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得到消息後, 奈落詫異了一下江雪左文字的效率, 緊接着, 他的下一個反應是:
把這個消息告訴鈴音。
奈落不但這樣想了, 而且還這樣做了。然而緊接着, 他看着坐在門內的少女, 少女眉目低斂,眼瞳晦暗, 雖然仍舊如生時那樣美麗動人,但再完美的瓷器——哪怕上面被技藝無雙的畫師繪制上了整個春天——它也只是死物。
鈴音已經死了。
甚至, 還是奈落自己動的手。
在将觸手刺穿鈴音的胸膛的時候,奈落甚至還為自己的冷酷,而內心泛出細微的驚訝。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理所當然了,人被殺,然後就死了——但當少女毫無反抗之力的跪倒在血泊中的時候,奈落仍然是生出了一種荒謬之情。
奈落的對手,總能在必死的困境中,掙紮出一條生路來——當然, 這必死的困境當然也不至于真的無路可逃,但鈴音她……怎麽說呢?
那明明是連試探就稱不上的攻擊。
輕而易舉的成功, 簡單到甚至帶上了虛幻的色彩。
哦, 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
……也許她的屍體也是一件好用的道具呢。
奈落自然而然地産生了這樣的想法,他會這樣想, 是因為他原本就是這樣卑鄙無恥的半妖。可現在, 奈落注視着死氣沉沉的少女, 突然意識到,這樣真的無聊極了。
他渴望少女做出點反應。
當然,如果奈落希望的話,他也可以控制着鈴音的屍體行動,但那有什麽意義?就像是一個人試圖演一出獨角戲然後将自己逗樂一樣,除非這個人的笑點異于常人,否則肯定是笑不出來的。
奈落沉默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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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連奈落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瞬他露出了多麽落寞的神色。而那如浮光掠影一樣的神色,徹底地吓到了鈴音。
奈落會寂寞。
呃……只要是對奈落有一點了解的人,大概都會覺得這兩個詞搭配在一起,有一種莫名的驚悚感。鈴音自認為對奈落的了解也算是比較深了,從一開始的“陰郁美青年”,到鐵碎牙口中的卑鄙無恥的半妖,再到她自己親身體會到的黑暗陰冷,喜怒無常。
奈落是冷的。
他對世界冷眼旁觀,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什麽溫暖。
所以……那一瞬,大概是她猜錯了吧。
奈落冷淡地看着鈴音,雖然明知道自己的舉動沒有多少意義,他仍舊是按照原計劃,臉上露出了興味不明的微笑,輕柔地說道:“江雪左文字的行動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他可真是一把好用的刀,怪不得你那麽喜歡他。”
如果鈴音還能控制身體,她大概會表達出驚訝的。
她當然很喜歡江雪。
但理由絕對不是什麽,江雪是一把好用的刀。他有自己的思想,從來不是什麽任憑別人操控的兵器。她喜歡的,一直都是江雪不動聲色的溫柔啊。
奈落猜不到鈴音的想法。
他只是依照自己的節奏,繼續說道:“那樣的一幕定然很精彩,如果重要角色缺席了,大概會很遺憾吧。”奈落側着臉,他以前喜歡看着鈴音說話,目光相對,然而現在卻總只留給鈴音一個側臉——像是不想和鈴音對上視線一樣。
“你想去看嗎?”
……非常想。
鈴音自暴自棄地想,然而她根本就沒有做出回答。
即便明知道,奈落不會發善心,八成內心又在湧動什麽壞水,然而鈴音仍舊無法止住對江雪左文字的思念,或者說,她在死亡的那瞬間,沒有選擇退出游戲——只是因為鈴音想要再見到江雪左文字一眼。
哪怕只是彼此道一聲,珍重。
也好。
下一周目的江雪左文字,雖然仍舊是江雪左文字,然而卻不再是擁有那麽多回憶的江雪左文字了。不同的經歷能造就不同的人,也許下次再見,也不過是眼熟的陌生人了。
而下一秒鐘,鈴音就被裹進了一件衣服裏。很難想象奈落也會做這樣的事情,但鈴音看不見奈落的表情,奈落也做的像是一件普通至極的小事——甚至蓋過了這件事本身的違和了。奈落的聲音從鈴音的頭頂上飄落下來,淡得仿佛一陣青煙:“走吧,去給犬夜叉他們一個驚喜。”
奈落撫摸了一下鈴音的後頸。
鈴音清楚地感覺到,她後頸上似乎鑲嵌着一個玻璃碎片般的玩意兒。當奈落作勢要取出它的時候,鈴音的軀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她”在恐懼。
然而奈落只是輕輕地呵了一聲,似乎對“鈴音”的反應非常滿意,他直接往鈴音頭頂上披了一件狒狒皮,狒狒面具擋住視線,一時之間,鈴音只能看清楚奈落衣擺上的花紋。奈落也不計較,直接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對木偶,将其中之一扔在地上。
奈落從來不是一個以身涉險的莽夫。
尤其是在涉及犬夜叉的事情中,無論情況多要緊,奈落也絕對不會用本體靠近。他當着鈴音的面給自己制造了一個分|身,這個分|身挾持着鈴音,在最猛勝的簇擁下,離開了人見城。
趕路的過程乏善可陳。
奈落最終站在了一處山坡上,不動了。這裏之前剛剛發生過戰亂,冷厲的風裏夾着血腥味。鈴音站在奈落身後,奈落漆黑的卷發被吹得翻卷搖蕩,而掠過奈落的衣袖和長發,舉目四望,四周一片荒蕪,赤紅色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只有被折斷的兵器和支離破碎的骸骨,半掩埋半裸|露在土地中,偶爾一只黑色蠍子從骷髅頭的眼眶中爬出來,格外吓人。
這片土地上,怨氣如潮水般翻滾湧動。
如果沒有什麽人打擾的話,也許這裏不需要再過多久,就能催生出可怕的妖怪了。然而這片土地的寧靜已經被打破了,整個怨氣就像是漩渦,有一個存在不斷拉扯着,吸收着他們。
那是江雪左文字。
鈴音第一眼就認出了他,即便江雪左文字看起來,和之前幾乎判若兩人。然而她仍舊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因為距離較遠,江雪左文字在鈴音的眼中一個不比手指頭大多少的影子——長發漆黑,天青色的袈|裟染上血紅色,铠甲上長出白骨護甲和骨刺,他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悲憫天人的僧刀了,他入了魔,已經是一把暗堕刀劍了。
看吧。
我一不盯着你,你就要出事。
……看你還敢不敢把她一個人扔下。
江雪左文字仍舊單手執刀,背對着鈴音他們,似乎對自己身後的事情一無所知。他以一人之身對抗數位實力不弱的敵人,即便有四魂之玉的加成,仍要嚴陣以待,不能松懈分毫。
然而江雪左文字對面的幾人,已經看到了奈落。
“奈落!你這個卑鄙無恥……”犬夜叉瞬間就叫喊起來,由于風确實很猛烈,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而奈落也沒有興趣聽犬夜叉的叫嚣,講道理,犬夜叉翻來覆去就是那麽一套詞,從不創新,奈落現在閉着眼睛都能背出來。
他只是轉過頭,幫鈴音整理好被風吹開一個角的狒狒皮,确保別人看不清鈴音的面容後,奈落才好整以暇地繼續看戲。倒是有幾個人想沖過來對付這個壞蛋頭子,反倒是自己露出了破綻,被江雪左文字險些砍傷。
江雪左文字真的半點情面也沒留。
鈴音這才艱難地将注意力從江雪左文字的身上拔|出|來,打量他的對手們,犬夜叉,戈薇,彌勒,還有珊瑚,這幾位都在鈴音的預料之中,令她多少有些欣慰的是,珊瑚的精神頭看起來還不錯,作為一個戰場查缺補漏的輔助,珊瑚顯然已經從之前的陰影中走出來了。
然而第五位,鈴音是真的沒想到。
竟然是物吉貞宗。
自從神隐之後,鈴音就沒有再見到過這位依戀她的小少年了,此時看到物吉貞宗還能怒火沖天地,和江雪左文字打得有來有往,鈴音竟然松了口氣。
知道他過的還不錯……
……大概就足夠了。
如果說,鈴音将江雪左文字,和藥研藤四郎視作是可以依靠的長輩的話,那麽對應的,物吉貞宗才是她要操心的後輩。然而事情的發展仍舊出乎了鈴音的預料——藥研藤四郎陷入心結無法自拔,江雪……誰要是能看着江雪這幅模樣,還能說上一句好,才是見了鬼了。
反倒是那個依戀鈴音,總想在鈴音面前有所表現的金發少年,最終成為了能讓人放心的、可靠的漢子了。就算鈴音不在了,物吉他也可以……和犬夜叉一起混吧?
犬夜叉這個半妖,笨是笨了點。
但心腸确實不壞的。
奈落突然側頭,專注地聆聽了一會兒,他想了想,往鈴音身上施加了一個小法術,屏蔽掉了那些風聲,放大了幾人對話的聲音。
首先冒出來的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鈴音思索了一會兒,才猜到那應當是日暮戈薇:“……江雪左文字先生,請您不要再戰鬥下去了。這一切都是奈落的陰謀……再這樣下去的話,四魂之玉對你的腐蝕越來越重,您真的會變成一個只知道殺戮的妖魔的……”
“混蛋啊!”這是物吉的吶喊,他連前輩飛尊稱都不喊了,“江雪左文字,你到底在想什麽?”
這也其實是鈴音想問的問題。
江雪左文字隔開物吉貞宗的攻擊,随即一擊擊退了犬夜叉,若不是有其他人在掩護着犬夜叉,這一下,就足以讓犬夜叉身上挂彩了。面對這幾人的好心勸告,江雪左文字什麽反應都沒有。
他當然知道,相信奈落是一件愚蠢,愚不可及,只要是腦袋不進水就知道自己在犯蠢的事情。
但江雪左文字早就沒有選擇了。
他不擅長陰謀詭計,但大致也能猜到,擅長陰謀詭計的奈落會做什麽樣的事情——比如,江雪左文字不可能從奈落的手中真的帶走鈴音,即便是他強行帶走了,日後恐怕也要乖乖地送回來。奈落是不可能将手中的人質拱手送人的,而妖怪的世界……太多手段都能做到這一切了。
更何況——
江雪左文字也不确定他能撐多久了。
那個半成功半失敗的神隐,深深地傷害到了江雪左文字的本體,如果他能乖乖在本丸的修複室裏長期休息,興許還有痊愈的可能,然而,在那之後,江雪左文字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只是加大了這種破壞。無休止的戰鬥,被敵人的怨恨腐蝕,江雪左文字甚至很驚訝,自己現在仍舊沒有倒下。可現在的他,撐死了,也只不過是四魂之玉塑造出來的,一個尚且還能戰鬥的假象。
不過,這都沒關系。
只要他能集齊四魂之玉……
只要他還能……眼睜睜地看着鈴音在四魂之玉的願望下複活,之後的事情,怎麽樣都已經無所謂了。江雪左文字只有鈴音,但是鈴音還有物吉貞宗,還有鐵碎牙,還有藥研藤四郎。
甚至,只要她還是審神者,想要喚醒多少振刀劍,都随她。其中多一把江雪左文字,或者少這一把,其實都無所謂了。
江雪左文字想,他真的已經……管不了那麽遙遠的事情了。
這時候,鈴音終于聽見江雪左文字,在這場戰鬥中說出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比敵方要輕多了,一不留神就會當做幻聽的錯覺。江雪左文字說:“是啊……可是,你們說的那些,我早就無所謂了。”
“和平的道路,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他說的那麽輕,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單薄到仿佛一下就能被風掩蓋了過去。然而巨大的悲痛幾乎淹沒了鈴音,她顫抖着,然而仍然不能動彈。
奈落也沒有注意身後的鈴音。
只有鈴音自己知道,她的眼眶忽然就盈滿了淚水,視線開始模糊。那冷冷的,缺乏人類應當有的體溫的淚水,就在臉頰上滑開一道痕跡。
淚珠跌進雪白的狒狒皮裏,瞬間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