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久世藤助從地下室裏走出來。

待到微暖的陽光照在他皮膚上的時候, 久世藤助才猛然驚覺, 只不過和那位短短共處了十幾分鐘, 他背上冒出的汗珠, 已經将半身衣服都汗濕了。他首次懷疑, 勾結外人殺害姐姐是否是一個正确的選擇。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斷然沒有回頭的道理。

久世藤助走在前往鍛造室的路上。

中途三三兩兩的久世族人路過, 看見他,都惶恐地低下頭去。久世藤助突然又覺得, 現在情況又不是那麽糟糕了。畢竟,他可是勝利者!盡管有那麽一點點小尾巴需要處理幹淨,但是……他是毫無疑問的勝利者。

原來,權利是這樣美妙的滋味啊。

令人喜悅。

直到走到了鍛造室的門口,久世藤助仍然為那種淺薄的權利而感到喜悅。他看着門上的封條,還很新鮮,墨跡未幹。就在久世藤助剛剛作出那種流血的反叛時,這裏沉眠刀劍們幾乎每振都震動起來。

久世藤助非常惶恐。

而那位大人在聽聞此事之後, 啞然失笑,幾筆寫下一張符箓交給了久世藤助了:“刀劍确實是兇器, 然而絕世的兇器應當是握着刀劍的人——出色的武士宛如絕代的美人, 可惜,沒有主人的刀劍, 和廢品也沒有什麽兩樣了。”

他說完這句話, 微微嘆了一口氣。

久世藤助注視着那位大人的眼睛, 突然無法抑制地打了一個寒顫。那人的眸子看起來溫順和善,帶着一層琥珀般的光澤,像是小鹿般無辜又溫和。但實際上并沒有映照出任何東西。久世徒花也許是美人,是絕代的武士。可他呢?說是一個拙劣的代替品都不配。

如果不是久世徒花太過桀骜不馴,興許他連跪在這裏,都沒有資格。

不,沒有人能奪走他的一切。

沒有人知道,他為了站在這裏,付出了多少。

久世藤助定了定神,将那張線條流暢的符箓揭了下來,盡管那位大人早已經告訴過他,久世徒花的咒術早就已經失控了,被封印在鍛造室裏的刀劍付喪神遺忘了所有,就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純潔無暇。

“暴動只不過是被血腥味引動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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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被這樣解釋過了,久世藤助仍然十分忐忑,他站在門口等待了十幾分鐘,準備好了一有不對,就立刻再将符箓封上。然而門內靜悄悄的,一片死寂,幾乎什麽聲音也沒有。

久世藤助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森然羅列的刀劍瞬間展現在他的面前,久世藤助臉呼吸都無意識地停頓了一瞬。那些刀劍被羅列懸挂起來,沉睡在陰影中,偶爾一兩道明亮而鋒銳的光芒在刀身上閃過,宛如大群烏壓壓的人沉默地審視着這個不速之客。

其中絕大多數,都不是揚名于歷史的原物。

久世藤助偶爾也會試着去想,那位曾經有着鈴音之名的女子,站在這間鍛造室裏,用鐵錘捶打出一振振的刀身,然後吟唱着古老的咒文,将人類寄托的思念和憧憬全部凝結在刀身上,甚至,這些付喪神的本體有着比原物更強大的力量。

凡物畢竟只是凡物。

而這些已經晉升成了妖異之物。

久世藤助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最中央的那振太刀上。這振被稱為三日月宗近的太刀,他曾經以為這個付喪神只不過是久世徒花的玩物,但現實狠狠地打了他的臉。那個形容高雅的男子戰鬥到了最後一刻,渾身帶血甚至殺到了久世藤助的面前——

直到如今,久世藤助仍然為那個眼神顫抖。

妖魔啃噬出來的傷口深可見骨,三日月宗近幾乎化作了一個血人,他頭發上染着泥濘,華美的狩衣也沾滿了血污,可他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看着久世藤助的目光無喜無悲。

宛如神靈俯視人間——

久世藤助覺得自己能讀得出那個眼神,三日月宗近仿佛在嘆息,他嘆息道,不過是一個朽物,轉瞬即逝。

久世藤助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直到那位大人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他贊嘆道:“确實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式神啊,真可惜。”久世藤助至今也不知道那位大人在惋惜什麽。不過,已經是一個強弩之末的三日月宗近,最終仍是毫無反抗之力地被那位大人鎮壓封禁起來了。

那位大人将纏滿了符箓的太刀交給了久世藤助:“這也是久世家的寶物吧。”

然而久世藤助卻沒有膽子接過。

他的思維仍舊凝固在幾分鐘之前,穿着深藍色狩衣的男子在他面前橫起了長刀,經過了長時間高強度的戰鬥,刀身已經不複一開始的清亮明澈,但想要斬下久世藤助的頭顱,依然輕而易舉。

死亡和久世藤助擦肩而過。

久世藤助的勇氣已經在這一刻徹底喪失了。

即便是現在,三日月宗近已經喪失了任性,只要久世藤助夠狠心,他就能将其再度投入鍛造池裏分解掉他。可久世藤助不敢,他甚至連多看那振太刀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匆匆挪開了目光。他的視線無意識地在許多刀身上巡回着。

一、二、三……

咦?

好像數目不對?

久世藤助又重新數了一次,他确定自己之前數出來的數目并沒有錯誤。這裏的刀劍數目,和久世家族宗卷上的數目對應不上,少了幾把。但即便是能從宗卷裏找到所有刀劍的全名,久世藤助也不可能做到僅僅只憑借刀身的刀紋和長寬辨認出對應的刀劍來。

可久世藤助仍然覺得很不安。

在此之前,有資格走進這間鍛造室裏的,只有久世徒花一個人。她将所有的刀劍都放置在了鍛造室這件事,也只是久世徒花自己宣稱的,實際情況無人了解。除開被鎖進金屋裏的三日月宗近以外,到底還有哪些強大的付喪神仍然徘徊着……

久世藤助一無所知。

不要再多想了,久世藤助告誡自己,當務之急是将久世徒花留下的那個孽種捏死。他現在是本丸的主人了,喚醒屬于自己的刀劍付喪神非常合乎常理。

他需要一位,或者幾位非常強大的部下。

想到這裏,久世藤助的目光又下意識地挪向了三日月宗近,但下一秒又畏懼的移開了。太刀的強大在久世藤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因為如此,他傾向于選擇一把太刀。

三日月宗近他是不敢選的。

但剩下的幾把太刀中,久世藤助也談不上熟悉,以他的靈力頂多也只能支持一把。這件事情就和仿佛賭博,久世藤助并不知道自己選擇的太刀能力如何,也不清楚個性怎樣。然而世事不都是如此麽?

久世藤助在選擇那位大人之前,也不能肯定這位就一定能贏過久世徒花嗎?

賭了。

他的運氣定然是不錯的。

久世藤助閉上眼睛,往太刀區域伸出手,很快,他就握住了一個刀柄。那是一個刀柄潔白如雪的刀,刀镡漆黑,邊緣鑲着一圈光亮的金色。久世藤助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振刀,雖然不及三日月宗近身上宛如日月交輝的刀紋那樣有特色,但毫無疑問,着也是一振足以吹毛斷發的兇器。

兵者,兇也。

它的刀鞘也是雪白鑲金,和刀镡的風格很是統一。久世藤助将刀身插入刀鞘之中,随後,又将太刀放在地上,開始繪畫繁複冗雜的陣圖。理論上,想要喚醒刀劍付喪神只需要将靈力注入進去就可以了。但久世藤助畢竟做賊心虛,提前做了種種防備,才敢将刀劍喚醒。

陣圖發出亮光。

黑色的符文紛紛爬上了刀身,久世藤助在儀式完畢之後,細致地檢查了一遍,确認無誤後,這才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呼。”

那麽現在就只剩下最後一步了。

久世藤助将自己的靈力注入了進去,算是和這振刀之間,形成了一個臨時的契約關系。然後他張開了眼睛——

咦?

面前空空如也。

他的付喪神……呢?

久世藤助下意識地擡頭尋找,緊接着,一道白色的影子就從房梁上滑下來,只能隐約地辨認出那似乎是一個人影,然後,那道人影就從房梁上倒挂下來。

翻着白眼,舌頭都伸出來了。

久世藤助呼吸停頓了一下,他甚至連一聲尖叫都沒有發出來,就挺直着腰板,直愣愣地從摔倒在地面上。反倒讓惡作劇中的付喪神都懵了一瞬。他愣了半天,才敏捷地從倒挂房梁反過來,落在地上。

那是一個白淨又瘦弱的青年,他有着一頭非常漂亮的白發,規矩整齊地梳攏在後腦勺,只有尾端調皮地翹起幾縷。他的頭發是白的,衣服是白的,甚至連挂在腰間的長刀也是白色的,唯獨一雙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輝,額外引人注意。

然而眼睫毛也是純淨無暇的白色。

就仿佛上面落滿了雪。

這位渾身雪白的刀劍付喪神,提着一只腳,往前跳了一步,仍然很難以置信自己就這麽把新主人吓暈了。他撓了撓頭發,幹澀地哈哈笑了兩聲:“啊,沒想到是個膽子小的新主人啊,可真把我也給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那麽現在該怎麽辦呢?”

鶴丸國永環顧四周,被鎮壓封禁的刀劍們的現狀全部收入他的眼底,金輝閃爍的雙眸微微生了些波瀾。他一邊感嘆着“真是吓死刀了”,另一邊撿起地上的毛筆,三下五除二,就在久世藤助的臉上畫了一個特別醜的烏龜。

鶴丸國永欣賞了片刻。

真不錯,他的畫技真的越來越棒了。

正如久世家的家主可以選擇侍奉的付喪神,而付喪神同樣也在審視主人的器量。鶴丸國永漫不經心地用筆尖戳着久世藤助的額頭,頗帶着幾分審視之意在想:

連這點小驚吓都承受不了……

……如何承受命運的無常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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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鶴丸國永。

鶴丸國永:……

鶴丸國永:作者我們來讨論一下,那麽多刀劍,為什麽只有我,作為追殺鈴音的反派角色出場?我要和你聊聊人生……

作者:你說什麽?風太大我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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