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所以, 你就這樣被打敗了?”

在破舊的茅屋裏, 兩個人類小孩和兩個妖怪, 分別占據了四個角。而那個鈴音在溫泉裏遇到的奇特妖怪, 正歪斜着身子靠在牆壁上。和麻葉童子類似, 他的腦袋上也懸挂着一個碩大無比的箭頭, 上面标注着“奴良滑瓢”和“年齡不明”兩行字。

下面則是幾行小小的标注:

老流氓。

文藝心的老流氓。

雖然很帥但還是個老流氓。

好了,不用再強調了。

說實話, 就從這位仁兄做出的事情,鈴音覺得她就能猜到對方是個什麽人了。也就真的身經百戰的老流氓, 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仍舊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解——活像是委屈了他什麽。認真說,作為一個誤入的家夥,還饒有興趣搞出了萬櫻齊墜的夢幻場景……有着這種性格的人真的很變态。

鈴音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看着變态的眼神。

外貌俊秀的老流氓非但沒有介意鈴音的無禮,相反,他反而是饒有興趣地看着鈴音幫他奉茶。就在半天之前,鈴音抄起木桶就給了他鼻梁一個暴擊——雖然不至于産生什麽傷害,但真的很疼。

乙破千代哭笑不得。

它聽聞過一些滑頭鬼的傳聞, 然而親自接觸尚且還是首次,對于對方的脾性也不敢肯定。在這個年代, 妖怪吃人都并非什麽新鮮的傳聞。乙破千代也不敢就此篤定奴良滑瓢是個好脾氣的妖怪, 只好壓着鈴音給他道歉。

好妖怪非常稀少。

在傳聞中,奴良滑瓢是一個脾性飒爽, 宛如豪俠的妖怪。

他的故事說起來也有幾分傳奇, 是非常少見的, 沒有“根源”的妖怪——或者說,正如人類的信仰能夠從無中生出神靈來,而滑頭鬼則是從鬼怪怪談中生出的妖怪。據乙破千代所知,類似的妖怪還有青行燈,不過青行燈也是有過往的,完全沒有過往的妖怪仍然是極少數。

奴良滑瓢是沒有源頭,沒有過往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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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沒有親人的妖怪。

聽說,他正在為了尋找“親人”,增強自己,成為魑魅魍魉之主而四處流浪着。

“啊,沒想到我已經這樣有名了。”奴良滑瓢用手蹭了蹭臉皮,似乎由于贊譽太盛而害羞一樣,“是的,我正是聽說這座雪山上居住着一位非常強大的雪女,如果可以,很希望和她成為相伴而行的家人呢。”

鈴音聞言,不可避免地又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漫漫旅途,佳人相伴,委實不失為一件讓人愉悅的樂事。”奴良滑瓢說到了這裏,意味深長地頓了一下,狹長而妩媚的金色眼睛就瞥向了鈴音,“哦,我并沒有說你不是佳人。”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畢竟沒有胸,也沒有屁股。”

鈴音真的是竭盡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直接一擡手,将滿壺滾燙的茶潑過去。乙破千代連忙圓場,将話題引開:“說起來,那位雪女呢?你沒有說服她嗎?”

奴良滑瓢苦笑一聲:“我甚至都沒有見到她。”

“那是因為知道你來了,所以直接避開了吧。”鈴音忍不住吐槽道,引來奴良滑瓢的斜視。大概是覺得會顯得太小氣,他倒是沒說什麽,只是挑起了眉頭,反而回答了乙破千代的問題,道:“不是……我原本以為她是無主的妖怪,沒想到……”

乙破千代也很驚訝。

“……她是一位強大陰陽師的式神,之前只是被吩咐駐守在此地,維護人類的安全罷了。最近似乎出了什麽變故,那位陰陽師又将其喊走了。”

“難道是……他嗎?”

奴良滑瓢也面色凝重地點點頭。

“不要這麽打啞謎啊。”鈴音惱火地回答說,這種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自己不知道的感受,真是不一般的糟糕,“到底是什麽人啊?”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奴良滑瓢遲疑片刻之後,仍舊用略微低沉的聲音,吐出了那個名字。即便是立志高遠,想法狂妄的他,也表達出了十足的敬畏。沒有經歷過這個時代的人,很難想象,全世界都被一個人壓在腳下的感覺,高山仰止。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對于暗中的魑魅魍魉而言,他一個人就是一個時代。

“……是世間最強之人,安倍晴明。”

……

某場對話已經過去了兩天。

鈴音也心不在焉了兩天,甚至,在給麻葉童子傳授知識的時候,都因為粗心大意而說錯了兩次。麻葉童子忍無可忍地糾正了鈴音。

鈴音這才如夢初醒。

“抱歉我……”

“算了。”麻葉童子板着一張小臉,很是冷酷地回答道,“如果狀态不好的話,就休息吧,不要勉強自己。”

“那倒沒有……”鈴音下意識地想要否定,然而還沒等她把話說完,麻葉童子已經收拾好自己的小書包,面無表情地從房間裏走了。他個頭小小的,動作竟然還很快,鈴音追出去就看不見他人影了,反倒是撞見了乙破千代:“千代,你看見麻葉童子了嗎?”

乙破千代表情古怪地看着她。

然而乙破千代只是一只兔子,再古怪,也只是一只表情古怪的兔子。它圓溜溜的眼睛,明明很可愛,有時候卻讓人覺得,它能夠看穿人心。最後,乙破千代只是說:“抱歉,我沒有看到他。”

“沒關系。”

從各方面來講,這個對話簡直能尬穿地心。

可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

“為人際關系困擾的公主,真是我見猶憐……等等,別,別關窗啊。”奴良滑瓢艱難地将手臂擠進窗戶的縫隙間,強行撐開了一道縫。

鈴音的力氣自然不可能和老流氓相提并論。

她很快就放棄了這種毫無意義的阻攔,頹廢地往蒲草編織的床墊上一躺。奴良滑瓢是個自來熟,他比鳥雀還輕巧地落在了地面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鈴音能夠感受到對方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臉上。

“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像……”

最後那幾個字說的很輕巧,鈴音沒有聽清。她第一反應,就是奴良滑瓢沒準和久世徒花有一腿。你看,久世徒花原本就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老流氓和大美人之間有點糾葛,真的太正常不過了。

然而,鈴音在短暫的懷疑之後,很快又否定了。

久世徒花并不是一個放浪的女人,她确實有過很多愛慕者,但久世徒花只将他們當玩具來戲弄。她的感情世界非常忠貞——當然,這并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最主要的理由是,鈴音長得和久世徒花并不像。

久世徒花太過鋒利了,她的美麗就像是刀鋒一樣傷人于無形。對比而言,鈴音五官和氣質都要柔和許多。這種柔和甚至掩蓋了她們之間的親緣關系。人們第一眼很難意識到,這是一對母女。

那麽,奴良滑瓢的疑問就有些沒由頭了。

鈴音從床上支起身子,扭頭看向奴良滑瓢。這位風貌俊美的妖怪依靠在窗棂上,半只腳懸挂在半空中。他手裏拖着酒杯,柔和的月光将他眉眼的輪廓暈開。

他的眼睛明亮,像是其中藏了星星。

流氓分很多種流氓,而奴良滑瓢屬于最讨喜的那種,哪怕他對誰流氓了,對方女性說不定還會來一句“那不是更好嗎”的表情。即便是早已先入為主的鈴音,也生不出不悅之情,她只是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如水,只是帶着淺淡的好奇。

他的到來,多少有些沖淡了鈴音的苦悶。

鈴音甚至帶着一點玩笑的口吻說:“我長得很像誰?”

奴良滑瓢在心中回答了這個問題。

羽衣狐。

鈴音長得和羽衣狐一模一樣。

她長得和那位誕下半妖安倍晴明的狐妖,羽衣狐,幾乎一模一樣。就像是那位愛上人類的妖狐,就是按照鈴音長大了的模樣來化形的。而那位狐妖最後被人類用弓箭釘死了。狐妖迷惑人類的傳說才大行其道。

說起來,麻葉童子的母親分明是人類,卻最終背負着狐妖之名被燒死,多少也是因為那個傳說廣為流傳,才被愚昧的人類“對號入座”,遭受無妄之災的。

也許……

……僅僅只憑借着這張臉,安倍晴明就會無條件地幫助他吧。

不知道為什麽,他并不希望眼前這個女孩子知道那個答案。誰也不是神靈……不,哪怕是神靈,也不可能把握到未來的每一個方方面面,他不能,神靈不能,甚至那個號稱比神靈還強大,幾乎一手遮天的安倍晴明也做不到。他只是盡可能的,希望眼前這位背負着血海深仇的小姑娘,能更久地保持她的懵懂和天真。

這個想法是多麽奢侈。

奴良滑瓢嘆了一口氣:“比較像,我以前見過的一個……妖怪。”他的表情仿佛在說,別問了,你不可能再從他身上問出一朵花來的。不過,奴良滑瓢倒是很快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說起來,公主最近的煩惱,是不是在猶豫要不要去找安倍晴明?”

鈴音差點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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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感冒了,抱歉,斷了兩天更新嚕。

你們的評論把我吓一跳險些以為我寫錯了爺爺的頭發,仔細重溫了一下,才确信無誤。爺爺上金下黑,爸爸全黑,兒子上白下黑,不紮小辮子。順帶啰嗦一下,爺爺活躍的時間點應該在前四百年。本文的滑頭鬼怪談純屬胡扯,這個時間點的滑頭鬼大概是……海、海怪?!章魚?!大概到了江戶時代才改變了形象,所以《滑頭鬼之孫》的總大将也基本上是活躍在這個時代裏。

本文對此做了調整。

下一章抓一把太刀出來溜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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