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鈴音落在了地面上。

在趕來之前, 她多少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但真的到了這裏, 真的站在了大天狗面前時, 一切準備瞬間潰不成軍。鈴音一低頭, 鼻子一酸, 眼淚就險些掉下來。

那是大天狗。

那竟然是大天狗。

她仍然記得, 第一次見到大天狗時,那外表不過是少年的妖怪, 拍打雙翼,漂浮在半空。他的語氣沒有故作高深, 但內容卻很狂妄——不是裝出來的虛僞,而是那個家夥,和世間絕大多數的妖怪比起來,就是雲泥之別。

翺翔在天際的大妖怪,跌落進塵土中。

他是如此狼狽,原本清爽的淡金色短發,雜亂地貼在臉頰上。狩衣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東一條, 西一道,混雜着泥土和鮮血, 露出的半截手臂, 全是割傷,甚至露出了森然的白骨。然而最慘的是翅膀——它不自然地耷拉在大天狗身體的兩側, 時不時抽搐一下, 很顯然, 它被可怕的暴力折斷了。

鈴音甚至不敢想象,那是怎樣的痛苦。

可大天狗還在她面前逞強,在看到鈴音跳下來保護他時,這位大妖怪還往後躲了躲,直到确定了自己根本沒法逃開後,才冷冷地開口:“你這是在憐憫我嗎?”

什麽?

鈴音愣了一下。

她簡直哭笑不得,如果不是場合不合适,她現在大概已經一拳砸在大天狗的臉上了——現在是計較你那微薄的自尊心的時刻嗎?你都快死了诶!

“少廢話!”時間緊急,但鈴音仍然是盡可能溫和地将大天狗從地上扶起來。對方斜了她一眼,最終沒有反抗,“先離開這裏再說。”

就這麽一小會兒,剛剛被鈴音驅散的妖怪們,又重新聚攏起來。

大天狗看着少女熟練地拿出符紙,施展陰陽術時,下意識地垂了垂眼簾。他習慣于将鈴音視作弱不禁風的少女,但其實稍微将标準放低一點——

不是他,或是黑晴明的那個程度……

至少,和羽茂忠具相提并論已經不為過了。雖然,羽茂忠具和骸骨妖魔的戰鬥不過一回合就結束了,看起來仿佛菜得一逼。但實際上是——真的強大到無可匹敵的妖怪,也就只有那麽小一撮。

妖怪是一個很大的範疇。

有強大的,宛如大天狗;也有弱小的,甚至連鈴音身上無意識擴散開來的靈力,都能将它們活活燒死。大多數陰陽師,都是具有一點靈力天賦,碌碌庸庸地對付一些只會吓唬人的小妖怪,像是羽茂忠具能獨當一面的,已經是千裏挑一,甚至萬裏挑一的精英了。

只是倒黴的撞上了安倍晴明,才顯得上不了臺面。

但實際上,這家夥的陰陽寮寮主并沒有太多水分。

鈴音也是同樣,她的天賦其實比羽茂忠具好太多,同時,久世徒花給她陰陽術啓蒙,安倍晴明給她打基礎,謀劃體系,雖然練習的時日較短,還體現不出威力,但中規中矩地對抗一些雜碎妖怪,還是不成問題的。

甚至,大天狗敏銳地意識到,鈴音施展出陰陽術裏,其憑借的力量已經不是屬于大天狗的了——他虛弱到了這種程度,哪裏還借的出力量給鈴音呢。那點妖力結晶,更像是鑰匙,打開了鈴音自身浩浩蕩蕩的靈力存儲,那些清淨又仿佛帶着輝光的靈力傾瀉而下,立刻就掃盡了一切。

鈴音把他扶到金魚上。

金魚立刻游動,頃刻間就把那群彙聚來的妖怪們甩開了。鈴音松了一口氣,這才緩過力氣,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什麽?”

“我是問……”鈴音差點就開門見山地問,大天狗你是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但千鈞一發,她突然想起來對方那見鬼的自尊心來,止住話頭。因為轉的太急,她還險些咬到舌頭,“京都到底發生了什麽?”

大天狗沉默了。

還能是什麽呢,也就是,黑晴明所謀劃的吞噬白晴明,重新掌控魑魅魍魉之主的計劃,失敗了。黑晴明借助了八岐大蛇的力量,但反而被八岐大蛇所謀算……而大天狗作為黑晴明的手下的力将,自然先是和白晴明打了一架。他得意洋洋地口出狂言:“讓你見識一下我真正的實力吧。”

……然後,堅持的時間甚至還比不上上次。

白晴明針對大天狗的能力,做出了不少布置。以前向來習慣了“不想打了就飛走了”的大天狗,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帶着攻略來刷,是個什麽感受。丢人丢到連和白晴明同歸于盡的心都有了——然而這還不是結束,在大天狗已經喪失了戰鬥能力後,八岐大蛇偷襲了他。

作為一位妖怪界的超級老前輩……

……您還要臉嗎?

如果不是真的虛弱到了極致,換往常,按照大天狗的性格,肯定是轉手就一道羽刃暴風過去,讓他知道自己也是不好惹的。然而,正是由于自身的情況太糟糕了,大天狗只能勉強逃出來——而另一邊,黑晴明的狀态也沒好到哪裏去,如果不是八百比丘尼的臨時反水,這位安倍晴明的半身就跪了。他瞅了一眼情況,确定不妙後,就抛下大天狗溜了。

太搞笑了。

這樣丢人的來龍去脈,根本說不出口。

大天狗咬緊牙關,心底發狠,如果鈴音再追問他就……大不了同歸于盡吧:“與你無關。”

“但是……”

“你再問,我也不會回答的。”

鈴音:“……”

好吧,你是大爺。

就在這個時候,金魚突然停了下來。鈴音還好,反倒是大天狗沒能穩住,差點從上面滑下來。他不明所以地擡頭看了一眼前方,一個巨大的骸骨妖魔正從黑色的煙霧中顯露出身形來。大天狗瞥了它一眼:“怎麽了?”

徒具其表的垃圾。

大概夠得上……大天狗在戰鬥中會瞥上一眼的實力。

……這麽緊張做什……麽……

大天狗突然苦笑起來,他的思維習慣仍然維持在還是那位強無敵,想打誰就打誰的三大妖怪之一的時候。這個骸骨妖魔,對于鈴音而言,應當也是……非常棘手的吧。

大天狗有點難以判斷。

他還真沒關注過,自己口中的“弱者”們是怎麽打架的。

就在這時,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麻葉童子突然開口:“我來對付它吧……大太郎他很痛苦,雖然在生前我和他沒什麽交情,但這家夥的命運,不應當是這個樣子。”

“麻葉……”

“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麻葉童子回答。

“不,我是說……現在大概,有更大的大麻煩了。”鈴音面色凝重。

在巨大骸骨妖魔的腳下,幾個人影慢慢從煙霧中走出來。道滿揮手驅散了身前的黑霧,擡起頭,眯着眼睛打量鈴音一行人——明明不算是什麽兇神惡煞的角色,然而,對方的目光仍然讓鈴音感受到了一種宛如爬行類生物爬過皮膚的戰栗感。

“你就是久世鈴音嗎?”

道滿微笑着,甚至稱得上幾分和藹地問:“你好啊,鈴音,我叫蘆屋道滿。覺得叫全名太生疏的話,直接喊我道滿也沒有關系……認真看一看,鈴音果然和媽媽一樣,都是出色的美人呢。”

鈴音一時之間,回答不能。

這家夥是在……和她套近乎嗎?

之前還笑意盈盈地要将她做成妖魔的母體,轉頭來,這會兒又親昵地說“直接喊我道滿”,這個自稱蘆屋道滿的男人,真的很難理解啊。

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鈴音的回答,道滿嘆氣道:“我以為我還是很有小孩子緣的,唔,她為什麽不理我。”

鶴丸國永對他翻了一個白眼:“大概害羞了吧。”

鶴丸國永明顯在搪塞他,随便找了個借口,或者說,嘲諷。然而蘆屋道滿像是沒聽出來這個譏諷一樣,反而恍然大悟:“哦,害羞麽……真可愛。”

蘆屋道滿笑眯眯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些,他原本的笑意就有些像是畫上去般虛假,現在更是半分笑意也不存在了。他咳嗽一聲:“那個,雖然就我的本心而言,更希望和你好好聊一聊,不過現在我還有事要忙,所以,能麻煩你把身後的那個妖怪,讓出來嗎?”

果然……

鈴音還沒來得及說話,她身後的大天狗就炸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大妖怪,他活了這麽久,還真沒有誰用這種把他當做砧板上的肉的說話語氣。當下,他就冷冰冰地頂了回去:“哈,這又是哪裏來的雜碎,在這裏口出狂言?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

氣氛一時寂靜。

蘆屋道滿驚奇地看着大天狗。

鈴音簡直說不出話來,這個時候,大天狗你炸什麽炸?你還能跳下來和對方大戰三百回合嗎?——就他現在這個狀态,還能保持意識上的清醒都讓鈴音覺得很驚奇了,結果,這家夥似乎是還能夠中氣十足地……和蘆屋道滿對罵?

“那個……我姑且覺得,我還是比雜碎更強一點的吧。”

他的話音未落,骸骨妖怪的拳頭就猛然沖幾人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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