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好在, 大天狗确實回來的很及時。
但鈴音一臉難以置信:“你這是在開玩笑嗎?”
他是愛開玩笑的性格?還是這句話聽起來像是開玩笑的語氣?大天狗是真的很想諷刺鈴音一下, 但也許是太累了, 他眉頭抖了一下, 那些譏諷的話, 就沒說出口。
然而, 鈴音的下一句話,就差點把大天狗氣的升天。
“就是中暑, 大天狗你不要危言聳聽好麽?”鈴音打了一個哈欠,迷迷糊糊地回答。緊接着,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擡起頭問道,“你該不會真不知道中暑是什麽吧?”
……中暑是什麽?
大天狗下意識地愣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就沒好氣地回答:“什麽中暑,你這是中毒了!我扔給你的小狗是有毒的。陰陽寮裏就沒教過你什麽妖怪是有毒的嗎?”
有……毒?
鈴音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殺生丸長大之後的模樣,宛如高空之月的貴公子, 啊,真難想象他竟然是毒屬性的。這樣的設定, 不都是給病嬌或者妖豔賤貨的嗎?
大天狗一看鈴音的表情, 就知道她沒聽進去。
但他慢慢地,也習慣了這樣的鈴音。
剛開始, 還有忍耐的部分, 但在不知不覺的時候, 就像是水滲入泥土裏,就像是齒輪和齒輪咬合,大天狗也開始習以為常了。
他話題跳躍道:“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噩夢?”
“我聽見你說夢話了,在小聲地……”大天狗也不知道應該稱之為啜泣,還是尖叫,只好跳過了這一節,“說了一些夢話。”
鈴音懵了半天:“什麽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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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還有就是,滾開。”大天狗言簡意赅,當然,其實鈴音在睡夢中嘟哝過的那些細碎的話語,遠遠不止這些,但大天狗印象深刻的還同時被鈴音本人反複重複的,就這兩個詞。
鈴音沉默了。
她以為那個噩夢早已經遠離她了,但實際上不是的,它只要找到機會,找到縫隙,就會像是黑色的膠水漫過來,淹沒她的身軀,漫過喉舌和鼻腔,淹沒額頭和發梢,直到将她變成琥珀裏的昆蟲才肯罷休。
恐懼。
鈴音的內心裏,藏着她也不知道源自何方,又将湧向何方的恐懼。
大天狗始終用清澈地雙眸注視着她。
這個大妖怪其實遠不如奴良滑瓢的邪魅,也不如鈴音那次在陰陽寮見到的年輕白發陰陽師的昳麗。他的氣質偏輕,偏淡,唯獨一雙帶着淡淡金屬色澤的灰藍色眼珠,帶着鋒芒——看久了就讓人情不自禁地感到畏懼。
非人的。
高高在上俯視人間的。
不過,現在,在大天狗神情裏微微帶了一絲倦怠的情況下,那雙灰藍色的眸子也不如往日那般銳利了,他的睫毛仿佛被雨水潤濕過,以至于瞳孔一樣像是被過夜的雨水沖刷過,澄澈清淨。鈴音眨眨眼睛,第一次不是出于畏懼而錯開了目光。
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鈴音首次對着游戲裏的角色,說起了現實世界裏的自己。她用手抓了一下自己的秀發,讓它們全部都被攏在了胸前。她看着自己的手臂,光滑,白皙,沒有任何傷痕——但這都是假的。
“我沒有小時候的記憶。”
鈴音很怕大天狗突然來一句,你難道現在就長大了嗎之類的話。好在,大天狗什麽都沒說,他偏側着頭,靜靜地等待着下面的話。
“我在的那個地方,管理的很嚴格。像是我這種沒有記錄的人啊,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我當時的色相……心理狀态也不是很好,差一點點就關起來了。不過遇到了很好的人,後來心理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才得以像是正常人一樣生活。”
“從那以後,我也很少做這個夢境了。”
鈴音的心理醫生認為,這是她色相轉好的體現。然而,鈴音始終不能釋懷,可每次她回想起那個夢境,恐懼都會徹底地将她淹沒。
“熊熊的大火,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我在裏面東躲西藏,但大火裏的怪物,最終還是将我殺害了。”鈴音平靜地說,因為不止一次地對心理醫生描述過,再重複也已經輕車熟路了,“人形,但都是由白骨構成的軀體,還有着蛇骨一樣的尾巴,眼睛還會發光。總之,就是那種看着就會做噩夢的樣子。”
“明明根本不是人類啊,卻像是人類一樣拿着冷兵器。就這樣……”鈴音做了一個刺穿的舉動,“非常幹脆地将我殺死了。”
大天狗目光閃爍了一瞬,但沒說話。
他拼命在腦海裏搜索着類似的妖怪形态,但線索太少,妖怪類別太多,大天狗一時之間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不過……
……被白骨妖怪殺死,這就是鈴音說滾開和救命的原因嗎?
“但就在我屍首跌落進火焰裏的那一刻,我的視角變了,變成了一個站在旁邊注視着‘我’的人。她看着噼裏啪啦的火舌舔着屍體,然後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臂……那上面出現了和屍體燒傷一模一樣的傷口。”
就是……那雙手明顯是個大人的。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痛苦和傷痕,終于在此刻,時間恢複了流動,重新出現了已經長成大人的她身上。
大天狗也在拼命地想。
傷害傳遞?那明顯是鏡姬。
不,不對,這樣就不能解釋鈴音視角的跳躍了。
鈴音看着大天狗死死皺着眉頭的表情,不由吭哧一聲笑出來了:“再怎麽樣,那只是一個夢啊。夢都是假的。”
“你真覺得夢都是假的嗎?”大天狗突然反問她。
大天狗伸出手,緩慢地用指間抵住了鈴音的胸口。他在她心髒偏上的地方,輕輕地用指甲刮擦着:“你心髒裏有東西,你知道嗎?”
鈴音茫然地看着大天狗。
大天狗一看到鈴音的這個表情,就知道,自己沒可能從這個傻瓜口中再得到什麽有價值的消息了。他只是将自己已知的事情,說了出來:“就在這裏,它吊住了你的生命……但它始終是個隐患,所以,我将它取出來了。”
“……什麽?”
“是這個。”大天狗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雞蛋大的金屬碎片。他凝視了鈴音片刻,然後将碎片翻了一面,上面是刻着鈴音兩個字。
鈴音呼吸都斷了一瞬。
大天狗還無知無覺地,繼續往鈴音的傷口上撒鹽:“很明顯,這曾經應該是一個付喪神……不對,應該說是,付喪神本體上的碎片。”
“上面的妖氣已經很淡了,原主應該已經死了很久了。”大天狗說着自己的判斷,他的聲音裏沒什麽情緒,僅僅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只是思念仍在。”
僅僅只是這樣的一點思念……
簡直不可思議。
天皇臨死前的怨恨能夠造就可怕的妖怪,那麽,妖怪臨死前純淨無暇的溫柔和思念,自然也能夠形成世界上最好的守護。
大天狗掏出了一個紅色的禦守,然後将這一片小小的刀劍碎片裝在了裏面,封口綁好,然後遞給鈴音。鈴音雙手接過——
握緊。
金屬邊緣的觸感,凹凸不平,用力握緊會有微微的刺痛感。
江雪——
鈴音從來沒想過,她會以這種形式再度和江雪左文字重逢。開什麽玩笑,不是設定在平安時期,比戰國足足早了五百年嗎?記錄竟然是直接延續上一測試的……
不,江雪應當還躺在本丸的鍛造室裏,等待着她回來才對。
大天狗看着鈴音握着禦守,臉色在短短幾秒鐘變得越發蒼白起來,不由露出了擔心的神色。他有心要安慰鈴音,但最後吐出來的話語,卻和主人的心意背道而馳:“把它貼身帶着吧,它應當還能替代一次致命的傷害,救你一次。”
或者說,禦守本來就是這樣的事物。
寄托着愛和思念。
拯救所摯愛的存在一次。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一個鐵球從角落裏滾出來,緩慢地打了個滾,然後停留在了鈴音的面前。鈴音吐了一口氣,思緒從混亂中把出來,她看向滾出鐵球的陰影處。
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
“殺生丸?”
那邊傳出了細微的嗚嗚聲。
好吧,真的是殺生丸。鈴音伸出手臂,對那邊呼喚道:“躲在那裏做什麽,過來吧,讓我抱抱。”
然而原本就縮成一團的殺生丸,看起來團得更圓了。他再次嗚了一聲,才開口,聲音是小孩子特有的軟糯,磕磕絆絆,夾雜着隐約的汪汪:“對,對不起。”
“诶?”
“對不起,請、請原諒我。”殺生丸說話還是有些生澀。
但鈴音完全抓錯了重點:“殺生丸你會說話了?!”她忍不住盯着殺生丸頭頂上的标識看,時間也沒過去一兩年啊——他明明還只是一個沒滿月的孩子,就已經學會了人類的話語了。
鈴音的驚訝,仿佛讓殺生丸有些難堪。
大天狗語氣懶洋洋地譏諷:“呵,別把人類和妖怪混為一談。妖怪的成長期有長有短,但無論是哪一種類別,都能很快學會最基礎的東西的。”
“你也是?”
“我不是。”大天狗特別驕傲地說,“我誕生之時就已經知曉所有我需要的知識了,時至今日,已經有幾百年了。”
鈴音:“……”
等等,她又沒有誇你。
大天狗你為什麽要這麽得意洋洋。
而且,從出生起就沒有絲毫長進,這是需要得意的事情嗎?這分明就是你還是個大齡巨嬰的證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