在鈴音面前靜坐了一會兒。
他突然開口說道:“已經入秋了,天氣涼爽許多了。”
“我在過來的路上,看見了漫山遍野的紅楓樹,很多樹木植物都發黃落葉了,還有很多果實挂在枝頭。”他的語言樸實無華,然而在幾乎沒有任何特殊用詞的話語中,似乎有一種奇特的力量在生長着,“它們好像早已經知道,馬上就要入冬了。”
江雪左文字頓了一下。
“冬日啊,萬物死寂,除了白雪和寒冷,什麽都不會有……所以我在想,秋天會不會是世間萬物在沉寂之前,最後的歡鬧呢?”
江雪左文字說完這番話,又陷入了沉默。
鈴音發了瘋一樣地想要回答他。
不是的。
冬日并不是只剩下死寂,白雪和寒冷。
它還有着來年春日的希望。
然而令人絕望的是,無論鈴音多麽想要擁抱眼前的江雪左文字,給他溫暖,安撫他的痛苦和不安,然而這幅身體仍舊像是生鏽了那般,一動不動。
江雪左文字站了起來,他說:“走吧。”
倒是奈落還有些驚訝:“不再多看看她嗎?”
“不了,這已經足夠了。”再看下去,只會讓他的刀軟弱。江雪左文字冷淡地回答,他的右手扶在了自己的刀鞘上,“……只要打敗犬夜叉,集齊四魂之玉,之後想怎麽團聚不都可以麽?”
鈴音懷疑她聽錯了。
她家那麽可愛的江雪,怎麽可能用這樣嘲弄的語氣說話?
奈落立刻補充了幾句,在鈴音聽起來,這更像是他專門為了她做出來的解釋:“是啊,四魂之玉能夠實現世間的一切願望,像是複活一個人類這樣的願望,絕對不是什麽難事——只是那個犬夜叉也在收集四魂之玉,他甚至為了奪取四魂之玉而殺害了鈴音。”
江雪左文字沉默以對。
“我們的目标是一樣的。”
聞言,江雪左文字擡起頭來:“不一樣。”
奈落愣了一下:“……”
“不一樣的,你是什麽都想要;而我只剩下鈴音了。”江雪左文字淡淡地回答,他放棄了和平的夢想,背叛了付喪神的本分,只是為了抓住剩下來的那一點——然而最後的最後,唯獨剩下來的那一點,也宛如手中沙,握得越緊,散得越快。
他懶得和奈落勾心鬥角。
“拿來吧。”
奈落表情陰冷了一瞬,他很不喜歡這種反客為主的感覺,仿佛又有什麽東西超脫了他的掌控。但奈落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想法,他微笑着,将漆黑的半塊四魂之玉放在了江雪左文字手中。
不要!
不要拿它!
江雪,不要按照奈落的想法去做!
鈴音在心中尖叫道,然而她什麽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江雪左文字仰着頭,将那顆漆黑的四魂之玉碎片吞咽了下去。
他水藍色的長發瞬間變得漆黑。
江雪左文字被污染了。
原本澄清如水的氣息瞬間變得渾濁,江雪左文字冷漠地将他的本體抽了出來,之前刀刃上沾滿了血腥,尚且還看不分明。但此時此刻,上面的裂紋非常清晰。
在刀刃偏上方的三寸處,刻着久世鈴音四個字,深到幾乎将刀刃攔腰折斷,而順着這幾個字,蜘蛛網一樣的裂紋幾乎覆蓋了整個刀身——而随着四魂之玉對他的污染漸漸加深,漆黑的顏色從裂紋裏湧出,很快,就将整振太刀都染得漆黑。
裂紋也消失不見。
江雪左文字舉起了他的太刀。
奈落看見江雪左文字的瞳孔裏泛起淡淡的血光,他臉色一變,但還沒來得及說話,自己就已經被攔腰斬斷——
袍子裏跌出被切分成兩塊的木偶。
江雪左文字将本體插|回了刀鞘中,表情裏沒有多大的驚訝:“果然是分|身麽?”
奈落半個身子躺在地上,他表情冷下來:“你這是做什麽?”
“這一刀,是給鈴音報仇。”江雪左文字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我平日裏不砍人,只是不想制造更多悲哀和不幸而已,不代表我不會砍人——你把太多人當傻子糊弄了,奈落。”
奈落深深地看了江雪左文字一眼。他殘存的分|身軀體很快就化作灰燼,燃燒殆盡。
江雪左文字回頭看了一眼鈴音。
盡管身上彭拜的殺意還沒有盡數褪去,然而鈴音仍然從江雪左文字身上讀到了一種無言的溫柔:“……我先出門一會兒,很快就會帶着四魂之玉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